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134
  就這樣從一早談到中午,黎綱安排了酒菜,客人們毫不推辭就坐上了桌,吃完飯繼續聊,一直聊到天色漸暗時,靖王才忍不住提醒道:“蘇先生身體不好,這樣也太勞累了,他住在這裏又不走,改天再來請教吧。”

  兩個尚書怔怔地抬頭,這才恍然發現日色西移,忙起身致歉。

  梅長蘇笑道:“兩位大人青年才俊,蘇某也難得有機會可以親近。

  今天如此暢談實在是愉快,又何必講虛禮呢。”

  蔡荃性情更為爽快,既然已經認同了梅長蘇的才學,有些話便說得分外直接,“蘇先生有國士之才,我深為敬服。

  隻是才德須要相配,方合聖人之道。

  當今之世,天下思治,還望先生善加珍重,不要誤入歧途才好。”

  梅長蘇明白他地意思,看了靖王一眼,微笑不語。

  沈追見靖王站在一邊看著,竟沒有順勢上前發表兩句重才攬才的宣言,頓時皇帝不急太監急,忙忙地就插言道:“先生如此聰慧之人,眼光當然也應有獨到之處,如今誰能重振朝局頹勢,誰能為江山百姓謀利,想必先生已經心中有數了吧?”

  “是,”梅長蘇不禁莞爾,“蘇某來到帝京已有一年多,該看的已經看清楚了,請兩位大人放心。”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到此處當是賓主盡歡,沈追和蔡荃十分滿意地告辭而出,剛一出門就抓住靖王提出建議,要他務必捉住梅長蘇這個良才。

  這個結果本就是蕭景琰想要的,他也沒必要裝模作樣,很爽快地就應允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探牢

  天牢天字號房,是戒備最為森嚴的一間牢房,但戒備森嚴,並不代表著這裏的環境就最為惡劣,相反的,它還算寬敞幹淨,隻是牆體比別的牢房更厚,鐵柵要多個兩層而已。

  夏江靠在牢房的一角蹲坐著,閉著眼睛回想自己失敗的整個過程。

  他浸淫官場數十年,憑著思慮周全行事狠辣橫行到如今,從未遇到過如此慘境。

  從表麵上看,他似乎隻是意外遭到了徒弟的背叛,但現在被人背叛後還無法讓梁帝相信這種背叛的存在,卻絕對是高人設計的結果。

  梁帝對於懸鏡司的信任此時已降至冰點,怒氣難平的他甚至不願意當麵見到夏江,隻指派蒙摯定期奉旨過來,問這位曾經的首尊大人是否願意認罪。

  話雖然每次都是這麽問的,但實際上就算夏江願意認罪也沒辦法認,因為他根本交不出衛崢來。

  何況構陷皇子的罪名,認了也是死路一條。

  一旦涉及到皇權威嚴,梁帝的處置手段之狠,別人不清楚,夏江可是明明白白的。

  牢房時潮濕發黴的空氣穿梭在鼻息之間,夏江咬著牙,想著那個明明脆弱得一捏就碎,卻又強悍得令人膽寒的年輕人。

  當蘇哲之名首次傳到他耳中時,他並不是太在意,以為那不過是又一個希望從江湖轉戰到廟堂的野心之輩,未必能有多大能量。

  更重要的是,他那時對於奪嫡之爭確實沒多大興趣,太子和譽王誰贏都無所謂,懸鏡司永遠是懸鏡司,根本無須擔憂。

  可是後來局麵急變。

  靖王橫空出世,上升之勢越來越猛,夏江有了危機感。

  這才開始認真應對這個變局。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隻因為輕視了一個隱於幕後的江湖人。

  他居然一招落敗,斷送掉原本掌握在手心裏的勝局,淪落到了如此地步。

  夏江現在已經不再思考如何扳倒靖王地事了,他在考慮如何活命,尤其是在兩道折子遞上去後半點回音也沒有的情況下。

  這時牢房外的鐵鎖聲響起。

  門被打開,隨意地敞著。

  不過夏江半點也沒有動過乘機逃脫地念頭,因為敢這麽大大咧咧開門的人,一定是蒙摯。

  琅琊高手榜排名第二,大梁第一勇者,蒙摯。

  禁軍大統領拿來了新地筆墨紙硯,很顯然這代表著皇帝對於疑犯最新的供狀並不滿意。

  “夏江,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如果到現在還不如實認罪的話。

  陛下就隻能從重處罰了。”蒙摯雙手抱胸,冷冷地道。

  “已是死罪,還能重到哪裏去?”夏江扶著石壁站了起來。

  “蒙大統領,我折中所陳俱是實情。

  陛下為何不信?”

