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彩屏平原之戰
  翌日,破曉。

   斥候來報發現大部敵人前來。一部,便是千人,興許是山高林深斥候隻看見先鋒部隊。不過既然有敵軍前來武去疾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下達命令之後數萬南蠻勇士按照由各個寨主率領分為幾十個部隊嚴陣以待。

   敵軍從彩屏山方向而來,剛抵達彩屏平原便被迎頭痛擊。武去疾不是心狠手辣之輩,但對待敵人從不會手軟,何況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楚人。他自然從斥候的描述之中分辨出來是楚軍,這一次手下不再是鄉勇義軍,他也不再是不學無術的少年郎。

   侯川領軍從彩屏山而來剛邁進彩屏平原便遭到痛擊,他摸清了白狼寨一方的底細,斷定那個二流的指揮黎槊絕不會如此警覺,恐怕是季衍青親自指揮或是江望舒所為。

   昨日未能斬殺江望舒他有些遺憾,在領略過江望舒的實力後他開始正視這個大名鼎鼎又威名赫赫的江侯。

   侯川軍先鋒正是黎刀,縱然他百般不情願也不得不打頭陣,畢竟寄人籬下低人一頭。白牛寨和黑牛寨的勇士昨日被黎斤當作馬前卒最先上陣早已死得七七八八,黎刀現在幾乎是個光杆寨主。他在利用黎斤和侯川,兩人又如何不是在利用他呢?

   侯川大軍仗著刀兵之利在經曆短暫潰敗後穩住陣腳並將戰線往彩屏平原推移。

   武去疾下令退軍,這第一撥攻勢隻是試探,已經達到了預期目的沒必要在增加無謂的傷亡。

   侯川大軍半數邁入彩屏平原還未來得及重整軍陣便是鋪天蓋地一陣箭雨襲來。箭雨當然是武去疾的主意,作為遠處殺敵利器弓箭有著先手優勢。隻可惜時間倉促隻準備了數十捆粗糙箭矢,不過依舊讓侯川軍大吃苦頭。

   小沁望著神采奕奕的武去疾兩眼盡是歡喜之情,不得不說盡管武去疾年紀不大,但有個好爹再不學無術他的見識和謀略也勝過尋常人太多,光是這一陣箭雨便讓南蠻勇士欽佩。

   南蠻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處處都是危機又處處都是際遇,首先是得具備實力。

   數十個寨主對江望舒心生不滿也不敢表露出來隻因為江望舒的名聲實在太過於響亮,當年枳國與南蠻一戰奠定了江望舒的威名,南疆之地便是南蠻退步讓出來的。

   所以這些個寨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江望舒懷抱季衍青策馬歸來,隻能眼睜睜看著江望舒和季衍青談笑風生。

   江望舒百口莫辯,他算是理解了季衍青為何不辯解黎斧之死的真相,人心是最難窺測又最難改變的。

   江望舒此時正在和季衍青商議戰事,侯川麾下連楚軍加南蠻勇士近十萬,不容小覷。而己方在經曆與小南蠻一戰後死傷兩萬,人數上還占了劣勢。

   一陣箭雨過後侯川軍連傷帶亡有兩三千人,侯川咬牙切齒罵罵咧咧,兩三千人無關緊要,但士氣低落是事實。

   “進攻。”武去疾下令。

   小沁向鼓角兵傳達命令之後鼓角兵吹響牛角,兩萬白狼寨一方大軍在數位寨主的率領下衝鋒。

   侯川軍倉促應戰,整片彩屏平原殺聲震天。

   玨坐在火堆旁淡漠地望著戰場,這是南蠻的戰爭,與他無關。正如江望舒所說殺人是為了守護需要守護的人,他需要守護的人不多,所以沒有必要殺人。

   亓官莊躍躍欲試恨不得提刀上陣。玨隻平靜地說一聲:“亓官,我會給你收屍的。”

   於是亓官莊便焉了下來,他知道自己的盡量,兩次差點死在南蠻,哪裏還敢有所行動?

