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禮樂、霸主與動蕩
  大黎頭一位聖人是伯岐,伯岐是千古第一聖。

   文王三請伯岐出岐山,伯岐出山,有鹿鳴呦呦,有鳥鳴啾啾,有鸞鳥環身,有白澤引路。

   伯岐說:“虞無道,天命文王伐之。”

   於是文王伐虞立黎。

   伯岐說:“日月所照之地,皆為黎土;五穀生養之民,皆為黎臣。”

   於是大黎王朝東至東夷,西抵西羌,南達百越,北壤北狄。

   伯岐說:“夠了,免得後來人居安不肯思危。“

   於是東夷、西羌、百越、北狄留給了後人。

   伯岐說:“天下分九州。”

   於是文王仿照大禹鑄造九鼎,放置太廟。

   伯岐說:“一年有四季。”

   於是一年分為四季十二月三百六十五日,又冠以孟、仲、季。

   伯岐說:“仁義禮信。”

   於是文王賜長子名伯仁,賜次子名仲義,賜三子名叔禮,賜幼子名季信。“

   伯岐說:“長子為嫡,其餘的讓他們去各地建國。“

   於是文王立長子伯仁為嫡,封次子仲義於東營,封三子叔禮於西喬,幼子季信於北原。

   伯岐說:“胡塞有功,可以去西方惡土。“

   於是文王封胡塞於陽關以西惡土之地。

   伯岐說:“前朝遺民忠誠,可以去南方毒瘴之地。“

   於是文王將前朝公子驅逐到南荊之地。

   伯岐說:“人分三等。“

   於是天下便分為天子、貴族、黎民。

   伯岐說:“人分九階。”

   於是天子為第一階,天下皆臣;二階為諸侯,地位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三階為卿大夫,可以參與政事;四階為士大夫,可以協助卿大夫參與政事;五階為國人,住在城之外、郭之內;六階為鄙人,也叫野人,隻能住在僻野鄙裏,不得隨意進出城邑;七階為奴隸,不得以麵目示人;八階為罪犯,食不能用簠簋,不能持梜;末階為異族,不得踏足九州。

   伯岐說:“王有德行,政治清明,所以兩苗共秀,嘉禾生。”

   文王問:“一苗是孤,一苗是伯岐?”

   伯岐說:“三百年後有六苗共穗,嘉禾不生。”

   文王問:“三百年後的事情,伯岐如何知曉?”

   伯岐說:“四百年後有一苗兩穗,一禾一稗。”

   文王問:“四百年後的事情,伯岐如何知曉?”

   伯岐說:“五百年後,有一苗兩穗,一禾以稗。”

   文王問:“五百年後的事情,伯岐如何知曉?“

   越明年,洛邑有嘉禾生,果然一苗兩穗,於是開啟了禮樂時代。

   大黎自文王立國至今五百又三載,從當初分封的六國到最鼎盛時期的四百三十六國期間的三百年為禮樂時代,嫡長子繼承天子之位,庶子則分封到九州成為一方諸侯,天子與諸侯是大宗與小宗的關係,天子作為天下共主,諸侯則需要服從、朝貢、作戰。

   諸侯作為黎臣是小宗,在國內又作為君主是大宗,爵位由嫡長子世襲,庶子則分封為卿大夫,享有大宗分封的土地、人口。

   卿大夫在封地作為大宗再分封子孫為士大夫,士大夫為小宗。

   於黎民而言,士大夫又是大宗,享有一定的土地、人口。

   大黎曆三百年,禮樂時代達到頂峰,有記載的有四百三十六國。

   禮樂時代天下人分三等九階,尊卑有序,等級分明,越界便是死罪。

   大黎曆三百零一年,大河畔有禾生,六苗共穗。

   禮樂時代瞬間解體,霸主時代到來。起因不詳,大概是諸侯、卿大夫、士大夫太多,熙熙攘攘九州棋楸裝不下,一個士大夫仗著自己的身份顯赫辱罵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以為是國民甚至是鄙人賤人的卿大夫,於是卿大夫便興師問罪,於是牽扯出背後的諸侯。反正多如牛毛的諸侯終於開始了稱霸之戰,實力不濟的小國滅亡,短短一百年間從四百三十六國削減為兩百餘國。

   百年間天子依舊是天下共主,隻是逐漸式微,諸侯占據一方稱霸一地,先後湧現了六位無恥且偉大的諸侯,他們不滿足稱霸一方,甚至強行代天子行政,隻是缺一個合理的名分,至於那名分,他們依舊不敢覬覦。

   六位無恥且偉大的霸主有兩種說法,一說是蕭穆侯、齊獻公、燕文侯、喬召伯、吳季公、鄧邵侯;一說是蕭穆侯、齊獻公、魯莊公、喬召伯、吳季公、楚靈王。

   大黎曆四百年左右,具體是左還是右並無詳細記載,甚至是哪位天子都不可察,最後一任霸主不滿足行天子之事,卻無天子之名,於是覬覦九鼎。這裏又有兩個說法,一是鄧邵伯問九鼎,最後黎天子召集諸侯與鄧交戰,勝出的自然是黎天子一方,戰敗的鄧則永遠消失在九州這張棋楸上;二是南荊內亂,楚國國君從南荊後裔、蠻夷之君到代天子執政,成為天下霸主,於是邀請黎天子泛舟大江,鑿穿黎天子舟船,被諸侯群起而攻之,這位野心勃勃的最後一位霸主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九州,自封為王。

