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168
  時候,不知哪位卿家有意請纓?或者有所舉薦也行。”

  他這句話一問,殿下的武臣們差不多全身都繃緊了,盡皆低頭不語。

  大梁這十多年來,戰事主要集中在鄰大楚地南境和鄰西厲的西境,其它地方起的狼煙,多由靖王時代的蕭景琰前去征討。

  今天坐在這裏的高階武臣中大多數已經久不經戰事了,更何況有些還是世襲的,地位雖高,其實沒什麽用,素日裏也就是貪瀆克扣一下軍餉,等哪裏出了饑民暴動、盜匪占山的事情,再由朝廷指派掛個指揮之職去撈軍功,差事全靠中層軍官去辦,獲利者卻是他們。

  所以認真說起來,在蕭景琰這樣征戰出身的人眼中,他們甚至算不上是真正的軍方,要指望他們去打仗,那還不如讓士兵們自殺快一點。

  但這些人在京城的人脈關係卻極廣,也都是世家的背景,若無適當的機會和理由,還真的不能輕易觸動。

  “怎麽不說話?”蕭景琰語聲如冰,“衡國公。

  你說。”“老……老臣已經年邁,隻怕難當重任,還請殿下……”

  “那淮翼侯呢?”

  “臣……臣……臣……臣也年邁。

  隻要有臣可以做的事情,臣萬死不辭。

  可是這領兵迎敵,臣……心有餘而力不足……”

  “淮翼侯,正準備跟你說呢,”沈追在一旁插言道,“你地玉龍草場不是養著七百多匹馬嗎?聽說那可都是按戰馬標準馴養的。

  上次春獵時你自己還說,王公親貴世家子弟都來你的馬場買馬……”

  “哎呀,”淮翼侯反應還算快,立即拍著腦門兒道,“沈大人不提醒我還忘了,今天早時我還跟管家說呢,讓他快把草場裏地所有良馬檢查一遍,朝廷一定用得著啊!”

  蕭景琰冷著臉,就象沒聽見他說的話一樣。

  不過視線總算已經離開了他,移向其他人。

  很快,這些或“老邁”或“病弱”地武臣們都紛紛絞動起腦筋來。

  爭先恐後地想要說明自己家裏也有哪些“朝廷用得著”的東西……

  “這些下來跟沈追說吧,”蕭景琰毫不容情地截斷了他們的話。

  “如今當務之急還是盡快馳援北部。

  阻止大渝和北燕繼續南下,收複失地。

  負責北境的尚陽軍新敗。

  齊督帥陣亡,軍心不穩,這十七萬的援軍北上,需要一場速勝來穩住大局。

  所以本宮決定……”

  他話還沒說,議事廳裏已經唬倒了一片,沈追接連衝前幾步,大叫道:“請殿下三思!如今國勢危殆,陛下又……又禦體不安,正是需要殿下坐鎮京師地時候,萬萬不可親出啊!”

  十來位重臣也紛紛跪下勸止,連幾個武臣都順著場麵,連連說“不可不可”,蕭景琰歎息一聲道:“諸卿之意,我自然明白。

  可是皮之不附,毛將蔫附?大梁的生死存亡,豈不比我一人安危更加重要?”

  話雖如此,但誰都不敢說他此時出征會引發什麽樣的朝局變數,心腹重臣們急得直冒火星,偏偏朝廷現在能派出去打仗的人確實沒有幾個,更何況如今的局麵不是小陣仗,不是臨時提升幾個中層軍官就壓得住場麵的,而是大梁十多年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一時半會兒要找出可以替代蕭景琰的人,那可真是不容易。

  “對了殿下,”絞盡腦汁後,蔡荃突然靈光一現,“已複職的幾位赤焰舊將正堪重用啊,雖說……剛剛平反就派上戰場有些……呃……不過國家危急,他們也是責無旁貸……”

  赤焰舊將所代表地是祁王時代的兵製和用將方針,要擱在平時,高階武臣們一定會想方設法阻礙這些人地位的提升,可現在是戰時,狼煙逼近,危在旦夕,隻要有人肯到前方血戰,他們當然是大力讚成支持地。

