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126
  但要是真的逃了捉不回來,那就好象有點得不償失了。

  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在到達蘇宅後被平息了下來。

  梅長蘇安然地留在府中,他沒有逃,雖然這位江左盟宗主明顯已經料到了夏江會來。

  當初跟靖王說那句“還有……”的時候,梅長蘇指的其實就是自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他知道說之無益。

  靖王不會被他勸一句“夏江對付我時你不要理會”就真的旁觀不語,冒似這位皇子還沒有這麽聽話的時候。

  飛流已經讓黎綱預先帶出去了,“不得反抗”的命令也已經嚴厲地下達給其他下屬,所以盡管甄平等人幾乎咬碎了牙,但梅長蘇還是平靜地跟著夏江去了懸鏡司。

  懸鏡司對他來說不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以前常跟聶鋒進來走動,不過當時與現在的情形,那簡直是恍若隔世。

  當晚夏江沒有審他,隻是把他推進一間狹窄得隻容一個轉身的黑屋子裏關了一夜,不過為了防他凍死,被褥還是夠的。

  第二天,梅長蘇被從被子裏拖了出來,帶到一處臨水的茅亭上。

  夏江穿著一身黑衣,正負手站在那裏等候,一見麵,竟是和善的一笑。

  “蘇先生,你學識天下,見多識廣,知道這裏是什麽所在嗎?”

  “地獄。”梅長蘇看著他,微微回了一笑,“幽鬼修羅出沒之處,沒有生人,隻有魑魅魍魎。”

  “先生過獎了。

  我不過是擅長脫去人的皮肉,照出他們真肺腸罷了。”夏江一抬手,“先生請坐。”

  “多謝。”

  “我這裏等閑是不請人來的,一旦我請來了,除非是我自己放的,否則他插翅也飛不出去。”夏江推過去一杯茶,“先生到此做客的消息靖王是知道的,但他現在自保不暇,可顧不上你。”

  “我想也是。”梅長蘇安然點頭,端起茶杯細細看看茶色,又輕啜了一口,頓時皺眉道,“這茶也實在太劣了吧?貴司的買辦到底貪了多少茶葉錢,首尊怎麽也不查一查?”

  “我知道先生是奇才,心誌之堅當非常人可比。

  不過要論硬骨頭嘛,我也見過不少了。”夏江沒有理會他打岔的話,繼續道,“記得我以前辦過一樁挪軍資貪賄的案子,當事的是一個將軍,嘴硬得跟什麽似的,不過在我這裏呆了兩天,就把同夥名單全都招了。”

  “招了?我怎麽聽說他是瘋了?”

  “招了之後才瘋的,招之前我才不會讓他瘋呢,我一向很有分寸。”夏江淡淡道,“不知先生是怎麽想的?是乖乖招了,還是學那個將軍再呆兩天?”

  梅長蘇用手支著額頭,認真地思考了良久,最後道:“那我還是招了吧。”

  夏江剛剛進入狀態,突然聽到這句話,一時梗住。

  “夏首尊想讓我招什麽?與靖王的勾結嗎?”梅長蘇快速道,“沒錯,我確實與靖王早有勾結,劫奪衛崢一案也是由靖王主使,我策劃的。

  我們先攻的懸鏡司,後來發現這裏戒備太鬆象是個陷阱似的就又撤了出來。

  對了,我們撤出來的時候全靠巡防營幫忙才能逃脫。

  後來夏首尊您回來了,我暗伏在懸鏡司門前的眼線發現你行動奇怪,就偷偷跟在後麵,然後被帶到了大理寺,意外加驚喜地發現衛崢就在那裏,於是我們就喪心病狂,把夏首尊您打了一頓,搶走了逆犯。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您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嗎?”

  夏江自入懸鏡門後審人無數,可卻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犯人。

  他努力穩住了自己的心神,盯住梅長蘇語調森森地道:“你知道自己剛才招供了些什麽嗎?”

