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兵戈、詩書與糧食
  大黎最重三樣——刀兵、詩書和糧食。

   禮樂時代人分三等九階,上等天子中等諸侯下等為黎民,天子手掌刀兵也掌詩書道義統禦天下;諸侯隻有刀兵上禮天子下治黎民;黎民得天子的詩書教化,也受諸侯刀兵轄製,於是安安心心課農種桑。

   霸主時代諸侯僭越,手裏多了詩書道義,畢竟占據天下一方有一方的天道意誌甚至強如六位無恥且偉大的霸主可以待天子執政。

   動蕩時代九州依舊重這三樣——刀兵、詩書和糧食。

   大黎五百年三個時代的曆史不過是天子諸侯將詩書道義當做厚土鋪滿九州,於是九州長出五穀,生養萬民,天子諸侯再用手中刀兵收割、翻土。

   這是秩序,周而複始。

   禮樂時代千古第一聖伯岐以仁義禮信為厚土鋪滿九州,嘉禾生洛邑,刀兵隻用來禦四方。

   霸主時代聖人不詳,六位無恥且偉大的霸主用刀兵稱王稱霸。

   動蕩時代天下道義出自洛邑學宮,各州道義出自諸國聖人。有記載的第一任祭酒是殷隱,這位道家聖人年歲多大無人知曉,他的道義是無為而治,隻能約束魯王柴考,並不能約束天下。天下各國各有各的道義,刀兵地位壓詩書道義不止一頭。

   子醜與殷隱論道三日後殷隱歸隱問道山,天下道義執牛耳者為儒家聖人子醜。子醜的道義是仁義禮信、忠誠孝悌,比起殷隱,子醜的道義顯然壓過殷隱一頭,至少天下黎民和半數諸侯都將子醜道義奉為圭臬,其中典範便是黎室兩任天子和宋驍。

   “民先生後養,然後教化。至於兵戈,適時舉之。“這是子醜對刀兵、詩書與糧食的總結。子醜存世最後一年老得像一塊因為幹涸而龜裂開的土地,最後身死道消化作煙塵。有人說他隨風飄散,四海九州都享受他的福澤,所以九州上到天子,下到黎民俱是悲哭;有人說他化作新泥落在地上,所以洛邑生長嘉禾,次年九州都是豐年,

   黎赫王二十二年,大黎曆四百九十九年,冬,子醜身死,洛邑轉暖有嘉禾生,禾得兩穗,是為嘉禾,這是傳聞。寒冬臘月如何會有禾苗生長?又哪裏會有禾苗和得兩穗?

   不過次年,也就是黎赫王二十三年,九州迎來了豐年是事實。

   子醜之後洛邑學宮淪為宋驍後院,雖然子醜首徒任學宮祭酒被推為天下首勝但他的道義隻在豫州一地盛行,隻鋪了宋國一國,甚至宋國詩書道義也並非全是仁義禮信,畢竟鄒固還是縱橫家聖人。

   宋驍像是一個落魄且樸實的農夫,本來隻有一方薄田,硬生生從牙縫裏擠出五穀置辦了一套更為銳利的刀兵,靠著這套銳利的刀兵,從一個落魄且樸實的農夫搖身一變擴地千裏坐擁中原沃土百城變成如今這位狡狐。土地多了,無論是四方強敵還是不安分的餘孽都蠢蠢欲動,於是宋驍迫切需要詩書道義為厚土鋪滿豫州。

   宋驍有雄兵百萬、大將百人為刀兵,可以擴地千裏;宋驍有仁義禮信、縱橫之術為詩書道義,可以教化萬民;宋驍有富城百座、黎民千萬為糧食,可以養雄兵百萬、大將百人。

   熊冉則是一個勤勤懇懇埋頭耕種的農夫,荊楚之地毒瘴橫行、荊棘叢生,本就是一方土力稀薄的立錐之地,靠著七代人篳路藍蔞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終於將這一方土力稀薄的立錐之地開拓到地闊兩千裏,縱橫三洲。

   先人也是落魄農夫,雖然勤懇,但留給熊冉的也隻有荊刀一把,立錐之地一方,被諸侯成為蠻夷。楚人以粟為食,以荊刀啟山林,食不果腹,衣不能蔽體,哪裏談得上教化?

   便是在這立錐之地,熊冉手持荊刀開疆拓土,成為天下大國。如今手裏刀兵有大將軍四征四禦合計九十萬大軍,有農家聖人苗相助立錐之地從食不能果腹到地產三倍於天下;至於詩書教化有苗聖與國師木爾,楚人、苗人、百越人,甚至是新征伐的綦人都在推崇教化。

   宋楚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國,兩國無論是國力還是疆域都大到令人咂舌,但歸根結底依舊隻是刀兵、詩書和糧食的曆史。

   至於魯、吳、越這三家東營舊國後裔的曆史也不外乎是刀兵、詩書和糧食在演繹,其中以魯最為鮮明,畢竟魯有楚國叛將滕雲為銳利兵戈,有被小白摒棄的無為而治道義和新啟用的禮法並舉道義,有三州之地糧食養民。

