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芷蘭出閣
  大黎赫天子有女芷蘭,芷蘭有羞花之顏,天下皆知。

   大黎王朝,男子行過及冠禮便可娶妻,女子行過及笄禮便到當嫁之年,這一點王室也不能免俗。

   女公子芷蘭三年不出閣,一拖再拖,再也沒理由搪塞了。

   黎赫王二十三年,小雪,滿朝公卿,四方諸侯齊聚王城。

   小雪紛飛,深宮寂寥,王城人湯湯。柴夫人領著芷蘭,自深閨款款走出,藏在薄紗帷幕後。

   赫天子端坐上首,諸侯席列兩側,士族位列諸侯之下。

   女公子三年不出閣,諸侯公子三年不娶,王城麗人三人愁嫁。女公子如今將要出閣,天下諸侯趨之若鶩,士族公子喜上眉梢。

   女公子有很多,芷蘭隻有一個。

   數位諸侯,數十位公子,不是雄才大略便是器宇軒昂。此刻齊聚王城,隻為芷蘭而來。

   柴夫人在芷蘭身旁,指著一列公子問道:“有沒有合心意的?”

   芷蘭含羞不語。

   胡塞王性子最急,推推搡搡將身後之人推出來。柴夫人解釋說:“這是胡塞昭平公子。”

   昭平公子沒見到芷蘭,臉上藏不住遺憾,不過父王既然將他推了出來,那他便誌在必得。

   胡塞尚武貶文,雖然與楚國一般不太受中原諸國待見,但骨子裏麵好戰的傳統讓他們對中原諸國不屑一顧。

   從武聖衛靈到如今衛秀,以陽關為界,陽關以西諸邦諸國都臣服在胡塞的彎刀與蹄鐵下。

   天下名馬,半數出於胡塞。胡塞有鐵騎二十餘萬,蕩平塞外諸邦諸國,如今更是兵臨陽關,直指中原。

   此番女公子芷蘭欲出閣,胡塞王奔赴千裏,領著膝下獨子昭平來求親。

   昭平年十九,師從衛秀,領軍兩戰,兩戰兩捷,大有胡塞王舊時風采。

   良駒十匹,黃金千金,寶物五件,胡塞之禮,不可謂不厚。若是大黎與胡塞結親,可保西境無虞,亦可壓製宋國。

   胡塞王閉目養神,赫天子不動聲色。昭平施禮,退到胡塞王後。 胡塞之後,北燕王之子延卿不甘落後,上前呈禮。

   北燕乃是北原後裔,比起宋楚之流國力遜色不少。國力匱乏,北燕之禮自然不重,黃金兩百斤,然後便是虎皮、貂皮、人參、熊掌、鹿茸等特產雜七雜八,且不貴。

   禮雖不重,北燕有心。北燕本就地處凜冬之地,人煙稀少,凶獸縱橫,加之五穀難長,這份禮,已是不易。

   如今的諸侯,還對黎赫忠心耿耿的已經不多,北燕五百載從未變節,得天子采邑,為黎室忠臣。

   公子延卿知曉自己手裏籌碼不多,但還是願意搏一搏。 赫天子很欣賞公子延卿,這幾年北燕王年事已高,受不了舟車勞頓,延卿自及冠,年年來黎都朝拜進貢。

   楚王熊冉按捺性子,一直等別國公子上前獻禮,不動聲色。與他一樣的還有宋王宋驍,兩人席位緊挨。

   楚王舉杯致意,問宋王:“宋與黎有聯姻之好,宋王更是貴為天子丈人,如今不想親上加親?”

   “這是老朽長孫,”宋王拉著身旁之人,囑咐,“向楚王問號。”

   “謙修見過楚王。”

   公子謙修,子醜賜名,意為君子謙謙以修身。

   宋驍長子,謙修之父年不滿二十暴病而亡,隻給宋驍留著嫡長孫謙修。

   宋驍十子,連同謙修之父在內子子驕奢,唯有謙修可成大器。聖人賜名,吉祥如斯。

   不愧是大宋,出手闊綽,為了能迎娶女公子芷蘭,許黎十城之地,寶物十件。

   日月所照之地,皆為黎土。如今諸侯要將天子分封之地獻予天子,好不諷刺。赫天子心動了,如今黎不足三十城,十城之地的誘惑不可謂不大。

   胡塞王一直波瀾不驚,這時候慌了。十城之地,讓他拿出來也肉疼。

   “宋王好大的手筆,”吳王擊掌,說道,“我便不爭了。”吳王本意最多拿出珊瑚十簇,寶物十件,比起宋王十城,相形見絀,不忍拿出手。

   越王嗤笑一聲,卻也沒有說話,顯然,吳越國力相近無幾,他的籌碼也拿不上台。

   眼下,來求親的諸侯隻剩下楚與魯兩國還未獻禮,兩國都是大國,宋王也不敢小覷,忖思是否要再加兩城。

   楚王熊冉環視了一圈諸侯,這才說道:“楚乃僻野之地,荊棘叢生,野獸出沒,毒瘴漫步,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胡塞王嗤笑一聲:“拿不出手那便不拿。”

   熊冉不理會他,繼續說道:“楚雖是前朝後裔,對大黎的忠與誠,日月可鑒。楚地千裏,俱是黎地;楚人千萬,俱是黎民;便是我熊冉,也是屢次得天子恩惠。熊冉無德無能,隻有赤誠忠心一顆,若是有幸得到女公子垂愛,是我的福分。”

