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夫錯下落
  江望舒隨季衍青穿過密林,抵達一處山穀,準確地說是個建在山穀裏的寨子。兩桶水灑了一半,像掛著兩串眼淚。

   江望舒站在山穀外感歎南蠻人的大手筆,季衍青介紹道:“我們南蠻有七十二寨,這是其中之一,白狼寨。”

   江望舒吃驚不小,眼前這個寨子規模恐怕足以容納數萬人,竟然隻是七十二寨之一?他也很感激季衍青的坦誠相告。

   有季衍青的帶領,一路並未受到阻攔。季衍青帶著江望舒來到一處大堂,有侍女端來濃茶、酒還有肉糜。

   “江侯喝酒還是喝茶?”季衍青笑吟吟問道。

   “喝茶吧。”江望舒恐怕喝酒誤事,選了茶。其實他更喜酒,哪有武夫不飲酒的,哪有詩人不飲酒的?江望舒是武夫,還是二品之上的武夫,盡管他本人並沒有承認已經達到武聖境界,但他的戰績實在太過於耀眼。

   季衍青端著茶壺給江望舒斟茶,手沒提穩,茶壺滾落在地上。季衍青報以歉意一笑,說道:“隻有酒了。”

   她並沒有征求江望舒的意見,便抱著酒壇斟酒。南蠻人素來好爽,喝酒用大碗,季衍青斟酒,少一滴不算滿,多一滴會溢出來,這一手讓江望舒再對這個女人高看一眼。

   “這酒是百草酒,江侯請。”季衍青舉碗,又是一滴不灑。

   江望舒雙手托著陶碗,低了一分,畢竟是客,這些禮數還是要講究的。

   季衍青也低了一分,兩個陶碗保持同一水平。輕輕對碰一下,季衍青仰頭,露出精致的鎖骨,酒液順著她的喉嚨下肚。江望舒一手遮擋,一手托著陶碗,喝得稍微慢些。

   “江侯以為這酒如何?”季衍青被熏得臉蛋酡紅,他的娥眉彎彎,像極了那兩柄短刀。

   “酒中仙釀,無出其右。”江望舒低頭回味,如實說道。他喝過不少酒,各有滋味,單論香醇,這百草酒確實勝過枳都花雕。

   “再來一碗如何?”季衍青話音未落,已經抱著酒壇跪在江侯身側斟酒。

   “鄙人不勝酒力。”江望舒推辭道,已經喝了一碗,酒勁上來了,此行的目的是尋找神龍酒,江望舒自然沒有忘記。

   季衍青也沒有再勸,整個大堂隻有江望舒和季衍青,兩人算不上相談甚歡,甚至隻是偶爾應和一句。江望舒沒有過問關於南蠻七十二寨或者南蠻之亂,季衍青也沒有提及藥材,兩人心照不宣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江望舒有些猜不透季衍青的心思,一會兒冷淡一會兒親切,他又惦記其餘四人,所以心不在焉。

   “夫人。”有侍女用南蠻土語喊道。

   季衍青報以歉意一笑,然後離開了大堂,很快又返回。

   “江侯,你的朋友已經來了,正安排在別處,”季衍青見到江望舒起身,於是朝那侍女說道,“好生招待幾位貴客,再用上等草料喂馬。”

   江望舒望見有人牽著那匹醒目的黑馬路過,隻好耐著性子坐下,他確實有些擔憂四人,四人裏麵唯一老成一些的是亓官莊,餘下三人在他眼裏都是孩子,再加上梁州與南蠻語言不通,若是起了爭執吃虧的肯定是他們。

   季衍青替江望舒夾了一塊肥美牛肉,笑吟吟問道:“江侯不好奇我先前說的南蠻之亂?”

   “願聞其詳。”江望舒說道。該來的還是要來,躲不掉。江望舒好奇的是至今沒見到南蠻大王,不過總不好開口問,隻能按捺住好奇。

   “兩年前,數千不速之客闖進南蠻……”

   季衍青用一種淒涼的語氣說道。

   “有外地入侵。”南蠻斥候報道。

   “外敵?”南蠻大王黎戈勃然大怒,問道,“什麽人?在哪兒?有多少?”

