第三十九章、霸王別姬
  “殺。”季衍青親自下令,她實在不忍看著江望舒再添新傷。(南蠻土語)

   南蠻大軍再度衝鋒,楚軍也拚死反抗。這一戰沒有正義與邪惡之分,說得更純粹些是為了活命而戰。

   江望舒與夫錯為了非勝不可的理由纏鬥在一起,劍戟之爭還在繼續,兩人沒有絲毫留情。季衍青和杜若這兩個要強的女人再度抽刀拔劍,姐妹相稱,刀劍相爭。南蠻勇士和荊楚雄兵如兩股洪流衝撞在一起,生死早被置之度外。

   “亓官,別死了。”江玨平靜地拔劍,平靜地說。

   “公子不是說不插手南蠻之爭嗎?”亓官莊大喜過望,他早就心裏癢癢,哪個男兒不想沙場揚名?

   “因為我幹娘在啊。”江玨說道。

   這一戰的慘烈程度比起前幾日更甚,南蠻所有勢力悉數參展。

   白狼寨一方數十個寨子和小南蠻重新整合的南蠻,荊楚霸王夫錯和楚國征南將軍杜若這一對夫婦領銜的楚軍,還有江侯一方。

   彩屏平原伏屍何止十萬,一股腐爛的氣息雜糅著新鮮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帶給人截然相反的兩種反應——作嘔和亢奮。

   江望舒與夫錯兩人比起當年都有長足精進,但依舊是在伯仲之間,兩人隻能以傷換傷。江望舒手持追星利劍揮出千劍萬劍,星河劍法與追星利劍產生一種奇妙的共鳴,七道劍芒閃爍如星辰。夫錯手握霸王長戟掃出千槍萬槍,霸王槍法和霸王長戟也產生一種奇妙的共鳴,數朵槍花耀目如曜日。

   季衍青和杜若是南蠻之亂的挑撥者,兩人有著太多相似之處,無論是智力、武力還是相貌兩人都平分秋色。季衍青手持雙刀輕盈詭譎變幻莫測伺機而動,杜若手握長劍處變不驚劍法嫻熟遊刃有餘。

   南蠻勇士是天生的戰士,他們血脈裏流淌著蚩尤的鮮血。蚩尤主攻伐,有八十一個兄弟所向披靡;南蠻也主攻伐,有七十二寨主衝鋒陷陣。荊楚雄兵曆來為熊冉開疆拓土東征西討南征北戰,他們是前朝後裔,他們的祖先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披星戴月以拓疆土。

   江玨已經徹底摒棄了桃花農教授的桃夭劍法和夏侯仲卿教授的劍法,他提劍義無反顧上前,隻會一劍,這一劍名為阿大。

   亓官莊刀法不入流,所以不敢離江玨太遠。他想起了阿五,那個在外人麵前是狼在公子麵前是狗的男子。

   “公子,我也做你的影子吧。”亓官莊忽然說道。

   江玨隨疾風前行再揮出一劍,這一劍名為阿六,迅捷如風。他想起了阿五,那個走得很快的阿六。

   亓官莊死死護在公子左右,盡管他自知自己武力不如公子,但還是可以替公子擋刀。

   楚將黃鹹提刀而來,一刀朝亓官莊砍來,這一刀亓官莊避不開。

   江玨仿佛無處不在再遞出第三劍,這一劍名為阿五,且隨疾風前行身,後亦須留心。他想起來阿五,那個喜歡藏在甕中又無處不在的阿五。

   黃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誌在必得的一刀沒有落下,他生命中最後一件事情是難以置信地望著這淩厲一劍洞穿自己胸口。

   第一劍,名為阿大,又名義無反顧;第二劍,名為阿六,又名疾風;第三劍,名為阿五,又名留心。

   從日出到日中,江望舒和夫錯依舊伯仲之間難分高下;季衍青和杜若平分秋色;南蠻勇士餘下萬人,荊楚雄兵不足三千。

   楚軍敗退,徹底退出彩屏平原沿彩屏山往西退,季衍青率軍窮追不舍。

   越過彩屏山有河名彩屏河,楚軍被彩屏河擋住退路再也無路可退。

   “好姐姐,結束了。”季衍青策馬上前,她的心境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自己的一生之敵終於走投無路,但她並沒有欣喜,甚至有些哀婉。

   “殺。”(荊楚官話)

   三千荊楚雄兵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提戈帶矛殺回來,沒有一個後退,也沒有一個怯懦。

   “殺。”(南蠻土語)

   一萬南蠻勇士抱著必勝的信念抽刀拔劍掩殺而去,沒有即將得勝的欣喜若狂,也沒有驅除強敵的大喜過望。

   彩屏河水淺,且冷,且寬,半個河麵河水透紅,有荊楚雄兵滾燙的鮮血,也有南蠻勇士滾燙的鮮血。

   “夫聖,杜將軍,渡河。”一名楚將身負重傷,話音落下他跳到彩屏河,不顧三冬水寒。(荊楚官話)

   “夫聖,杜將軍,渡河。”(荊楚官話)

   荊楚雄兵個個負傷,傷勢輕一些的在前抵擋南蠻勇士,傷勢重的紛紛跳到河裏,架起一座人型浮橋。

   宋將韓澤有過投屍截江的光輝戰績,如今楚人也有活人架橋的壯舉,比起韓澤弱半分?