  蒙摯麵無表情地道:“你指認梅長蘇是祁王舊人。

  可有依據?”

  “他自己承認地……”

  “如果你是祁王舊人,你會自己承認嗎?再說無緣無故的。

  他為什麽要主動在你麵前表明自己是祁王舊人?梅長蘇象是笨得會找死的人嗎?”蒙摯冷笑道,“想讓陛下相信,就不要隨意攀咬,說點實在的吧,比如把衛崢交出來。”

  “衛崢不在我手中,讓我如何交出來?”

  “不交,就是不認罪了?”

  訊問同前幾次一樣陷入怪圈,夏江覺得快要抓狂,勉力吸幾口氣,鎮定了一下,道:“蒙大人,我承認將衛錚移到大理寺關押,並且故意把劫匪放入懸鏡司是有些居心不良,但夏冬說我指使她的種種全是誣陷,陛下不能偏聽偏信啊!”

  蒙摯定定地看了他很久,眸色冰冷,“夏江,虧了夏冬還一直在為你開脫……事到如今,你敢做不敢當倒也罷了,竟然還要把罪責推給自己的徒兒。

  陛下給了你機會上折辯解,怎麽能說是偏聽偏信,夏冬明明是你自己的愛徒,她為什麽要誣陷你?”

  夏江臉上的肌肉不自禁的抽動了一下。

  蒙摯所問地話,正是他最不好解釋的一部分,夏冬與他的關係眾人皆知,以前也沒有傳出過師徒不和地消息,出了事之後再說兩人之間已翻臉,換了誰也不免要心生疑問,更何況關於翻臉的原因,那還真不好說。

  “你死不認罪,想要多拖點時間也無所謂,”蒙摯繼續道,“你地兩名少掌使也已招認,你曾授意他們放劫匪進入懸鏡司內,不必認真抵抗。”

  “我那是為了一舉滅之!我曾在地牢設置火藥,就是為了剿殺這批劫匪,他們難道沒有說嗎?”

  “從口供上看,沒有。”蒙摯毫無起伏地聲音聽起來尤其令人絕望,“我查封懸鏡司後,在地牢裏也沒有發現火藥的痕跡。

  夏春和夏秋地口供裏也沒有提到這個,你還有其他聲明無罪的憑據嗎?”

  夏江麵色一陣發白。

  事發當天為了鼓勵靖王大膽出手,他有意讓夏春和夏秋被引了出去,不需要他們配合行動,當然也就沒有把設計火藥陷阱的事告知他們,畢竟火藥一引爆後,連夏冬也會一起炸進去,夏秋就不說了,即使是和夏冬沒有血緣關係的夏春,畢竟也是跟她從小一起學藝的,不告訴他們,也是怕節外生枝,誰知因為這個,弄到現在連個人證也沒有……可是那兩個少掌使……

  “請蒙大人回稟陛下,兩個少掌使的口供有問題,他們是最清楚火藥之事的,他們知道我是絕對準備要剿殺那批劫匪的……”

  “晚了,”蒙摯冰冷無情地澆滅了夏江最後的希望,“這兩個少掌使隻知有你首尊之命,而忘了他們任的是朝廷的官職,受審時還口口聲聲說他們隻是奉命,所以無罪。

  豫王殿下將此狂悖之狀呈報了陛下,陛下自然盛怒。

  下令內監重杖四十,他們沒抗過去,已經死了。”

  “死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從夏江的額前滾下。

  他茫然向前走了兩步,問道。

  “怎麽會是豫王殿下在審案?”

  “此案特殊,陛下不願讓有司參與,豫王殿下雖有殘疾不理朝事,但畢竟是皇子,指派他有什麽稀奇地?”

