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衛秀行刺
  鄒固見宋驍心事重重,知曉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安撫道:“王勿擾,等玉玨到手,四海可平,八荒可鎮。”

   宋驍點點頭,自己顧慮的確實多了,隻等玉玨到手了。

   方圓十裏莫說是城邑,就連僻野也沒幾處,宋驍借宿之地名下垓,有十來戶人家,宋驍與鄒固、謙修睡在屋內,韓澤、繆斯領千人衛隊守在下垓。

   “繆斯,你守前夜,我守後半夜,如何?”韓澤語氣顯然是命令,毫無商量餘地,繆斯不與他計較,點頭答應。

   韓澤抱劍靠著火塘睡下,勉強有些暖意。

   春寒料峭,黑夜如餓狼過境,將白日這一頭小綿羊一口吞下,血盆大口張開便是無盡的夜。繆斯守在火塘邊擦拭手裏青鋒,值得他珍惜的不多,妻子葭萌是,小弟繆卜是,手裏青鋒是,還有巧玉。

   繆斯自然不會真把兒時過家家的孩童戲言當真,畢竟兩人身份懸殊,又各自有家室。隻是他出劍閣才兩年,先前十八載裏識人不多,巧玉最為熟識。

   父親的劍還落在伏白手裏,殺父之仇不可以不報。無論是北境征伐三國還是陽關之戰,甚至是遠征梁州,短短三年,繆斯立下赫赫功勳,雖然先後敗在衛秀與江望舒手下,但無人敢小覷他的實力。

   所以盡管繆斯不在百將之列,無論是宋驍還是宋國將士都將繆斯與百將第二的韓澤與第十一的龍蠡放到同一高度。

   兩人是碩果僅存的大宋百將,韓澤善戰,戰力卓絕當屬大宋第一;龍蠡善用兵,愛兵如子,深得將士擁戴,更是拜在施慧名下習兵法。

   龍蠡與繆斯交好,或者說他與誰都交好。至於韓澤,則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劍陵傳人並無好感,不過是仗著爹是武聖,不過是仗著姑姑是宋驍正室。

   有衛兵來報,說前去接替巡邏的隊伍早去了,卻不見先前巡邏隊伍歸來。繆斯提劍起身,領二十人前去下垓外圍查探。

   下垓是黎屬地,但僻野之地不容有失,繆斯不敢馬虎。

   兩支巡邏隊伍共計二十人悉數身亡,繆斯趕緊領人回下垓。

   “起來,都起來。”繆斯踢一腳沉睡如豬的衛兵。那衛兵正做著美夢,嘴角掛著旖旎之涎。

   連同龍蠡在內數百衛隊悉數醒來,一個個睡眼惺忪,個個都滿臉哀怨又敢怒不敢言,畢竟繆斯是宋驍器重的大將。

   衛兵敢怒不敢言,韓澤何許人也,敢怒也敢言,質問繆斯:“為何驚慌失措?是有敵軍來襲還是無聊把戲?”

   不等繆斯回答,守在下垓外圍的衛兵滿臉帶血連滾帶爬進來,氣息不勻說道:“報,有敵襲。”

   繆斯認得這人是伍長,眼下隻有他一人回來,恐怕其餘四人慘遭毒手。

   大黎軍隊建製以五人為伍,設伍長;十人為什,設什長;百人為隊,設百夫長;千人為部,設千夫長;千人以上統稱為軍,領軍者設將。

   宋國自然也如此,這千人衛隊軍牌在韓澤手裏,韓澤、繆斯皆是宋國上將,這千人衛隊自然可以稱為軍。主將韓澤,副將繆斯,又有百夫長十人。至於什長、伍長,繆斯識個大概。

   韓澤聽見這伍長報敵襲,命繆斯整頓軍隊,自己進屋去了。

   十來戶人家本就因為宋驍一行人借宿而惴惴不安,如今這陣勢更是駭人,都不敢出聲,唯恐遭受無妄之災。

   天下有四害,一是天幹,五穀不生,萬物不長;二是水澇,摧毀屋舍,肆虐土地;三是獸患蟲災,惡狼造訪牛羊不保,猛虎下山人畜不安,鼠子過境疫病紛起,蝗蟲鋪天顆粒無收;四是兵禍,大軍過境寸草不生。

   宋驍推門而出,先是朗聲說一句:“吾乃當朝太傅宋驍,屋裏留下了些銀錢,以報留宿之恩。”

   語罷,宋驍又對韓澤說:“走吧,勿傷及無辜。”