  聽到這個提議,蕭景琰沉吟了一下。

  國家情勢如此,赤焰舊將們當然不可能置身事外,這個他早就想過。

  可是細細分析下來,也隻有聶鋒可以獨當一麵,偏偏他的嗓音有問題,指揮起來難免不方便。

  而其他人細想起來,為大將足矣,但還不太勝任主帥地職責。

  想到此處,蕭景琰地目光不由地移向了大廳的東角。

  那裏樹了一麵擋屏,屏上懸掛著一幅詳細地北境地圖,一個修長的身影正站在圖前,負手仰麵,凝神細思,看神態仿佛一點兒也沒有被這邊的吵鬧所影響。

  “蘇先生,您也來勸勸殿下吧。”沈追覺得近來太子的態度轉變,好象又特別寵愛這位麒麟才子似的,未及多想,已經開口道,“京裏沒有主持大局的人,人心會浮動的!”

  梅長蘇被他一喊,這才轉過頭來,有些茫然地問道:“沈大人說什麽?”“殿下說他要親征!”

  梅長蘇立即一皺眉,抬頭看了蕭景琰一眼,雖未說話,但反對之意甚濃。

  蕭景琰知道現在時間確實緊迫,軍事上的事留著殿上這些人也沒什麽好商量的,當下命他們各自去忙手頭的事。

  等大家都退出之後,他才起身走向梅長蘇,道:“看你的意思,似乎對於將帥的人選,已經有了大概的想法?”

  “是。”

  “別跟我說你要去。

  就是我去也不會讓你去地。”

  “那我們就先說說別的,”梅長蘇也沒強爭,“這場戰事必須動用赤焰舊將。

  這一點殿下沒有異議吧?不是我自誇,雖然帶的不是熟悉地兵。

  但赤焰人的聲名擺在哪裏,首先就不需要擔心屬下兵將是否心服地問題。”“這是當然。

  對赤焰舊將而言,立威這個過程並不難,大家心裏都是敬服的。”蕭景琰讚同道,“再說沉冤方雪就臨危受命。

  隻會令人感佩。

  若派了其他人去,怕隻怕將士們的“誰?”

  “蒙摯。”

  蕭景琰眉頭一皺,立時就要反對,被梅長蘇抬起一隻手製止住了,“蒙大哥以前在軍中時,就以作戰勇猛著稱,頗有幾件傳奇軼事,名聲很高,他又是我們大梁的“我聽衛崢說,你有一個蒙古大夫吧?”沉思半晌後,蕭景琰想到了一個拒絕的借口,“我要見見他,如果他說你可以去,我就同意……”

  聽到這個要求,梅長蘇的眸中突然快速閃過了一抹複雜的神情,不過瞬間之後就消失了,再仔細看時,表情已被控製得相當完美。

  “好吧,我回去跟藺晨說說。”梅長蘇微微欠身,“籌措出征,殿下還有一大堆事要辦,我先告退了。”

  蕭景琰被他自若的神態弄得心裏略略發慌,總覺得有些什麽掌控之外的事情在肆無忌憚地蔓延,可細細察時,卻又茫然無痕。

  不過這股異樣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前方急報很快又一波接一波地湧了進來,瞬間便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緒。

  一係列的兵力調動、人事任免、銀糧籌措、戰略整合,各部大臣們輪番的議稟奏報,忙得這位監國太子幾乎腳不沾地,甚至沒有注意到梅長蘇是什麽時候悄悄退出的。

  比起緊張忙碌的東宮,蘇宅顯得要安靜寧和得多。

  不過戰爭的陰霾已經彌漫了整個京師,蘇宅也不可能例外,當梅長蘇進門落轎之後,大家雖極力平抑著,但投向他的目光還是不免有些躁動不安。

  “請藺公子來。”梅長蘇簡略地吩咐黎綱後,徑直便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片刻後,藺晨獨自一人進來,臉上仍是帶著笑,站在屋子中央,等著梅長蘇跟他說話。

  可是等了好一陣子,梅長蘇卻一直在出神,他隻好自己先開口道:“我剛剛出去了一趟,你有幾個小朋友正在募兵處報名從軍呢。

  看來這世家子弟也分兩種,一種如同蠕蟲般醉生夢死毫無用處,另一種若加以磨礪,卻可以比普通人更容易成為國之中堅……”

  “國難當頭,豈有男兒不從軍的?”梅長蘇語調平靜地道。

  “藺晨,我也要去。”

  “去哪裏?”