   梁州兩國蜀國有富饒平原足夠養民,雖說有聖人謫仙玄郎,但此人似乎隻是縹緲神話,畢竟太過於神秘。所以蜀地三樣也缺少了詩書道義,隻有糧食與刀兵。

   蜀國軍中貴胄羅氏一家獨大,從羅浩然、羅秉然到羅庒、現任司馬羅戰再到羅澈、羅缺、羅杜、羅平、羅寶兒都是行伍中人,隻是如今還健在的隻有司馬羅戰與其子羅寶兒,其餘羅氏族人除了羅平死在楚將熊協手上都折損在江侯手裏。

   枳國是小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枳國雖小三樣俱備。江望舒曾諫《上養民疏》建議養民,黎赫王二十三年雖然是個豐年,但其後三年裏枳國戰事不絕甚至在瀕臨滅國,民不聊生;至於刀兵,有四境執圭鎮守四境,老舊交替,頂梁柱隻有北境執圭江望舒一人;詩書教化雖然不嚴但並不缺,至少無論是前任廟堂太師卿伯還是三十二城大夫都推崇教化,隻是詩書教化內容多為巴人的歸屬感。

   枳如此,綦亦然,兩國雖然百年間聯手抗蜀並未內戰但實際上兩國都有再回複巴國的決心,所以化江而治同一條江稱呼不同,所以枳有巴山綦國則命山為大巴山壓了枳國一頭,所以江畔兩國漁夫便是捕魚也不過江心,甚至因為漁夫爭魚爆發戰爭。

   冀州七國聯盟以秦淮的縱橫之術並少量仁義禮信為詩書道義教化萬民,因為毗鄰宋與胡塞,又有北狄南下,所以七國民風彪悍多武夫,多俠客,舉國男子上至須發蒼蒼老者下至束發少年郎人人皆是刀兵;至於糧食,種植少量五穀,采集少量野果,狩獵少量野味,牧養少量牲畜。雜七雜八湊一起勉強夠糊口。

   燕國處於凜冬極寒之地,冬季漫長,五穀難生,糧食不足以養民,所以難以起刀兵,所以又無詩書教化。燕國雖是北原後裔,但與境外赤狄、白狄、孤竹等外邦長期融合,血脈早已不再是純正的黎人,所以一向被諸侯排斥,便是同在冀州的七國聯盟也不與燕交好。還在地處偏遠又是凜冬極寒之地,諸侯並不覬覦這塊惡土。

   比凜冬燕地更惡的土地便是胡塞之地,除了放羊牧馬養牛再也無力承載再多,所以胡塞地闊千裏也隻能養鐵騎三十萬。如果說天下其餘八州的曆史離不開糧食、詩書和刀兵,那麽胡塞的曆史則單調許多,隻有刀兵,隻有征伐。

   土地是用來放牧的,放牧一半駿馬一半牛羊,至於糧食,掠奪不就好了?

   詩書是吃飽了撐的,隻有那些妖言惑眾的所謂先生夫子聖人賢人才人才會無病呻吟。

   胡塞隻有兵戈,胡塞王衛秀青出於藍無敵於天下;十八勇士已去其五但餘下十三勇士個個都是二品頂尖;三十萬鐵騎所向披靡。

   胡塞本就是前朝邦屬,又在胡塞之地與羌、犬戎融合五百年,行事作端與大黎風格大相徑庭,便是大黎曆史最重要的糧食與詩書都被摒棄,隻餘下可笑的兵戈。

   兵戈可笑?兵戈不可笑。文王伐虞立黎便是在逐鹿決戰,甚至《逐鹿》一曲也是歌頌文王。

   文王也是靠著兵戈得天下,文王可以,衛秀又如何不可以?雍州之地盡數歸於胡塞,周遭羌、犬戎等異邦悉數臣服。如果說宋國如宋驍一般是狡狐一隻懂得假寐示弱又會伺機而動,那麽胡塞完全是一隻如衛秀一般的貪狼。狼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殺戮機器,冷血,陰狠又充滿智慧,它們完全摒棄了多餘的結構,周身構造都是為了殺伐而生。

   貪狼如此,衛秀也如此,衛秀習祁木傳下的貪狼九刀,也習拜厄自創的拖刀術。貪狼九刀是祁木在群狼口裏領悟而得,是狼教的刀法,自然傳承了狼的一切優點,冷血、陰狠又充滿智慧。

   衛秀人稱貪狼,手下十八勇士個個都是狼子,麾下三十萬胡塞鐵騎也是狼性十足。胡塞西風掛到哪,胡塞鐵騎便打到哪,隻有陽關未破,東進受阻。

   動蕩還在持續,天下這一盤棋楸依舊是由刀兵、詩書與糧食來續寫。刀兵可以安民,可以征伐,可以禦敵,可以王天下;詩書可以教化萬民,可以救世,也可以亂世;糧食可以養民,可以養諸子百家,可以養武夫俠客,可以養天子諸侯,可以養天下三等九階。

   棋楸千千萬萬,博弈天下、學宮論道、煮酒弈劍、竊玉殺人、傾國傾城,場場盡是弈局;人物形形色色,天子諸侯、諸子百家、武夫俠客、神偷醫聖,國色佳人,人人皆是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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