  “知道。”梅長蘇淡然道,“您就按照我剛才所招的內容寫口供吧,寫好拿來我畫押,畫了押您再把這份口供送到陛下那裏去,這案子就結了,大家也都省省心。”

  夏江突然間明白了梅長蘇的意思。

  這樁案子實在幹係太大,偏偏又極度缺乏證據,所以梁帝絕不可能隻看自己送上去的一份口供就輕易定論,到時一定會把梅長蘇提去親自問話,要是等到了駕前這位麒麟才子再翻供,隨手給扣個“刑訊逼供,要求他攀咬靖王”的罪名,那還真不知道梁帝會有何反應。

  “梅長蘇,你不要太得意。

  事到如今你還這麽刁頑,難道真的想嚐嚐我懸鏡司的手段嗎?”

  “這倒奇了,”梅長蘇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我都招了你還說我刁頑,難道你打我一頓後我畫的口供就更好看些?難道隻要我嚐過你的手段陛下就不會親召我問話?我已經招認是受靖王指使的了,難不成你還有其他的人想讓我一起招出來?”

  “招也要招的徹底,”夏江逼近一步,“說,衛崢現在在哪裏?”

  “已經出京了。”

  “不可能!”夏江冷笑一聲,“我昨天入宮前就命人守了四門查看過往行人,巡防營再放水也放不出去。

  接著靖王就被奪了節製權,這京城更象是鐵桶一般,衛崢除非有遁地之能,否則他絕對出不去。”

  “這話可說大了。

  再是鐵桶一般也總有進有出的,隻要京城裏還能出得去人,衛崢就有脫身的機會。”

  “蘇先生可真會開玩笑,衛崢的傷有多重我知道,他根本無法站起來走路。

  而這兩天,一個橫著的都沒出去過,什麽馬車、箱籠,凡是能裝得下人的,連棺材我也嚴令他們撬開來細查,你倒說說看衛崢是怎麽運出去的。”

  梅長蘇露出一抹笑容,“真要我說?”

  “當然。”

  “如果我不說,你是不是就要動用你的手段了?”

  “你知道就好。”

  “那我隻好說了。”梅長蘇搖一搖地玩弄著茶杯,“你的府兵確實查得極嚴,但是……畢竟還是有漏查的……”

  “絕對沒有!”

  “有的。

  比如說你們懸鏡司自己的人。”

  夏江的瞳孔猛然一收,“夏冬我已命人監看,她昨天根本沒有……”

  “不是夏冬,是夏春……”

  “胡說。”夏江顯然對夏春十分信得過,立即嗤之以鼻。

  “聽我說完,是夏春的夫人……她昨天不是接到父親病重的消息,緊急出城回娘家去了嗎?”

  夏江的臉色頓時一凝。

  這是夏春的家事,他沒有在意,但這個事情他是知道的,如果是夏春的夫人出城,懸鏡司的府兵們當然不會細查,可是梅長蘇怎麽可能有辦法把人塞進夏春夫人一行的隊列中呢?

  “夏春夫人是武當派出身,對吧?她有個師侄叫李逍,對吧?我曾經湊巧幫過李逍一個忙,他也算對我有一點感激之心,常來問候。

  這次就是李逍陪同夏春夫人一起走的,走時我托他捎一箱京城土貨到廊州,他會拒絕嗎?等這箱土貨跟隨夏春夫人的行李一道出了城,走到僻靜處再遇到什麽劫匪給搶奪了去,也不是什麽絕不可能的事吧?”梅長蘇悠悠然地看著夏江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夏首尊,衛崢已經不在城裏,你再也抓不到他了,死心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交鋒(中)

  有那麽一刹那的時間,夏江非常想把梅長蘇拖起來,一寸一寸地捏碎他全身的骨頭,但是多年養成的胸中城府使他很快就控製住了自己,僅僅隻握緊了發癢的拳頭。

  因為梅長蘇終究不是衛崢,不僅對他用刑要謹慎,而且還必須有明確的目的,如果隻是折磨來出出氣,夏江還沒有那麽幼稚。

  更何況,憑著統領懸鏡司這些年的經驗,夏江隻需要片刻接觸就能判定,梅長蘇屬於那種用刑也沒有用的人。

  一來是因為那骨子裏透出的韌勁不容忽視,二來則是因為這人虛弱到一碰就會出事,到時候一個不小心,隻怕沒有逼供也會變成逼供了。

  夏江想起了譽王以前提起梅長蘇時的戒懼表情,當時還覺得他誇張,現在經過了第一次正麵交鋒,才知道這位麒麟才子確實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夏首尊,”梅長蘇似乎很滿意地欣賞著夏江青白的麵色,仍是笑得月白風輕,“我早就知道你要來找我,本來是可以逃走的,即使逃不出城去,京城這麽大地方藏著也容易。

  可我為什麽沒有逃,你知道嗎?”