  “戰場。”

  “別開玩笑了,”藺晨的臉色冷了下來。

  “現在已經是冬天,戰場在北方,你勉強要去。

  又能撐幾天?”三個月。”

  他答的如此快捷,令藺晨不禁眉睫一跳。

  唇色略略有些轉白。

  “聶鐸帶來了兩株冰續草,”梅長蘇的目光寧和地落在他地臉上,低聲道,“此草不能久存,你一定已經將它製成了冰續丹。

  是吧?”

  “你怎麽知道的。”

  “這裏是蘇宅,我知道有什麽奇怪?”

  藺晨背轉身去,深吸了兩口氣道:“你知道也沒用,我不會給你的。”

  “你地心情,我很明白。”梅長蘇凝望著他的背影,靜靜地道,“如果按原計劃,我們一起去賞遊山水,舒散心胸。

  那麽以你地醫術,也許我還可以再悠悠閑閑地拖上半年……一年……或者更久……”

  “不是也許,是可以。

  我知道自己可以!”藺晨霍然回頭,眸色激烈。

  “長蘇。

  舊案已經昭雪,你加給自己的重擔已經可以卸下。

  這時候多考慮一下你自己不過分吧?世上有這麽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永不停息,根本不是你一個人能解決完的!你為什麽總是在最不該放棄的時候放棄?”

  “這不是放棄,而是選擇,”梅長蘇直視著他地雙眼,容色雪白,唇邊卻帶著笑意,“人總是貪心的,以前隻要能洗雪舊案,還亡者清名,我就會滿足,可是現在,我卻想做的更多,我想要複返戰場,再次回到北境,我想要在最後的時間裏,盡可能地複活赤焰軍的靈魂。

  藺晨,當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長蘇,卻能在最後選擇林殊的結局,這於我而言,難道不是幸事?”

  “誰認識林殊?”藺晨閉了閉眼睛,以此平息自己的情緒,“我萬辛萬苦想讓他活下去的那個朋友,不是林殊……你自己也曾經說過,林殊早就死了,為了讓一個死人複活三個月,你要終結掉自己嗎?”

  “林殊雖死,屬於林殊地責任不能死。

  但有一絲林氏風骨存世,便不容大梁北境有失,不容江山殘破,百姓流離。

  藺晨,很對不起,我答應了你,卻又要食言……可我真的需要這三個月。

  就公義而言,北境烽火正熾,朝中無將可派,我身為林氏後人,豈能坐視不理,苟延性命於山水之間?從私心來講,雖然有你,但我終究已是去日無多,如能重披戰甲,再馳沙場,也算此生了無遺憾,所得之處,隻怕遠遠勝過了所失……”梅長蘇用火熱的手掌,緊緊握住了藺晨地手臂,雙眸燦亮如星,“冰續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藥,上天讓聶鐸找到它,便是許我這最後三個月,可以暫離病體,重溫往日豪情。

  藺晨,我們不言大義,不說家國百姓,單就我這點心願,也請你成全。”

  藺晨怔怔地看著他,輕聲問道:“那三個月以後呢?”

  “整個戰局我已經仔細推演過了,敵軍將領地情況我也有所掌握,三個月之內,我一定能平此狼煙,重築北境防線。

  對於軍方地整飭,景琰本就已經開始籌劃,此戰之後,我相信大梁的戰力會漸漸恢複到鼎盛時期。”

  “我是說你,”藺晨眸色深深,麵容十分沉鬱,“三個月以後,你呢?這冰續丹一服下去,雖然能以藥效激發體力,卻也是毫無挽回餘地地絕命毒藥,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羅神仙,也難多留你一日。”

  “我知道。”梅長蘇淡淡地點頭,“人生在世,終究一死。

  藺晨,我已經準備好了。”

  藺晨牙根緊咬,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從內袋處抓出一個小瓶,動作十分粗暴地丟給了梅長蘇,冷冷道:“放棄也罷,選擇也好,都是你自己的決定,我沒什麽資格否決,隨便你……”說著轉身,一腳踹開房門,大步向外就走。

  “你去哪裏?”

  “外頭的募兵處大概還沒關吧,我去報名,”藺晨隻是略停了停腳步,頭也不回地道,“我答應過要陪你到最後一日。

  你雖食言,我卻不能失信,等有了軍職。

  請梅大人召我去當個親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