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薑米妮
  立冬之後巴山天氣驟冷,好在玨學會了做鹿皮裙,桃花農留下的存糧也夠兩人捱過這個冬天。

   玨每天的生活豐富到極致,練刀,練拳,參悟阿二的智慧,煮飯煮茶,編草鞋,學隱匿之術,探尋巴山……

   害怕再次迷路,玨每到一地便用刀刻下記號,就算迷途也可以順著記號找回來。

   阿五的日子則單調到極致,他像一棵樹紮了根,長在巴山。

   玨追逐一隻肥碩的鹿子一直追到中壩,那是屬於巴山狼的地界。聽見狼嚎,他本能地後退,不想驚擾到這位鄰居。

   “救命呀……”

   桃花農帶走日覃之虎後巴山三害少了首害,玨和阿五又勢單力薄沒有繼續行打家劫舍之事,於是巴山三害隻餘下巴山狼,周遭的旅人遊商也多了。

   玨側耳認真聽,的確有人呼救,他有些猶豫。盡管來巴山有一些時日,但他與巴山狼從未正麵交鋒過,甚至阿大在時都不敢打狼皮的主意,以至於盡管阿三知道了狼皮靴的秘密也並未付諸行動。

   玨並不記得在塞上莽原與雲歌驅狼馭虎的事情,他的記憶中並未有過關於這種與狗相似的動物的記載。

   也許是善良,也許是好奇,在猶豫片刻過後他提刀便循聲而去。

   一老一小兩匹凶狼追逐著一老一小兩人。老一些的是個老翁,步子顫顫巍巍;小一些的則是個束發丫頭。

   玨望見兩匹爆發出原始獸性的凶狼,一時間挪不動腳步。不知何時出現的阿五提刀出現,他助跑幾步一刀劈下,落了個空,但好歹吸引了兩匹凶狼的注意力,一老一小一直跑到玨身邊才停下。

   “阿五。”玨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提刀上前,與阿五背對而立。

   “公子,”阿五故意大聲嚷嚷,“這狼最怕金鐵鳴音,你把刀給我。”

   玨不明白阿五叫“公子”的深意,還是把刀遞給他。

   阿五雙手各持一刀敲擊,兩匹凶狼齜牙咧嘴;阿五繼續用力敲擊,老狼嗚咽著退去,那匹年輕而俊郎的狼一躍而起,朝阿五撲來。

   阿五推開玨,提刀揮向狼,有落了空。惡狼避開阿五的刀,撲到阿五身上亂咬。

   玨撿起阿五扔掉的短刀,一刀紮進凶狼後退,那匹凶狼嗚咽如嬰兒哭,鬆開阿五,三條腿跳著跑遠了。

   “阿五。”玨掀開阿五披著的鹿皮襖子,血淋淋的模樣慘不忍睹。

   “公子,不礙事。”阿五搖著頭,露出一口因為長期喝清粥清茶而雪白的牙齒。盡管嘴上說著不礙事,但因顫抖而打架的牙齒出賣了阿五。他隱忍像一棵樹,玨第一次認真地打量阿五,他的臉像是六張臉疊在一起,有阿大阿二的,有阿三阿四的,也有阿五阿六的。

   “謝過公子。”那老翁匍匐行禮,小丫頭也依著老翁匍匐行禮。

   玨有些臉紅,他哪裏是什麽公子,去把二人拉起來,拱手施禮問:“老人家要往哪裏去?”

   “老朽是綦國人,前往蘭埔尋親。”老翁說道。

   “這巴山有狼,為何不結伴而行?”玨問道。

   “本來是結伴而行的,隻是老朽身子弱,落後了,”老翁麵帶希冀之色問,“公子是要往哪裏去?”

   玨有些為難,這個時候他應該去抓鹿子,然後煮肉,然後編草鞋,他還有許多事要忙。

   剛要拒絕被阿五搶了先,阿五扶著老翁說道:“老人家,我家公子遊學此地,正好順路要去蘭埔。”

   “如此,多謝公子。”老翁正想作揖被阿五推回去。

   “爺爺,我們快些走吧,前頭還有匪呢。”那丫頭拉著老翁便走,她挑釁似地望著玨和阿五,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玨故意落後十來步,與阿五並肩而行,焦急說道:“阿五,你今兒又是叫我公子又是要送這兩人回蘭埔,意欲何為?”

   阿五低頭望了望粗鄙草鞋露出的腳指頭,腳底與地麵親密接觸感受大地的冰涼,嘿嘿地笑。

   “公子,”阿五擠眉弄眼說道,“公子束發了,長大了,阿五有狼皮靴穿咯。”

   “別叫公子,叫我小七好聽。”玨有些飄飄然,公子這個稱呼太過於縹緲,他一個匪人如何能配得上公子二字?

   “阿五隻認公子。”阿五認真地揚起臉,他的臉變幻莫測,一下是阿大,一下是阿二……

   “敢問公子高姓?”老翁作揖說道,“老朽是綦國高浦人氏,豐叔年,這是我孫女薑米。”

   玨拉過阿五小聲問詢:“為何這豐老翁與這丫頭不一樣姓?”

