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玨的苦惱(本月日萬)
  翌日,破曉。玨起得很早,這幾日隻顧著看書識字把刀劍拳腳都耽誤了,身上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所以他正好借這個機會練劍。

   桃夭四式這個名字還是江望舒告訴他的,很好聽。玨記得的劍法隻有這桃夭四式和潦水畔夏侯仲卿教授的。

   晨起,舞劍,他心無旁騖,想起了在巴山草舍折枝學劍,想起了在塞上莽原飲酒練劍。

   “公子還是用劍好看。”亓官莊站在一旁圍觀,躍躍欲試。他說的是心裏話,公子的刀法實在粗鄙不堪,一招過後便沒有後招了,倒是這劍法好看。

   好看是好看,亓官莊可不會忘記在白牛寨公子海飲三大碗後提劍殺人的場景。

   “亓官,你殺人的時候是什麽感覺?”舞劍完畢,玨忽然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讓亓官莊有些措手不及。

   亓官莊心思縝密,粗中有細,說到底還是一個粗人,他答不上來。

   “那為什麽殺人?”玨很認真地自問自答,“殺捉弄你的大孩子是仇恨,殺敵人是為了自保,那些無辜的人呢?”

   “公子,我沒有濫殺無辜。”亓官莊有些摸不著玨的思路,哭喪著臉表達自己的立場。

   “亓官以後也不要濫殺無辜啊。”玨語重心長教誨,一派老氣橫秋的樣子。

   江望舒從另一邊過來,恰好撞見這一幕,於是問道:“怎麽了?”

   玨很苦惱,無論是先前是個癡兒還是現在他都覺得人命關天,第一次真正殺人是被白狼寨南蠻勇士圍困時拔刀,第二次是在白牛寨。他很不喜歡殺人的感覺,畢竟是條命。於是玨便向江望舒請教道:“江侯,你殺的人不少,是什麽感覺?”

   江望舒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他是一個矛盾的個體,手執玉圭,他是位高權重的枳國太傅;手持追星,他是戎馬一生的北境執圭;端起酒樽,他是才情斐然的草莽詩人;托著茶碗,他是憂國憂民的枳江侯。

   從被巴陽大夫巴昌舉薦便去西境與蜀交戰,那時候他還是個無名小卒。韶華如白駒過隙,悄然無蹤不可能抓住,當年的無名小卒江望舒現在是獨步梁州、威震天下的人間驚鴻客。

   殺過多少人?他已經不記得了。他記得自己第一次上陣殺敵時雙手顫抖兩腿發軟。他也記得戰事結束後他一臉茫然地問伍長這個問題。

   “我不殺人,人便殺我。”伍長無暇搭理無名小卒江望舒,甚至覺得這個問題過於白癡。

   後來伍長在第二次交戰中被殺。

   “殺人是什麽感覺?”已經當上伍長的江望舒問什長。

   “殺人是為了軍功。”什長答非所問,豔羨地望著百夫長,憧憬著自己能夠有足夠的軍功混一個百夫長。

   後來什長成為了蜀人的一筆軍功。

   “殺人是什麽感覺?”已經當上什長的江望舒問百夫長。

   “殺人是為了榮歸故裏。”百夫長已經厭倦了戰爭,他隻想回家討一個水靈靈、嬌滴滴的女人。

   後來百夫長馬革裹屍還。

   “殺人是什麽感覺?”已經當上百夫長的江望舒問千夫長。

   “殺人是為了揚名立萬。”千夫長目光如炬,前方便是蜀國司馬羅秉然,隻要殺了羅秉然揚名立萬又有何難?

   後來千夫長成為了一堆枯骨,埋骨他鄉。

   “殺人是什麽感覺?”已經當上了千夫長的江望舒問西境執圭巴闖。

   “殺人是為了保家衛國。”巴闖抽刀而起。

   後來巴闖千騎闖陣,躍馬花溪,浮圖關弈刀,陷陣而死。

   “殺人是什麽感覺?”江望舒回答道,“殺人是為了守護更多人。”

   這個答案依舊答非所問,不過玨已經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蒲音推開門,請江侯進去吃茶,武去疾也窸窸窣窣爬起來,一行五人難得聚在一起。

   武去疾和亓官莊兩人擠眉弄眼,昨晚武去疾添油加醋地把小沁說的江望舒和季衍青之事,於是亓官莊和武去疾打賭江望舒今日會來。

   江望舒沒注意兩人的神色,他說道:“我要在南蠻留一段日子,你們若是想先離去也可以。”

   武去疾借口小解出去,亓官莊喊肚子疼跟上,兩人跑到僻靜處。

   “完了,江侯淪陷了。”亓官莊嚷道。

   “嘿嘿,你不知道女人的美妙之處。”武去疾故作老成地說道。

   亓官莊賞武去疾一個白眼,他可是瞧見武去疾大白天大搖大擺進了小沁的閨房,於是他有心無心說道:“江侯肯定還是會回枳國的,我就怕有些人忘了自己的身份。”

   這一句話戳中武去疾痛處,無論他怎麽勸小沁也不願隨他回南疆,但他遲早要離開南蠻,畢竟南疆還有數十萬綦民在等他回去。

   兩人嘀咕完又回去,武去疾開口說道:“我也先在南蠻待一段時間。”

   江望舒想起季衍青的交代,告誡道:“武去疾,你和那姑娘發展到哪一步了?”