  夏江閉上了眼睛。

  感覺到四肢好象被銬住了一般,根本無法掙動。

  豫王前不久因爭小妾之事,很受了譽王的欺壓,他如果想要挑這個時候來出出氣,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世間地事也許就是這樣,在你得勢之時根本不放在眼裏的那個人,也許某一天會給你最沉重地一擊,想也想不到,躲也躲不開。

  蒙摯目光閃亮地看著這個已被逼至絕境的人。

  表情未有絲毫的軟化,“夏江,你有今日。

  實在是自己種因,自己嚐果。

  一個失去了信任的懸鏡使對陛下來說算是什麽東西。

  你自己最清楚。

  他現在已經越來越不想聽到關於你的事了,以後連我也可能不會再來。

  你死是死定了。

  但什麽時候死倒還沒定,不過再遲也逃不過秋決。

  在那之前,這天牢你要住上一陣子了,我想你身上應該不止這一樁債吧,趁著死前沒事,這裏有紙墨,你慢慢回想慢慢寫,沒必要帶到棺材裏去,成為下一世地罪孽。”

  說完這番話,禁軍大統領就再也沒看夏江一眼,一轉身出了牢房,重新鎖好大門,留給裏麵的人一片安靜得幾乎令人窒息的黑暗空間。

  離開了天字號房,蒙摯並沒有立即出去,而是轉過長廊,來到了女牢探望夏冬。

  女牢設在最上麵一層,空氣流通和光線都要好很多。

  蒙摯進去的時候,夏冬正站在囚室正中,仰頭看著從高窗上透入的一縷蒼白的陽光,聽到牢門聲響也沒有回頭。

  “夏大人,有人拜托我來看看你。

  你還好吧?”

  夏冬沒有答言。

  陽光照在她臉上,肌膚如同透明,絲絲皺紋清晰,她眯著眼睛,仿佛在數著光線裏的灰塵。

  那種純然平靜的狀態,實際上也是另外一種絕望。

  蒙摯突然覺得無話可說。

  他能安慰這個女子什麽呢?說有人會為她求情,說她性命無礙?在經曆了人生種種碎心裂肺的痛苦後,夏冬又怎麽可能還會在意她自己地生死……

  沉默了半天,蒙摯也隻能無奈地問了一句:“夏大人,你還有沒有什麽話,想要帶給什麽人的?”。

  夏冬終於慢慢地轉過了視線,晶亮的眼珠微微一動,“春兄和秋兄現在怎樣?”

  “哦,事發當天他們兩個都不在,不能認定他們也是同謀,所以大概是免職吧,還會有些其他懲處,應該都不算重……”

  “那……他呢?”

  “他是主犯,斷無生理。”蒙摯覺得沒有必要委婉,“這是他罪有應得,夏大人不必掛夏冬低頭慘笑,“不會掛心地,心早就沒有了,又能掛在哪裏?”

  “夏大人,聶鋒將軍死未瞑目,在真相未雪之前,請你善自珍重。”

  提到聶鋒,夏冬的眸中閃過一抹痛楚,不由自主地抬起一隻手,慢慢撫弄著額邊地白發。

  就這麽垮掉也許是最輕鬆地事,悲泣、逃避、麻木,甚至死亡,全都要比咬牙堅持更加的輕鬆。

  但是她知道自己永遠也不能選擇那種輕鬆。

  因為她是聶鋒地妻子,縱然生無可戀,也希望死者安魂。

  她必須要得到那慘烈的真相,去告祭於亡夫墳前。

  “蒙大人,請轉告先生,夏冬相信他不是汲汲營營之徒,夏冬也相信他能夠還亡者公道。

  在那之前,縱然是到了流放地,我也仍然可以支撐,請他不必為我分心。”

  蒙摯鄭重地向她躬身行禮,口中也已改了稱呼,“聶夫人此言,我一定帶給先生。

  當年舊案,不僅先生不會讓它就此湮沒,靖王殿下也已發誓要追查到底。

  雖然聶將軍身上沒有汙名,但他畢竟是赤焰案的起因,若不能明明白白地在天下人麵前昭雪所有的真相,聶將軍的英靈也會不安。

  隻是什麽時候能完成這個心願,實在很難講,還請聶夫人多多忍耐。”

  夏冬轉過了身,光線從她頰邊掠過,在鼻翼一側留下了剪影。

  她沒有直接開口回答,但眸中的沉靜和堅忍已說明了一切。

  蒙摯也不再絮言多語,拱手一禮,退出了牢房。

  幽冥道外,一個老獄卒還躲在暗處偷偷地朝這邊張望著,或者說,他以為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