   熊冉一席話,如重錘敲擊在四方諸侯胸口。宋王撇撇嘴,沒有動怒。胡塞王咬牙切齒,低聲罵道:“牙尖嘴利。”

   赫天子喜不自勝,四方諸侯,大半是文王之後,與黎室同出一脈,卻對黎室虎視眈眈。楚國雖是前朝遺脈,五百年從未有不臣之舉,年年進貢,開疆拓土,數次勤王。

   權衡之間,赫天子心裏已有定數。

   柴夫人點點頭,對熊冉甚是滿意,芷蘭雖然不是她的骨肉,卻又有相依為命之情。王城清冷,深閨寂寥,唯有芷蘭在懷,才有溫情。轉眼間芷蘭就該出閣了。

   “芷蘭,滿意否?楚王德才兼備,文韜武略。”柴夫人問。

   芷蘭搖搖頭,問:“小白會來嗎?”

   黎赫王十年,黎室公子枝作為人質前往魯國;柴考次子小白作為人質交換,一直到黎赫王二十年,小白及冠,這才回魯。

   “你叫什麽名字?”芷蘭五歲,小白也五歲。

   “小白。”小白雖小,卻記得父王對他說的,微言慎行。

   “小白,摘桃花去。”陽春,芷蘭七歲,小白也七歲。

   小白搖頭,不敢去摘,就守在一旁,望著芷蘭摘桃花。

   “小白,你會吹塤嗎?”芷蘭笑著說,“就知道你不會,我來教你。”這一年,芷蘭十歲,小白也十歲。

   芷蘭抱塤吹奏,小白唱:“彼桃夭夭,其華灼灼……”

   《桃夭》,子醜所作。《桃夭》,芷蘭所愛。《桃夭》,小白所歌。

   “小白,今天逃學吧,不想去子先生那裏授課。”這一年,芷蘭十二歲,小白也十二歲。

   桃花正值花期,芳華旖旎。芷蘭跳舞,小白抱塤吹奏。

   “小白,哎呀,錯了,”芷蘭奪過塤,湊到嘴邊吹了一曲,麵頰緋紅,說道,“是這樣,真笨。”

   “小白,去賞桃花。”這一年,芷蘭十五歲,小白也十五歲。

   “我要回家了。”小白嘴唇翕張,還是說了出口。

   “我知道,你不必說的。”芷蘭撚著衣角,抿嘴回答。

   “路途迢迢,再也不能陪你賞桃花了。”小白笑了,眉宇間,已不再是少年模樣。

   “小白。”芷蘭心事重重,揉撚衣角,反反複複。

   “嗯。”

   “小白。”芷蘭欲言又止,揉撚衣角,反反複複。

   “嗯。”

   “小白。”芷蘭娥眉微顰,揉撚衣角,反反複複。

   “芷蘭,三年為期,”小白說,“承此一諾,必守一生。”

   “小白會來嗎?”芷蘭如是問。

   “還沒來,”柴夫人望著大殿,不見魯國使臣,更不見小白,隻好安慰道,“或許會來。”

   小白,三年之期,你沒來。期而不往,是路途太遠,車馬太慢?更遠的胡塞、北燕、楚都來了,最近的你沒來。

   王城的士族無一人開口,啞然無聲。這場求親的博弈,顯然是天下之後和公子的事,他們又有何資格呢?隻是可惜,苦等三年,連麵都未曾見著。

   眾諸侯也心裏打鼓,眼下除了胡塞、宋、楚三家之外,餘者盡數出局。隻是可惜,雖然都是諸侯,卻又有強弱之分。

   任誰都知道,楚王豐神俊秀,有國力為支撐,該有五成機會。任誰都知道,謙修公子乃是宋國嫡長孫,背後除了宋王,還有蔻太後與國母宋瑤,也該有五分把握。任誰都知道,隻有一開始就勝券在握的胡塞淪為看客。

   至於是楚王熊冉抱得佳人歸,還是宋嫡長孫謙修獨享羞花之顏,當由天子與三公定論。

   如今太師之位空缺,太保子匡與赫天子一心,太傅宋驍又有蔻太後與宋瑤支持,暫且不好妄下定論。

   赫天子邀請諸侯遊太廟,太廟供奉著大黎五百載數十位天子,從文王到先王。

   太廟巍峨,九鼎矗立。公子昭平越想越氣,於是朝胡塞王耳語幾句。

   須臾,胡塞王讚美道:“禹王取九州貢錢,鑄造九鼎,隻是不知一鼎有多沉。”

   赫天子臉色大變,難道胡塞王在王城當著諸侯公卿的麵也敢覬覦天下?

   諸侯臉色玩味,隻有中山王回答:“重逾千鈞。”

   “吾兒昭平,力拔千鈞,乃是胡塞第一力士,可否一試?”胡塞王心裏打鼓,又權衡利弊一番,問。

   “請。”中山王命人拿來套索,係在鼎身。

   公子昭平上前雙手抱鼎,鼎紋絲不動。公子昭平再使力,鼎身輕微晃動。公子昭平大喝一聲,雙手使力,大鼎離地竟然有寸餘。

   諸侯擊掌,中山王亦擊掌。公子昭平倒地不起,眼珠泛白,口齒流血,四肢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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