   斥候答不上來,他們隻是遠遠瞧見入侵敵人,隻露出頭便被一陣箭雨嚇退。

   南蠻大王黎戈替刀,喊道:“廢物,召集人馬,我倒看看是誰。”

   楚將杜若領著數千敗軍與生死不明的霸王夫錯沿著烏江一路敗退,最後抵達南蠻。

   南蠻山高水險,楚軍一入南蠻便徹底迷失了方向,隻能硬著頭皮亂闖。

   “將軍,前方有人。”斥候來報。

   “抓活口,問路。”杜若聲音很尖,完全不像男子,夫錯昏迷後楚軍唯他馬首是瞻。

   一陣稀疏的箭雨落在楚軍軍陣,帶走了幾十條人命。

   本來杜若惦記夫錯傷勢,再加上迷路,不願多做糾纏,但對方卻先下手,他也不是吃虧之人,於是都不知底細的南蠻人與楚軍開始了交戰。

   江望舒點點頭,他果然沒猜錯,隻是疑惑地問:“既然夫人知曉我的身份為何用楚語試探?”

   季衍青笑吟吟回答:“這樣江侯就可以猜測到一些端倪,不是嗎?”

   江望舒敬佩之餘更多的是戒備,這個女人很危險。他問道:“既然南蠻有七十二寨,為何被數千楚軍拖累?”

   “江侯聽我慢慢道來。”季衍青又開始回憶往事。

   第一次交手,南蠻人占據地勢之利,楚人則有刀兵之利,各有損傷。

   杜若猜測到了這是南蠻,好在軍中有個老將會些簡單的南蠻土語,於是要求和解,畢竟夫錯生死未卜,杜若隻想早些回楚。

   “我是楚國征南將軍杜若,並無敵意。”杜若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去議和,隻帶了會南蠻土語的老將。

   “南蠻七十二寨大王黎戈。”黎戈望著臉皮白淨、聲音清亮的杜若,有些不屑。

   “南蠻夫人季衍青,”季衍青問道,“杜將軍是女兒身吧。”

   杜若取下頭盔鬆開頭發,露出美貌與英氣並存的臉,問道:“夫人如何知曉的?”

   其實杜若是女兒身的事也不算多大秘密,隻是她一向以男兒裝束示人,加上從軍多年,拿的是殺人的刀劍而不是繡花的針,倒讓人忽略了她女子身份。

   “隻有女人最了解女人。”季衍青狠狠地踩了一腳一臉饞涎的黎戈,臉上依舊保持著笑意。

   季衍青說得沒錯,所以杜若分辨得出來季衍青明麵上是笑意,實際是敵意。

   她自然不會在乎這些,於是說道:“先前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顯然,雖說黎戈貴為南蠻七十二寨大王,但他有個賢內助,或者是是個耙耳朵,季衍青才是話事人。季衍青說道:“杜將軍是想問路?”

   “嗯,”杜若點頭,憂心忡忡地說道,“我夫君被天雷擊中,雖然還有呼吸,但生機幾乎消散。”

   “我可以去看看嗎?”季衍青說道,“或許我有辦法。”

   杜若喜不自勝,她知道即便是回了楚地,找遍醫官恐怕無無濟於事,於是拉著季衍青去楚軍軍陣。

   “夫人,”黎戈有些擔憂,說道,“我也去。”

   黎戈的擔憂不無道理,萬一楚軍挾持季衍青,他這個耙耳朵實在難辦,畢竟一邊是強勢的夫人,一邊是南蠻家園。

   “好好待著。”季衍青並沒有過多理會黎戈,便是在外人麵前也不留情麵。

   黎戈隻好坐著,他忽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借助楚軍之手殺了季衍青。黎戈被這個自己膽大包天的想法嚇了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傷得挺重,不過也並非無藥可救。”季衍青胸有成竹地說。她之所以願意出手幫杜若,隻因為對方也是個女人,隻有女人最了解女人,所以她生出了惻隱之心。況且還可以趁機拉攏杜若,杜若身後可是楚國。南蠻與枳國雖說沒有血海深仇,但邊界糾紛時有發生,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杜若聽說有救,喜極而泣,身子往下沉,想要行一個跪拜大禮。

   季衍青一把托住杜若,她可受不起這個大禮,更何況也不敢打包票,她說道:“還請杜將軍隨我去寨子暫住幾天,不敢說十成把握,七成是有的。”

   杜若心動了,七成實在不低。她簡單吩咐大軍駐紮在附近,不許擾民,領著數十親信隨季衍青回到七十二寨之一的白狼寨。

   “杜將軍不怕我這是陷阱?”季衍青笑道。

   楚國老將將這句話翻譯給杜若時,季衍青發現她的神色沒有一點變化。

   “反正回到楚地也是等死,我獨自活著也沒意思。”杜若此刻不像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倒像是個小女人,便是季衍青也險些看呆。

   季衍青伸出手說道:“與姐姐一見如故,不如結為姐妹如何?”