  夏江的視線慢慢凝成一股厲芒,隱而不發,“你覺得我奈何不了你。”

  “是,你根本奈何不了我,我也沒什麽好怕你的。”梅長蘇素淡的笑容隨便誰看都會覺得十分俊雅,除了夏江,夏江隻覺得他非常欠揍,“夏首尊並不打算真讓我死在懸鏡司裏,因為那必然會帶來很多你不喜歡的後續麻煩。

  故且不說陛下會怎麽想,江左盟先就不會放過你。

  江湖人雖沒夏首尊你那麽高貴,拚起命來也是不好對付的,更不用說我還小有薄名,略結交過幾個朋友……”

  夏江繃緊了臉,沒有說話。

  “不讓我死在這兒,就隻好讓我活著,可活著有什麽用呢,當然是想要從我嘴裏多問一些東西,”梅長蘇將視線轉向遠方,繼續道,“這個你可以放心,我是熬不住刑的人,也不打算熬,你問什麽我就答什麽。

  可是我的口供對你來說就真的有用嗎?你敢不敢讓我到禦前去核實它呢?當然不敢。

  因為你控製不住我,怕我到時候腦袋一暈,會突然在陛下麵前說些不中聽的話……。”

  “你果然是打算到陛下麵前去翻供,”夏江冷哼一聲,“這也就是你招的這麽痛快的原因吧。”

  “也不全是啦,我招這麽快是怕你用刑,反正遲早都是要招的,幹嘛受那份罪啊,不就是口供嗎?夏首尊要,我怎麽敢不給……”梅長蘇剛說到這裏,夏江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脈門,一股內力急震而進,霎時便如數根冰刺同時紮進心髒中絞動般,讓梅長蘇痛得全身都縮了起來。

  “蘇哲,惹惱我是沒有好處的,”夏江甩開他的手腕,冷冷地看著對方麵如白紙地伏在桌上,喘息了好久才從剛才的那股劇痛中平息過來,“你現在攥在我手裏,我想怎麽對你就怎麽對你,這一點,你最好記清楚。”

  梅長蘇低聲笑了起來,用發涼的手按住額頭,“好吧,我記清楚了。

  那麽夏首尊到底想怎麽對付我呢?”

  “我想聽你說實話。”

  “你覺得我剛才說的,不是實話嗎?難道我沒有跟靖王勾結,沒有劫獄,也沒有派人跟您打架嗎?”

  “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麽,”夏江淡漠地忽略掉他話中的嘲諷之意,將頭俯近了一點,“梅長蘇,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要選擇靖王?”

  梅長蘇微微仰起了頭,唇角那抹戲謔的笑容終於消失,神情稍稍整肅了一點,“前太子、譽王和靖王比,我當然要選靖王。

  因為他最好。”

  “靖王最好?”

  “當然。”梅長蘇冷冷道,“我的眼光就算不是全天下最準的,至少也比夏首尊你強一點。”

  “但你本來可以誰也不選,”夏江死死地盯住梅長蘇的眼睛,“你是手掌天下第一大幫的江左梅郎,名利雙全,本可以逍遙江湖,自在一生,為什麽要卷進京城這趟混水裏來?”

  “我怎麽進京的,夏首尊難道不知道?”

  “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這個評語我當然知道。

  原本我也以為你的確是被前太子和譽王追逼不過,沒辦法才入京的。

  可這次交手過後,我已經敢肯定那是無稽之談,因為以你的智計,要是真不想被攪到朝局中來,誰能逼迫得了你?”

  “承蒙誇獎,感激不盡。”梅長蘇欠身行禮。

  “那麽,你到底是為了什麽?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麽?是位極人臣的富貴,是睥睨天下的權力,還是萬世留傳的名聲?”

  梅長蘇認真地問道:“您剛才說的這三個,我可以都要嗎?”

  “又或者……是為了別的什麽……”夏江捏住了他的手腕,語調森冷,“梅長蘇,告訴我實話……”

  梅長蘇靜靜地看了他片刻,問道:“這個,跟衛崢被劫的案子沒有關係吧?”

  “當然有關。”夏江的眸子突然間變得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