   武去疾被江望舒這個有些唐突的問題問得措手不及,他隻好當作聾子吃茶。

   “我會給夫人說這件事,你也該成家了。”到底是過來人,江望舒覺得有些難辦,畢竟季衍青是一個狠心到連自己丈夫都痛下殺手的人。

   武去疾千恩萬謝,當日他實在抵擋不住小沁的熱情,加上神龍酒酒力,做了些隻有風知道的旖旎事。本來昨日是讓小沁去探季衍青口風的,誰料到撞見江望舒在給季衍青上藥,小沁又領會錯了,畢竟季衍青薄紗衣服半掛在身上。

   武去疾有些底氣不足,隻希望季衍青大度些,畢竟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江望舒既然願意出麵,武去疾自然求之不得。

   “我留下。”玨的話不多,態度很堅決。

   “公子在哪,我在哪。”亓官莊一副唯玨馬首是瞻的樣子。

   蒲音苦笑一聲,四人都留下總不至於讓他這個隻會藥理的手無縛雞之力之人獨自回去吧,於是隻好開口說:“南蠻藥材不少,我留下看看能不能找一株老山參。”

   對蒲音而言南蠻確實是個好地方,許多年份足的藥材比美酒和美人還讓他心動。既然還在南蠻待一陣子,他打算找個機會去尋一顆老山參,不然空手回去蒲邈那個老頭又得嘟囔半天。

   小沁與幾位侍女端著飯食進來,她朝武去疾試了個眼色,武去疾領會隨她出去。

   “姐姐要見你,”小沁有些擔憂,繼續說道,“我陪你去。”

   小沁的擔憂不無道理,這幾日她很少和季衍青見麵,昨日季衍青一見麵便查出不對,又生氣又心疼。

   隻有女人最了解女人,季衍青自然知曉小沁和那個南疆來的小子走到了哪一步。

   武去疾惴惴不安地隨小沁去見季衍青,這個沒心沒肺但卻魄力十足的綦國代司馬心有小鹿亂撞。

   “不要怕,有我在。”走到門口時小沁安慰道。

   武去疾苦澀地點頭,如何能做到不怕?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偷東西的賊被主人家抓了個現行。

   “小沁,你先出去。”季衍青的語氣帶著不容反駁的味道。

   小沁輕輕捏了一下武去疾的手,小聲交代:“按照我說的做。”

   “勞煩關一下門。”季衍青喊道。

   武去疾關好門,站在離季衍青有四五步的距離,這個在活泉關火攻公孫麟時意氣風發的綦國代司馬覺得眼前的南蠻夫人是他遇到過最強的敵人,甚至未戰先怯。

   “坐吧。”季衍青淡淡地說道。

   武去疾如坐針氈,低頭不語,心裏想著小沁交代的敵不動,我不動。

   “什麽時候娶我家小沁?”季衍青語出驚人。

   這個問題讓武去疾束手無策,他和小沁商議過之後準備了季衍青可能會刁難的問題的所有答案,但沒想到季衍青竟然沒有一點為難他的意思。

   “怎麽,不願意?”季衍青見到武去疾遲遲不回答,於是加重了一分語氣。

   武去疾點頭如搗蒜,連說:“願意,時間都可以,今天都行。”

   “時間我來定,你出去吧。”季衍青下了逐客令。

   武去疾如蒙大赦,推門出來抱住躲在門外偷聽的小沁,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在她臉上狠狠地啄了一口。

   江望舒本來害怕武去疾吃虧於是打算過來說幾句好話,恰好撞見小兩口親熱,隻好搖著頭回去。

   亓官莊撇撇嘴,本來還想看武去疾這個白臉小子吃癟沒見到,於是指著遠處大聲喊道:“好白菜都被豬拱了。”

   武去疾沒反應過來還扭頭去看,被小沁揪著耳朵,連連求饒。

   “完了,又是一個耙耳朵。”亓官莊擺出一個浮誇的表情。

   亓官莊這廝沒關門,玨在客房內依舊瞧見兩人的親昵模樣。玨很苦惱,殺人的感覺這個苦惱已經被江望舒解開了,正如阿大明知不敵桃花農依舊揮拳而去。

   他苦惱的是心事,蘭埔有個和米酒一樣醉人的丫頭,塞上莽原還有一個牧羊而歌的姑娘。

   “好想當個癡兒,什麽也不用想,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玨吃了一盞茶,苦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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