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奉天王朝,諸武十六年。

   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過後,筠天城高大的城樓被雨水衝刷的煥然一新,偶爾還有晶瑩的水珠沿著青色的瓦片滴答而下,濺落水花。

   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大雨過後,筠天城盡顯颼颼涼意。

   筠天城,極盡華麗的城主府內。

   年輕輩實權將軍魏向武,劍眉卷發,生的虎背熊腰,正目色逼人的靠在紫檀木椅背上,身旁一柄闊身長劍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魏向武瞥了眼下首的副將嚴博西,冷冷問道:“事情辦的可算順利?”

   嚴博西躬身回道:“遵照將軍交代,末將已將筠天城一帶所有符合年齡的少年全部收押在演武場,隻等將軍過目。”

   魏向武欣然點點頭,但看到嚴博西臉上還有一絲異樣,便投去詢問的目光,嚴博西猶豫了一下說道:“不過……在抓捕的過程中,您那位遠方舅舅趙二柱中受了點輕傷,倒是沒有大礙。”

   魏向武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示意嚴博西先下去。

   對於那個八竿子才能打著的舅舅他最了解不過,仗著有人撐腰,向來膽肥的厲害,這幾年幹的那些齷齪事,他早有耳聞,始終是睜一眼閉一眼了事。

   然而,這次陛下為了十六年前紫運降世一事大傷腦筋,故將此大任交由他親自處理,事情之重要容不得他出丁點差錯,這不僅將影響他未來的仕途,也影響他和小公主的婚事……

   魏向武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遲早的一天,死在女人手裏。”

   ……

   夜深人靜,夜空無月,淩冽的寒風肆意吹拂,裹著陣陣寒意和泛黃的枯葉掠地而過,撞擊著筠天城的青磚黛瓦,發出輕柔的劈啪聲。

   就在剛才,魏向武頒布了等同於戰時的三條禁令,禁令一,調集兩千弓箭手嚴密注視城內外的動靜;禁令二,城內巡視夜查增加了十倍兵力;禁令三,沒有他的命令,禁止任何人擅自出城。

   今夜的筠天城安靜的讓人頭皮發麻,到處可見身著鎧甲的軍卒,為了防止有江湖人士禦劍掠過,夜色之下不知道有多少箭指夜空,這一幕令得那些筠天城原始居民早早的關好了門窗鎖好門,妻兒老小躲在屋內瑟瑟發抖。

   筠天城演武場,燈球火把照耀的亮如白晝。演武場外圍,目色清冷的軍卒持械把守,演武場中央,數百名麵無人色的少年被嚴令排成整整齊齊的方陣,具是十五六的年齡,他們目色惶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們不知道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麽。

   時間在像風一樣在寒夜中流過。

   有少年不堪這種無聲的壓抑,開始交頭接耳,突然間,全副武裝的副將嚴博西臉色陰沉著往前跨出幾步,對著人群厲聲喝道:“傳魏將軍令,如有竊竊私語者,拖出去,斬立決!”

   嚴博西冷笑著長刀出鞘,手腕翻動在空中舞了個閃電般的刀花,刀光閃過,誠惶誠恐的少年們頓時感覺脖頸涼颼颼的,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在來時的路上,他們沒少聽那些軍卒私下議論,說有來自泥井口的少年反抗激烈,用一把柴斧砍傷了一名小頭目,結果被殺了全家。

   此時,那少年就站在他們中間。

   少年麵色清秀棱角分明,身子挺的筆直,一雙燦若星辰的丹鳳眼堪比那漆黑的夜空,仿佛能包羅萬象,然而,注定沒有會注意到他眼神裏的空洞和陰冷,悠遠和深邃,在那悠遠的盡頭正有一束火光熊熊燃起,此時的少年談不上英氣俊朗,卻與眾不同,在其他人被嚴博西一記刀花嚇的瑟瑟發抖時,少年的臉上沒一絲慌亂。

   少年使勁握了握拳頭,以此讓自己鎮定下來,烏黑的眸子一直遊走於演武場之間,他看到了鼻青臉腫的韓薑,看到了胸前包著白布的刀疤臉,他沒有和刀疤臉對視,目光在那張臉上一閃而過。

   就在這時,位於演武場正前方的軍卒碎步而動,自動分出一條人巷,人巷盡頭兩道人影說說笑笑邁步走來。

   其中一人便是魏向武,隻要是筠天城的子民大多認識這位威風八麵的年輕將軍。

   隻見魏向武身穿亮銀色鎧甲,外置大紅披風,腰間佩劍很有節奏的搖擺著。

   另外一人年過半百,頭發花白,身著紫色道袍,頭戴黑色混元巾,臉色消瘦顯得有點病態的蠟黃,毫無氣質可言,但目光卻是明亮的有點異常,有那麽一絲仙風道骨。

   這紫袍道人長的雖然不咋地,甚至有幾分猥瑣,但他那身行頭瞬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多少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在奉天王朝能配得上紫色道袍的,身份至少在觀主之上,甚至放在道教聖地如武當山、重陽殿這種真人多如牛毛的地方,至少也是高層級別。

   如此一位有頭有臉的大真人,憑空出現在演武場,令得那些少年越發的不安起來。

   就在眾人絞盡腦汁猜測這紫袍道人意圖的間隙,魏向武轉過身,對道人極盡恭敬的施禮然後笑道:“本將軍已經命人將所有符合年齡的少年收押在此,柳真人您看還需要安排些?”