   狡狐宋驍,右手是無情刀兵,左手卻是仁義之道。

   宋軍出了下垓,宋驍、謙修與鄒固三人同乘,韓澤、繆斯一前一後拱衛,連夜趕路。

   “司徒以為是何方宵小之徒?”宋驍問道。

   “除了胡塞衛秀,再無他人,”鄒固答道,“衛秀欲借道陽關來朝,王不讓,恐怕懷恨在心。”

   “寡人若是讓了,恐怕胡塞再要馬踏陽關一回。”宋驍冷哼一聲。

   “報,前方有一隊人馬,來意不明。”有探路斥候來報。

   韓澤叫停衛隊,又給宋驍說了一遍,宋驍問:“韓將軍以為衛秀如何?”

   韓澤自然知曉宋驍問的不是衛秀有多強,而是自己有無把握,畢竟他去過胡塞,雖然不太光彩。

   韓澤不敢妄言,直言道:“衛秀獨步天下,末將不能敵。”

   宋驍不言語,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宋有百將,百將最為前列當屬韓澤,韓澤不能敵,誰人可敵?

   韓澤咬咬牙又說:“百招之內可立於不敗之地。若是有繆斯相助,可以拖住衛秀。”

   “嗯。”宋驍稍稍滿意了一些,推蓮下車,韓澤親自攙扶。

   胡塞衛秀,有名(器)重刀寒星,有寶駒貪狼,有胡塞鐵騎二十萬,天下誰人可擋?

   天下無人可當。

   潛龍不出,繆苦身死,天下武聖北有胡塞衛秀,人稱貪狼;南有荊楚夫錯,人稱霸王。

   霸王夫錯無敵神話被梁州江侯破了,枳國又並未敕封江望舒為聖,知道底細的宋楚又緘口不言,於是衛秀有獨步天下的苗頭。

   武夫俠客,唯有武聖算是一品。三品多如牛毛,二品單單是宋都有百人,大半戰死,又補進大半。一品有幾人?百年間出世的不過十餘人。

   宋軍嚴陣以待,那一隊人馬來意明顯是宋驍。

   黑夜如惡狼張牙舞爪,宋軍千人如圈裏弱小羊羔,如板上待宰肉糜。

   胡塞鐵騎呼嘯而來,如群狼出擊,貪狼衛秀便是狼王。

   借著微弱月光,借著微弱火把,勉強可以看清胡塞鐵騎不過百人,恰好成隊。手裏彎刀陰森如狼眼,冷冽如狼牙。

   留下半數衛隊護衛宋驍,韓澤、繆斯領五百衛兵抽刀拔劍,迎上胡塞鐵騎。

   胡塞鐵騎呼嘯而至,有聲音如洪鍾在耳畔轟鳴:“宋驍老狐,今日定然讓你葬身於此。”

   繆斯自然對這聲音熟悉無比,胡塞衛秀,自己兩次敗在他手,他就像一座大山,橫亙在繆斯眼前。

   大敵當前,韓澤與繆斯對視一眼,同仇敵愾,兩人本就沒有什麽血海深仇。

   一百胡塞鐵騎如群狼出擊,宋軍五百衛兵又並非無力羊羔,殺作一團。

   貪狼衛秀手提寒星,身騎貪狼。

   青鋒出鞘,感受到老朋友的質感,繆斯心裏有底。

   韓澤也拔劍,衛秀又如何,區區百人而已。

   繆斯先上,韓澤跟隨,兩人不敢托大,持劍圍攻衛秀。

   衛秀大開大合,重刀寒星輕盈如柳枝,金鐵交錯聲不絕於耳。

   “謙修,你且看著,那胡塞衛秀人曰貪狼,屢次陳兵陽關想要馬踏中原,乃是頭號大敵,”宋驍見韓澤、繆斯合力都不占上風,又說道,“胡塞人人皆兵,有鐵騎不下三十萬,我宋有雄兵百萬,隻是缺一尊武聖。”

   謙修一言不發,隻是點了點頭。

   宋驍習慣了謙修的做派,歎息一聲:“可惜巧玉走眼,以為繆斯可以加封武聖,隻要他能勝衛秀,寡人自然敕封武聖,昭告天下。”

   鄒固笑答:“王,繆苦四十封聖,繆斯不過二十。”

   宋驍點頭,又歎息一聲:“等不及了,胡塞有貪狼衛秀,楚國有霸王夫錯,就連梁州也有驚鴻江望舒,唯獨我大宋沒有可以匹敵的大將。”

   繆斯年紀尚輕,但霸業在即,宋驍恐怕有生之年見不到繆斯封聖了。繆斯年不過二十便能敗百將第三的田恬,讓宋驍看到了希望,隻要繆斯成聖,官拜大執戈掌管宋國大將百人、雄兵百萬又如何不可?