   這位諡號楚靈王的君王結局不可考證,不過楚國七代明君便是從楚靈王開始,諸侯稱王楚靈王也是第一人。

   無論是哪個版本,反正無恥且偉大的霸主有六位,六位都顯赫一時但又毀譽參半。

   諸侯蠢蠢欲動,反思六位霸主之內顯赫一時最後草草收場是因為土地不夠廣,人口不夠多,於是開始征戰鄰國,索求更廣闊的土地種植更多的五穀;更多的五穀又足夠養活更多的人口,於是諸侯又開始掠奪人口;更多的人口又可以種植更多的五穀,於是諸侯又開始索求更廣闊的土地……

   霸主時代轟然結束,動蕩時代到來,楚靈王第一個稱王,擴地到江漢流域,手裏竟然有了十城之地。黎室越發式微,隻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諸侯割據一方不聽天子言,不行臣下事。於是在楚靈王無聲的號召下取了頭上的公侯伯子男,換上一個王字風靡九州。

   如果說霸主時代的主題是稱霸,那麽動蕩時代的主題便是征伐。短暫的一百年隻有征伐與滅亡,漫長的一百年盡是血淚和悲歌。

   禮樂時代的曆史與霸主時代的印記在動蕩時代被毀去了七八分,甚至動蕩時代年代稍久遠一點的印記都模糊不清,譬如黎室為何衰弱,譬如黎室是何時、何人、何事開始式微,不再能王天下,又譬如現存諸侯都有意渲染始祖的足跡,追溯到文王直係後輩那裏,國祚也是始於那時,最為顯著的便是宋本是西喬後裔,始祖在禮樂時代最多不過是卿大夫,是因為立下戰功破例升為子國還是在霸主時代異軍突起成為諸侯尚且不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宋驍宣稱宋始於叔禮之子季昌,采邑為宋,至今四百八十五載的曆史不無誇大嫌疑。

   動蕩時代九州尚存兩百餘國,像是九州這潭清水裏養了兩百尾魚,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至今隻餘下十八尾魚兒。

   黎赫王二十二年,大黎曆四百九十九年,洛邑發生了一件怪事,一苗兩穗,一禾一稗。

   兗州有兩尾老魚偎依取暖。

   冀州有一尾不大不小的魚兒遊離在潭水邊緣,又有七條小魚縮成一團。

   豫州有一尾體型肥碩的大魚躁動地攪動潭水,渾濁一片。

   青州有一尾半大的魚兒冷眼旁觀。

   揚州與徐州兩尾半大魚兒正在搶食。

   雍州有一尾大魚不安地攪動潭水,卻被豫州魚擋住路。

   梁州一尾半大魚兒對鄰近的小魚虎視眈眈。

   荊州有一尾藏身在石縫裏的魚兒,魚頭在荊州,魚尾在揚州。

   動蕩還在持續,曆史破碎不堪,強如蕭國本來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國,也不知為何惹惱潛龍伏白一年滅國,其中的秘辛隻有少數人知曉,少到湊不齊一張酒桌。

   黎室有岐山劍閣,有洛邑學宮,知曉的人恐怕也湊不齊一張酒桌。

   黎室為何遷都?遷都的背後究竟是諸侯的壓力還是岐山劍閣與洛邑學宮的衰弱?

   岐山劍閣為何需要四枚玉玨才能出世?為何隻有三枚玉玨岐山劍閣肯賣子醜麵子?岐山劍閣四象中為何僅餘少陽一脈,其餘三脈為何叛出?如今又在何方?

   大黎太傅、聖人朗軒何時、何地被何人所殺?

   洛邑學宮殷隱之前的祭酒是何人?有跡可循的聖人除了現存的幾位隻有道家老子,其餘諸子百家似乎是憑空冒出來,又是為何?為何子醜與殷隱論道三日侯殷隱歸隱?

   九州像一條大河,禮樂時代河清海晏,留下了文王三請伯岐、伯岐出山、文王伐虞、桃花仙姑、伯岐定禮、文王赦虞、四方來朝、嘉禾離離等一係列美好故事,一輩一輩口口相傳,還未蒙學的稚子都能說出一兩個膾炙人口的故事。

   霸主時代則是九州先人在沙灘上精心繪製五彩斑斕的畫卷,天子居中央,在色為黃;諸侯守四境又戰八荒,在色為赤;黎民居九州,在色為白;山川河澤遍布九州,在色為黑;五穀牲畜養民,在色為蒼(青)。

   動蕩時代則發了一場洪水,持續至今百年有餘不休不止,將先人精心繪製的畫卷毀去了七八分,隻留下粗糙、淺顯且神秘的符號,留給後人去揣摩。洪水完全沒有停止下來的意圖,畫卷依舊在消弭,隻有近些年新留下的塗鴉還清晰可見卻又在消弭的過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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