   柳真人亦是衝著魏向武拱手施禮,彬彬有禮道:“魏將軍靜待佳音便可。”

   魏向武嗬嗬笑道:“那就勞煩柳真人了,深夜趕來,滴水未進。”

   柳真人笑嗬嗬道:“你我同為陛下分憂,談不上勞煩二字。”

   兩人的寒暄聲低沉,隻在彼此耳中環繞,其他人連一字都聽不去。

   下一刻,被喚做柳真人的猥瑣道人移形換步間來到演武場最前方,沒有任何的開場白,直接雙目如電看向在場的每一個少年。

   被他盯上的具是趕緊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忽然間,柳真人皮笑肉不笑的至紫色道袍中伸出一雙白花花的大手,雙手結一繁奧的道家印訣,似裝神弄鬼一般悠悠的閉上了眼睛。

   數息之後,有萬縷氤氳之氣自柳真人手間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近千少年罩在其間,氤氳之氣如一柄柄鋒利的鋼刃,頃刻間順著每一個少年的百會穴灌入,在他們瑟瑟發抖的身體裏麵以微妙的方式快速遊動。

   僅僅眨眼的功夫,場間少年哀痛聲不絕,更有體質孱弱的者不堪折磨當場昏厥,還在咬牙堅持的少年也是麵露猙獰之色,他們目色複雜的看著那猥瑣道人,呼吸越來越緩慢,汗越流越多,頃刻間身上的衣衫已經沾滿了白霜。

   好在這個過程極短,但也導致近大半的少年不堪折磨倒在了地上。

   柳真人眉眼往一塊湊了湊,無奈的擺了擺手,很快便有軍卒跑過去將那些昏厥過去的少年抬離。

   魏向武將一切盡收眼底,臉上顯出幾分焦急。

   柳真人名柳慕白,乃奉天王朝第一觀青雲觀觀主,師出重陽殿,道法精深,經常行走於宮主,深得陛下厚愛,今夜能不能順利完成陛下交給的任務,接下來全看著這賊老道的手段了,他相信賊老道,但心中不免還有些不安,如若事成,他的前途一片光明,若……

   魏向武沒有細思下去,悠悠的長呼一氣。

   就在這時,柳慕白再施大神通手法。

   半柱香之後,相繼又有大片大片少年昏厥倒地,柳慕白哀歎一聲,轉身望向魏向武,魏向武投以詢問的目光,柳慕白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成與不成,還是有希望的。”

   魏向武重重點頭,使以一禮。

   演武場中央的少年已經越來越少,柳慕白向著場中央大步走去,他臉色陰沉雙目似能看穿一切虛偽,掃過每一張麵無人色的臉龐,雙腳頻頻而動,腳下的沙石如被風卷一樣四散逃避,發出清脆的颯颯聲。

   突然間,柳慕白略一駐足,似笑非笑的雙眼直視著那個臉色冷淡少年,少年毫不示弱的看向了柳慕白,同時,他的嘴角輕輕開合,發出一竄蚊蠅般的輕笑聲。

   柳慕白下意識的捋了下下巴上稀疏的胡須,與少年對視的目光一觸即散。

   不知何故,下一刻,那原本雙眼清澈的少年一副頭痛欲裂的表情,雙手揪扯著自己的頭發,撲通一生摔倒在地,很快便被人拽著手腳又拉又拖的抬離了演武場。

   約莫又是半柱香後,柳慕白無功而返。

   他步伐輕緩的走向魏向武,搖頭道:“魏將軍,可有漏網之魚?”

   魏向武聽聞已是臉色微變,他快速的轉過身雙目瞪向大汗淋漓的副將嚴博西,厲聲質問道:“嚴副將,給本將軍一個交代。”

   嚴博西登時麵如紙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喪著臉說道:“卑職敢以項上人頭作保,絕無一人漏網。”

   魏向武無力的衝嚴博西擺手,然後衝著柳慕白勉強笑道:“本將軍覺得這事也許另有蹊蹺。”

   柳慕白冷笑一聲,說道:“聽聞魏將軍一向治軍嚴禁,貧道願意相信這軍中應該沒有徇私舞弊、走漏風聲,此間事了,貧道也該回去向陛下複旨去了。”

   此時風已停了,整個演武場顯得安靜異常。

   魏向武猶豫了一下,謹言慎行說道:“那此事……”

   柳慕白大有深意笑道:“貧道自有說辭,既然此事以了,還望魏將軍善待這些孩子,筠天城子民也將感恩魏將軍的仁慈之心。”

   魏向武輕嗯一聲,目色清冷的掃向演武場中央,哪裏還有幾名少年,具是麵相魏向武雙膝跪地。

   柳慕白抬頭看了看天色,直接騰空而起,循入夜色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柳慕白停下來一邊撲打著身上的土塵,一邊皺著眉望著筠天城的萬家燈火,很久沒有這麽裝的一本正經了,他感覺有些累。

   他三次查探那名少年的身體,但均是以失敗告終,第一次他的精純外發之氣被無端吸收,第二次他的乾坤印被擋在了體外。

   最後一次他以這半百之年凝練的精純意念之力試探,時間長達半柱香,才覓得一絲端倪,原來少年體內有一層不易察覺的大網,網絲纖細到幾乎不可見,這種高深莫測的手段,以他的見識和閱曆根本聞所未聞,什麽樣境界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大的手筆,莫非這世界還存在那個境界?

   柳慕白細思極恐,細汗密集而下。

   被紫運眷顧的少年,逢時而生的亂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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