   兩隻本該握繡花針卻都拿殺人劍的手握在一起,宣布了南蠻和荊楚的友誼。

   “姐姐,你家男人的傷我一個女人家不便處理,我去給你的人送些吃食,”季衍青說完,又揪著黎戈的耳朵過來,罵道,“你去給夫將軍上藥,聽見沒?”

   季衍青趕著一群豬牛羊往寨子外的楚軍營地走,能與楚國交好自然是意外之喜。但願毛手毛腳的黎戈不會連塗藥這件小事都做不好,若是出了差池恐怕南蠻非但不能多交個朋友,還會多一個大敵。

   等季衍青走遠了些,黎戈訕笑道:“母老虎一隻,見笑了。”

   黎戈懂一些梁州官話,本以為杜若聽不懂,誰知道杜若用梁州官話答道:“夫人這是真性情。”

   知曉夫錯傷勢有把握治愈後,一向冷冰冰的杜若臉色也轉好,展露的這個笑意如香草綻放,如青蓮含苞,把黎戈看呆了。

   到底是南蠻七十二寨大王,黎戈在杜若發現端倪之前回過神,這個粗人竟然舍得作揖,然後說道:“等會我替夫將軍上藥,還請夫人在一旁協助。”

   “應該的。”杜若還禮說道。

   黎戈撇下杜若,鑽進地窖一陣搗鼓,然後托著一個小陶壇子。杜若接過小陶壇子,有些好奇裏麵究竟是何等神藥,夫錯的傷勢她自然知曉,隻剩半口氣吊著,她原本的打算是回楚後請醫官續命,然後再去請醫聖蒲邈出手。

   “勞煩拉我一把。”黎戈的聲音從地窖裏傳出來。

   杜若半跪在地窖邊上,伸手抓住黎戈,稍稍一用力,黎戈便上來。黎戈若無其事地抓著杜若的手,和她講這神藥名為神龍酒可治百病,可生死人肉白骨。

   杜若掙脫黎戈大手,小聲說道:“還請大王救我夫君。”

   黎戈攔腰抱著垂死的夫錯七拐八折,最後折進了一間僻靜的屋子,把夫錯放到毛皮毯子上。杜若抱著小陶壇子也進屋,跪伏在夫錯身邊,心裏百感交集。越是有希望擺在眼前,她越是緊張,畢竟季衍青隻說了有七分把握,萬一是餘下三分呢?

   黎戈關好了門,順手把門栓別上,然後點了一盞燈。他見到杜若有些警惕,於是解釋道:“上藥時不能見風。”

   杜若點頭,道理沒錯,況且現在有求於人,再糾結這些細節確實不合適。正當杜若放鬆警惕,黎戈從背後將她攔腰抱住。

   “美人,管這個要死不活的人幹嘛,不如從了本大王,許你做南蠻夫人。”黎戈生得虎背熊腰,力大無窮,加上又是偷襲,杜若完全掙脫不開。

   杜若知曉叫喊無用,一麵掙紮,一麵小聲威脅道:“你若用強,等姐姐知曉恐怕性命難保。”

   “隻要美人從了我,我可以救你夫君。”黎戈死死縛住杜若,一張大口在她臉色亂啃。

   “無恥。”杜若竭力避開黎戈的親近,縱然她是楚國四征四鎮中的征南將軍,但出彩的隻是劍術,而非蠻力,她這點力氣在黎戈麵前實在不夠看。

   “想救他,隻有這一條路,你自己選。”黎戈放開杜若,揭開小陶壇子的封泥,往地上慢慢傾倒。

   這小陶壇子本就不大,先前杜若碰過,估計頂多有半斤,這會兒功夫恐怕已經去了二兩。

   “我答應。”杜若小聲哭喊道。

   黎戈放下小陶壇子,把杜若攬到懷裏,這次杜若沒有掙紮。黎戈得意笑道:“早這樣多好。美人,你放心,我會救活這個死人,然後你安安心心地當南蠻夫人,至於季衍青……”

   夫錯像一截朽木一樣躺在地上,對一切渾然不知。杜若當著他的麵脫下甲胄,再褪下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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