   “杜若與夫君拜謝諸位。”杜若牽著夫錯跪下,一連磕了三個頭。

   荊楚雄兵越來越少,杜若不再猶豫,牽著夫錯踏著還未死去的荊楚雄兵的身體渡河。

   江玨的眼眶有些濕潤,到底是怎樣的兵才能做到義無反顧以血肉之軀在冰冷徹骨的彩屏河裏架起人型浮橋,又是怎樣的將才能值得麾下的兵願意用血肉之軀架起人型浮橋。

   彩屏河畔再也沒有一個能站立的荊楚雄兵,他們的死狀各異卻又隻保持著兩種姿勢,要麽匍匐在彩屏河,要麽保持著衝鋒。

   “追。”季衍青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她領軍渡河追擊杜若和夫錯而去,江玨、江望舒、亓官莊三人隨行。(南蠻土語)

   “江侯。”江玨扭頭望著江望舒,心裏百感交集卻又苦不堪言。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戰爭沒有對錯,也沒有善惡。”江望舒何嚐不願看到生靈塗炭,無論是枳國還是南蠻,甚至是天下九州。

   夫錯在江望舒身上留下了幾道不輕不重的傷,代價是江望舒在他身上留下了幾道劍痕。渡過彩屏河後夫錯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

   杜若花容憔悴,努力攙扶夫錯起來,被夫錯蠻橫推開。

   盡管神龍酒讓夫錯起死回生甚至讓他的力量暴漲一截,但留下的後遺症便是他幾乎徹底喪失了理智,唯一親近的隻有杜若。

   他粗魯地推開杜若,拄著霸王長戟傲然站立。他渾身是傷,有南蠻人留下的,也有江望舒留下的。

   杜若攔腰抱住夫錯,淚水打濕了夫錯後背。杜若如何不知夫錯的意思,她又如何舍得拋下夫錯苟活?

   生當同床共枕,死亦同棺共槨。

   夫錯的雙手顫抖,他轉身抱住杜若,盡可能輕地撫摸著杜若的發絲。昔日荊楚霸王淪為神誌不清的可憐人,他隻剩一抹溫柔,隻給自己妻子。

   季衍青率軍包圍住兩人,她沒有急著動手,再心狠手辣之輩也不是鐵石心腸。

   “江侯,你好狠呐。”杜若雙眼通紅,她用十分憎恨的目光死死盯著江望舒。

   江望舒沒有答話,是愧疚?他並不覺得愧疚,戰爭本來就是無情的,自己隻是承了一諾。

   “姐姐,我和把你和夫將軍合葬的。”季衍青誠懇地說。她並沒有表現出勝利者該有的姿態,若非出現她不能容忍的事,兩人應該是好姐妹,而不應該兵戎相見。(梁州官話)

   “不需要你憐憫,更不需要施舍。”杜若冷漠地說道。她揚起手中佩劍,表明了她的決心。(梁州官話)

   夫錯持戟擋在她麵前,他的表情猙獰,他的神誌不清,他的渾身大大小小傷口不下百道。

   “殺了他們。”季衍青別過臉說道。(南蠻土語)

   數十南蠻勇士提刀一擁而上,夫錯已經是強弩之末,這個可怕的男人在最後關頭才出場,一人斬殺了南蠻近十位寨主和數百勇士,險些將占據逆轉。

   夫錯握戟而上,他麵對數十敵人,把後背交付給杜若,就像他曾經說過要替杜若遮風擋雨一樣。他麵對的是南蠻最精銳的勇士,守護著心愛的女人。

   杜若提劍背對夫錯,她能感受到這個男人帶給她的安全感,同床而眠,同案而食,同棺而寢,這樣的結局似乎也不錯。

   夫錯如同魔神下凡,數十南蠻精銳勇士盡數倒在他身前,代價是他再添兩道新傷。

   他的雙腿被洞穿,拄著霸王長戟竭力不讓自己倒下;他的雙手顫抖,緊緊握著霸王長戟;他的後背溫熱,這是妻子的柔情,也是妻子的眼淚。

   第二撥南蠻精銳勇士再度上前,夫錯提戟再戰。

   一朵絢爛血花綻放,杜若握著肚子,她的嘴裏有鮮血汩汩流出,她的眼神沒有不舍,隻有解脫。

   第二撥南蠻勇士精銳全都倒在夫錯腳下,代價是杜若為夫錯擋了一劍,即將香消玉殞。

   夫錯攔腰抱住杜若,慢慢將她平放到地上。夫錯半跪在地上,他的手掌全是血,是杜若的血,他能感受到杜若的生命在迅速流逝。

   杜若嘴唇翕張,一個音節也發不出,她費力地抬起手攬住夫錯的脖子,比胭脂還絢爛的熱烈紅唇印在夫錯蒼白的唇齒上。

   第三撥南蠻精銳勇士再上,夫錯一手攬著杜若,一手握著霸王長戟。

   “杜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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