   場中繆斯與韓澤兩人已經在衛秀手下過了百招,雙方依舊是均勢。以一敵二尚且如此,若是自己隻帶一人豈不是真要葬身於此?

   一向謹慎的宋驍自然不會讓那種情況發生,若非龍蠡在陽關鎮守,三將他都要帶在身側。

   胡塞鐵騎悍勇,以一敵五竟然不落下風。

   “宋地馬匹還是太少,百萬雄兵,馬匹不足三萬。”騎兵馳援之迅捷,奔走之靈巧,戰力之卓越讓宋驍眼饞。

   “已經在塞上莽原養馬了,明年可以再有萬匹駿馬。”鄒固答道。

   提到塞上莽原,鄒固忽然想起那個被遺棄的癡兒,於是詢問道:“王,明日折道去塞上莽原觀看萬馬奔騰如何?”

   “善。”宋驍點頭。

   宋驍與鄒固在後方談笑風生,甚至都在談論明日計劃,殊不知韓澤、繆斯二人卻叫苦不迭。

   韓澤麵對武聖心裏已經有了懼意,未戰先敗。與衛秀交手百招有餘,全靠繆斯苦苦支撐,他顯得有些多餘。並非韓澤無能,論武力大宋百將尚存於世者他當屬第一,隻是武聖之勢壓得他喘不過氣。

   天子是天下共主,天子敕封便是賦予武聖天道意誌。如今禮崩樂壞,黎室式微,諸侯算得上是一州之主,諸侯敕封自然也有些許天道意誌,所以武聖之勢自然是天道意誌。

   “繆斯,再這樣下去定然不敵。”韓澤被衛秀一刀震開,出聲喊道。

   繆斯兩次敗在衛秀手下,也領悟到衛秀刀法的厚重。刀與劍相通,刀法自然也可以借鑒為劍法,隻是青鋒算不上重劍,於是繆斯將全身力氣灌注於手臂,以手馭劍,厚重之感發於手,凝於劍。

   “你最瞧不起誰?”繆斯問。

   韓澤一愣神,猜不透繆斯心意,並未回答。

   “把衛秀當作你最鄙夷那人。”繆斯冷眼盯著衛秀,提劍再上。

   韓澤最瞧不起的當然是繆斯,仗著爹是武聖,姑姑是宋驍正室不足二十便與他相提並論。

   韓澤盡量不去想衛秀武聖身份,把他當做繆斯,策馬迎上。

   明月共積雪一色,青鋒與寒星共鳴。

   韓澤加入戰局,嘴上嚷著“繆斯小兒”,手上劍招接連而出。

   繆斯嘴角一咧,力氣都差點散去,這韓澤就算是鄙夷自己也不至於當麵一口一個繆斯小兒吧。

   衛秀一麵抵擋二人,一麵哈哈大笑道:“原來韓將軍也不喜繆斯小兒,孤亦不喜。”

   韓澤不理會他,嘴上嚷著繆斯小兒,攻勢一劍更比一劍淩厲,加上有繆斯在一旁協助竟然占了上風。

   衛秀不敢再分心,貪狼寶駒長嘶,寒星重刀長鳴,想要先將無端發瘋的韓澤製服。

   繆斯身懷天下覬覦的涅槃劍技,衛秀戒備不已,畢竟繆斯亡父繆苦曾用涅槃劍技敗了兄長衛靈。宋驍用自己兒子的首級來換韓澤,此人在宋驍心中地位亦是不俗。兩人都不是平庸之輩,衛秀不敢托大。

   隻有繆斯知曉劍陵並無劍技,所謂的涅槃劍技不過是繆苦吹噓而已。涅槃劍技,在於屢敗屢戰集百家之長。

   繆苦二十來宋,四十封聖,中間二十年或遊曆天下,或領兵出戰罕有勝績。四十歲與胡塞衛靈陽關賭戰小勝衛靈一戰成名從此封聖。再往後二十年征伐豫州再無敗績,若非潛龍伏白橫空出世這天下第一的名頭誰人敢與繆苦爭?