   阿五小聲解釋道:“姓別婚姻,氏別貴賤。男子稱氏,女子稱姓。”

   玨點點頭,又問:“那我如何回答?”

   謊已經撒下,不得不圓下去。阿五朝老翁一笑,說道:“我家公子叫江玨,江望舒的江,雙玉的玨。”

   玨隻能抱手一笑,在他殘存的記憶中孟先生似乎賜過他氏,但不記得了,單單記得名玨。

   “公子可知曉何處能歇腳?”老翁作揖說道。

   此時天色漸晚,四人剛走出下壩,是該找一處歇腳地方了。

   “公子,要不去老家那?”阿五伏在玨耳畔嘀咕道。所謂老家,便是匪窩,離這裏不過半小時行程,確實算得上是個歇腳的好地方。

   “你二人嘀嘀咕咕什麽?不會是要把我擄去匪窩吧?”米妮見兩人一路交頭接耳,出聲質問道。

   玨難得臉紅,不知道如何辯解,他確實是有這個打算,又不是那個意思。

   阿五不愧是玨的影子,說道:“你這小丫頭牙尖嘴利,若非我家公子從狼口把你救下來。”

   “好了,別說了,”玨皺眉打斷阿五,朝老翁說道,“老人家,巴山已經沒有匪了,那裏有一處可以歇腳的山洞。”

   “全憑公子安排。”豐叔年點頭說道。米妮時而上前時而落後,像一隻翩飛的蝴蝶,不可捉摸。

   豐叔年與玨一路交談,阿五沉默得像一棵樹,偶爾玨被難住了他才開口解圍。

   “就是這破地方?”米妮指著破爛的賊窩說道。

   阿五性子很沉穩,但見到老家被說成是破地方也來氣了,怒氣衝衝說道:“這地怎麽就破爛了?”

   “妮兒,我看這地方就挺好,收好你的嬌慣,若不是公子出手你我都葬身狼腹了。”豐叔年佯怒道。

   “好了,阿五,去撿些柴火來。”玨說道。

   “你怎麽叫阿五?”米妮氣鼓鼓地問。

   “公子有一百個仆從,我排第五,就叫阿五了。”阿五撇下這句話,去撿柴火了。

   豐叔年大概是累壞了,靠著石壁休整,米妮很乖巧地取了一隻陶碗洗幹淨,去旁邊溪裏接了一碗水喂給豐叔年。

   玨對山洞還有些印象,他在匪窩前的空地上練刀,依舊是那簡單到極致的一招三式,抽刀,出,歸鞘。

   “公子刀法很厲害。”豐叔年稱讚道。

   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一招三式不知道練過多少回,但總覺得有瑕疵,真正實戰的時候並不管用。

   實戰,隻有過兩次,一是和桃花農交手,一招便敗了;二是方才遭遇凶狼,雖然刺傷了凶狼但並不能一招致命。

   “可惜沒學會桃花農那四招。”玨嘀咕道。他能記得住的不多,桃花農那驚豔的四招劍技實在亮眼,他隻記得大概,連招式名字也記不清。

   不過桃花農這個名字如同刻在心底,阿大阿三阿四阿六都因為自己而死,這個仇記在桃花農頭上,早晚有一天,他要揮出比阿大的拳頭更大的拳頭。

   玨揮出一拳,碗口粗的青崗樹應聲而倒。

   “公子,你的拳頭更大了。”阿五抱著一捆薪柴歸來,激動得要哭出來了。

   “公子,勞煩你去抓一隻鹿子,我來生火。”阿五放下薪柴,恭敬地朝玨說道。

   玨點點頭,提刀而去,不久便提著一隻肥碩的鹿子回來。

   “鹿鹿那麽可愛,為什麽要吃呀。”米妮嘟著嘴大聲嚷道。

   玨忽然覺得是一種罪過,鹿子本來是山中精靈,自己隔三差五便去抓一隻解饞。

   阿五不理會米妮,剝皮抽筋洗淨鹿肉,架在火上烤。

   “公子,嚐嚐我的手藝。”阿五扯下一塊滋溜流油鹿肉遞給玨,玨遞給了豐叔年。

   “多謝款待。”豐叔年先作揖這才小口啃食。

   阿五再扯下一塊遞給玨,玨又遞給米妮。

   “不要,”米妮將頭別開,表明了她的態度,“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吃你一口東西。”

   “公子別管她,我們吃。”阿五見小丫頭還在置氣,也不由著她的性子,撕下一塊香噴噴的鹿肉一邊吃一邊讚歎。

   米妮艱難地咽唾沫,像一隻饞嘴又怕人的母貓,她整個身子縮成一團,嘴裏念念有詞。

   香味撲鼻,仿佛就在眼前。不對,米妮俏眼睜開一小條縫,眼前是一張人畜無害的臉,舉著一塊鹿肉。

   “不要。”米妮豆大眼淚滾落下來,又硬生生被她逼停,這是她最後的倔強。

   米妮最後還是妥協了,是鹿肉的香味誘惑她還是肚子不爭氣她分辨不出來,隻記得鹿肉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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