   蒲音不習武,之所以跟來是因為四人都來了他一個人留在白狼寨也沒意思。他不會殺人之術,隻會救人之術,所以現在他忙著給這些傷病上藥,忙得焦頭爛額。

   江望舒終於有所行動,他提劍過來說道:“你們不要隨處走動,等我斬殺了侯川便離開南蠻。”

   語罷,江望舒提劍而去。南蠻之亂的關鍵人物正是侯川,如今小南蠻已經慘敗,隻要殺了侯川和杜若,侯川軍便群龍無首,他也算完成了承諾。

   在南蠻待得太久,他並不知曉枳國的情況,枳國廟堂如今全是年輕一輩,他放心不下。

   江望舒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中凶險卻不為人知。想要從十萬大軍軍陣裏刺殺侯川哪裏是易事,況且侯川自身實力也不弱。

   季衍青領著十餘個寨主和數千南蠻勇士隨江望舒繞進山林。江望舒有些沉默,玨的那個問題問得太好了,殺人是什麽感覺?

   初次殺人,江望舒雙手顫抖,後來是熱血沸騰,再後來是麻木。

   他的一生分為四個階段,在巴山草舍時隻是個月下折枝練劍的孤兒,少年江望舒最大的夢想是能吃飽穿暖。

   從被巴陽大夫巴昌舉薦到日覃杜若之死是第二個階段,這時候的他威震梁州,封疆拜侯,成為枳國立國以來第一個異性侯。

   日覃杜若之死讓江望舒棄劍從文,他不想再殺人,隻想安安靜靜地教化黎民。可總有些人要興兵來犯,於是江望舒隻好提劍殺人,守護四境安寧。

   最後一個階段開始於江城之戰,背負了太多的希冀,追星出鞘,國難可平。

   他隻想安安靜靜地守護枳國的一方土地,每一個枳民他都在乎,所以見到伏白後他提劍上峨眉。

   江望舒有些後悔上峨眉,後悔承那一個諾,玄郎,或者說是朗軒的胸懷太大,江望舒害怕自己的手掌承載不了那麽多。

   不過唯一的安慰是蒲邈指了一條路,他也算後繼有人了。江望舒打算解決侯川之後便返回枳國,然後全力教導玨。

   一行人遊離在山林中,透過密林,江望舒可以看見彩屏平原的戰事接近白熱化。

   侯川坐鎮軍中,這位為了一個女人舍棄楚國鎮南將軍之位的南蠻大王謹慎到了極致,應該是見識過江望舒的實力後開始忌憚了。

   江望舒在思索如何能突破侯川軍軍陣接近侯川,每一種方案都被否定。

   這是一場決定南蠻歸屬的決戰,小南蠻已經敗退出局,留下來的兩個弈士是侯川和季衍青。

   “夫人,你帶人回去吧。”江望舒說道。

   季衍青沒問,她相信江望舒,就如同昨日她身陷險境江望舒提劍而來。

   彩屏平原大戰從破曉打到天黑,雙方完全是用人命在博弈。人數幾乎算得上五五開,唯一的劣勢便是白狼寨一方還有半數兵器是青銅製。

   一丁點劣勢便足以改寫戰局,何況劣勢不小。第一日的戰事落下後白狼寨一方隻餘下四萬人,侯川軍一方尚有六萬。

   不怪武去疾指揮不當,他已經竭盡全力了,傷亡幾乎是五五對開,這個戰績不容易,但並不能讓人滿意。

   “江侯呢?”玨走到季衍青跟前問。他不敢完全相信這個女人,甚至覺得這個女人勾引了江侯,否則為何江望舒會答應幫她斬殺侯川?

   季衍青和玨幾乎一樣高,她平視著玨,忽然有些嫉妒這個少年郎。能讓江望舒不遠千裏替他尋藥,能讓江望舒以身涉險去白牛寨營救,真是個好運的孩子。若非日覃杜若沒有給江侯留下子嗣,他都懷疑玨是江侯的孩子了。

   “江侯呢?”玨認真地問。

   季衍青見玨較真,沒好氣地說:“不知道。”

   玨拔劍抵在季衍青脖頸,一字一頓問道:“江侯呢?”

   周遭的南蠻勇士悉數抽刀拔劍。亓官莊被自家公子的舉動嚇一跳,他不知曉季衍青哪裏得罪了玨,於是隻好上前勸解。

   “亓官,你退開。”亓官莊還沒出聲便被玨喝退。這個無名無姓無氏的少年郎喜歡孟先生賜的名,但不喜歡那個氏,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哪裏配得上有氏?他倒是喜歡江這個姓。