   繆斯十七出山,首戰江侯一劍落敗,再慘敗於衛秀之手,雖說後來在北境立威,又在陽關連敗叛將蒙毅、胡塞勇士兀柯、沙毒,但二戰衛秀再敗是事實,伐梁州敗於江望舒之手也是事實,算起來也是勝少敗多。

   子醜美譽寐虎,可惜在外人看來這頭寐虎全然沒有轉醒的征兆。

   與其父繆苦如出一轍。外人不知這才是涅槃劍技精髓所在。

   “父親,他們都說你怕了伏白。”繆斯七歲,尚未總角,仰頭問。

   “我若贏,贏得名聲;若是輸,輸了性命。”

   “父親,還沒見到伏白為何知道會輸?”

   “老朋友了。”

   “父親,你不是教誨男子漢不怕輸嗎?”

   “可以不為量力而行,不可以不為全力以赴。”

   眼下不可以不為,所以繆斯全力以赴,劍鳴咻咻,有兩分星河劍法飄逸之感,有兩分拖刀術的厚重之感。飄逸與厚重本是對立,卻被繆斯吸收雜糅,兩者如兩尾陰陽魚,首尾相連,加上六分尋常劍技便是大名鼎鼎以至於天下覬覦的涅槃劍技。

   衛秀越打越納悶,這韓澤起先並不起眼,眼下嘴裏嘀咕著“繆斯小兒”,戰力卻忽然拔高一大截。加上那劍技更為淩厲甚至有那麽一點熟悉味道的繆斯,他忽然覺得力不從心。

   至於百餘胡塞鐵騎雖然驍勇無比,但麵對五倍宋軍依舊落了下風,隻餘下三十餘人。

   “撤。”衛秀避開繆斯淩厲一擊,又一刀逼退韓澤,領軍撤退。

   黑夜如貪狼過境,破曉,下垓蒼茫大地有鮮血點點如雪裏紅梅綻放,無聲記錄下垓戰事。

   宋軍再往前行,衛秀伏擊危機解除,宋驍傷寒好轉,宋軍折道去三州交匯的塞上莽原。萬馬奔騰的場麵何其壯觀,宋驍神往已久。宋有千軍萬馬,但卻一將。若是千軍萬馬一將在,取這天下九分豈不是如探囊取物?

   宋國最有望封聖的便是韓澤、龍蠡、繆斯三將。昨夜韓澤、繆斯合力擊退衛秀讓宋驍看到了曙光,假以時日,二子定然大器可成,武聖又有何難?

   昨夜韓澤、繆斯二人合力擊退衛秀後韓澤頗為難堪,畢竟一口一個“繆斯小兒”確實不雅,更何況當事人還與他聯手。於是衛秀退走後韓澤親自賠罪,繆斯也並沒有計較。

   這一戰兩人同心協力擊退衛秀讓韓澤頗為興奮,原來武聖也並非天下無敵,繆斯那小小的術法便破了武聖之勢,單論技巧,二品武夫裏無論是繆斯的涅槃劍技還是韓澤的祖傳劍技都是上上之選,並不若衛秀多少。與武聖差的不過是武聖之勢。

   韓澤在這一戰後收獲不小,繆斯也裨益良多,三次與衛秀交手,每一次都有進步,遲早有一日可以戰平,可以勝他。

   無論是衛秀還是江望舒都是橫亙在繆斯眼前的大山,就當前而言高不可攀。武道一途本就是攀山之路,繆斯隻是上山之人,江望舒獨步梁州,胡塞縱橫天下,伏白無敵當世。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若無高山可以踏在腳下,這天下風景豈不是太過於乏味了。

   隻是可惜昨夜與衛秀交手尚未盡興衛秀便倉惶撤軍,這一戰領悟比起洛邑弈劍與陽關對戰都要少許多,不過還是有所裨益,至少涅槃劍技的厚重之感更為凝實。

   繆斯的涅槃劍技有衛秀厚重之感兩分,有江望舒飄逸之感兩分,餘下六分三分給伏白,三分給自己。

   外人隻知繆斯沉默寡言不是好相處之人,不知繆斯心高氣傲更甚胡塞衛秀,天下武道高山何其多,胡塞有貪狼衛秀,梁州有驚鴻江望舒,荊楚有霸王夫錯,冀州北境極寒之地有可搏殺野獸者,東海縹緲神山有可搏殺海獸的海民……他隻認江望舒與衛秀二人各自占去兩分風采,伏白一覽眾山小可以占去三分,自己不集百家之長便可以與伏白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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