   季衍青眉梢一挑,她萬萬沒想到玨會如此當真,甚至有膽魄在她的地盤持劍威脅她。

   少年郎不是威脅,季衍青可以察覺到少年眼中的殺意。

   少年郎的心很大,如莽原一片;少年郎的心很冷,蒼茫淒涼;少年郎的心又不大,裝得下的人不多,也不少。

   娘親是第一個,他記得的第一句話便是娘親說的“唯穀子和詩書可養人”。

   劉長安是第二個,現在想起來長安已經祭河神了。

   石雁舟是第三個,他家境殷實又平易近人,他天賦異稟又耐心十足。

   孟先生是第四個,即便孟先生離去也依舊留給自己六藝經書和《嘉禾》一卷;孟先生三入洛邑學宮不為祭酒之位,不為天下首聖之名,隻為了一個癡兒;那場風雪差點把他埋在塞上莽原,隻有黑馬知道,也是孟先生出手。

   鄒固和夏侯仲卿算半個,他們教了自己不少東西,盡管動機不純,盡管有始無終,但玨還是心存感激。

   雲朵是第六個,這個牧羊而歌的姑娘在自己肩頭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牙印。

   玉牛也算半個,玨對他沒有太多感情,恩情卻不能忘。

   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五阿六都算,他們是一窩匪,一窩可憐又可敬,且努力的匪。

   薑米妮也是一個,可惜,自己不能再去蘭埔沽酒了。

   亓官莊算一個,他不是阿五的替代品,他是第二個真心實意喊自己一聲公子的人。

   蒲音也算半個。

   最後一個便是江望舒了,無論是在枳西僻裏的那一場對視還是在巴山的數次遭遇,或者是入南蠻尋藥,江望舒的出現填補了玨感情史上的一片空白——父愛。玨很喜歡江這個姓呢,隻是不知道江侯願不願意。

   玨在乎的人不多,正如在乎他的人不多。

   季衍青被這個少年郎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給惹怒,她覺得是自己對這個少年郎太仁慈了。

   季衍青抽刀彈開玨的鐵劍,然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她不介意給這個不知好歹的少年郎一個教訓,隻要注意分寸江望舒自然不會怪罪。

   玨認真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這是他遇到過最強的對手,他不敢分心。

   第一劍名為踏風,春風一夜來,除了春花爛漫還有野草破土。玨便是一顆野草,一顆在枳西僻裏長大的野草,這一劍猶如野草破土,裹挾著堅韌之力。

   第二劍名為踏日,裹挾著濃濃的殺意和一往無前的決心。

   第三劍名為踏月,一往無前的氣勢戛然而止,殺意盡數收斂。

   第四劍名為踏雪,若是江望舒來使定然是飛鴻踏雪泥,可惜使劍的是玨,他遞出這一劍落魄如瘦魚鳧水。

   季衍青可不會這些花裏胡哨的劍法,她的刀技是殺人的刀技,樸實無華。畢竟是江侯的人,季衍青不想傷了這個少年郎,出手也收斂了些力道。季衍青不願傷人,玨卻抱著殺人的決心,每一劍都是全力遞出,每一劍都沒有絲毫猶豫。

   亓官莊看得心驚膽戰,既害怕季衍青不知輕重傷了自家公子,又害怕公子傷了季衍青,畢竟這是南蠻啊。

   不過公子既然做出了選擇他隻能做好自己的本分,他手裏握著刀,一旦公子顯露敗象他便準備出手。亓官莊自然知曉自己的斤兩,不敵也要拖著,等江侯回來什麽都好說。

   武去疾和我小沁早在兩人動手時便去尋找江侯了,他完全不知情,不知道玨是犯了什麽病居然向季衍青動手。一路上他和玨的交集不多,玨太冷了,冷得讓人無法親近。

   好在兩人剛走不遠便遇見了江望舒,江望舒沒有過問細節直接返回駐地,但願沒有出事。

   一切都是那麽自然,南蠻勇士在生火煮飯,亓官莊和一眾寨主在喝酒作樂,蒲音安安靜靜地煮茶。唯一不自然的是玨和季衍青坐在一起攀談。

   江望舒回頭望了武去疾一眼,他有些不信武去疾會開這麽無聊的玩笑,但事實便在眼前。

   武去疾一臉茫然有口難辯,剛才兩人明明打得不可開交轉眼便談笑風生?

   “江侯,我已經收玨為義子了。”季衍青不避嫌地挽著江望舒,眼裏盡是柔情。

   武去疾擠到亓官莊身側小聲問道:“發生了什麽?”

   “我也不知道啊,”亓官莊嘟囔道,“兩人明明打得不可開交,轉眼就以母子相稱了。”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