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104
  徐回身直視著他,答道:“我能恨你什麽呢?我母親的過往,不是你造成的;我的出生,不是你安排的,謝……謝侯的那些不義之舉,都是他自己所為,並非由你慫恿謀劃……你我都明白,其實讓我覺得無比痛苦的,說到底還是那個真相本身,而不是揭開真相的那隻手。

  當年的事根本與你無關,我也不至於可笑到遷怒於你,讓你來為其他人做的錯事負責。”

  “可是,我本來有能力讓真相繼續被掩蓋的,但我讓它爆發了,而且爆發得那麽激烈,絲毫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也沒有顧及過你我之間的交情,你對此,多多少少也應該有一些怨言吧?”

  蕭景睿搖著頭,慘然一笑:“說實話,你這麽做,我曾經很難過。

  但我畢竟不是自以為是的小孩子,我知道人總有取舍。

  你取了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舍棄了我,這隻是你的選擇而已。

  我不可能因為你沒有選擇我而恨你,畢竟……你並沒有責任和義務一定要以我為重,就算我曾經那樣希望過,也終不能強求。”

  “我確實不一定要以你為重,但自從你我相交以來,你對我卻一直是赤誠相待的,在這一點上,是我愧欠你。”

  “我之所以誠心待你,是因為我想要這麽做。

  如果能夠爭取到同樣的誠心,我當然高興,如果不能,也沒什麽好後悔的。”

  梅長蘇眼神愴然,麵上卻仍帶著微笑:“你雖然不悔,但你我之間,終究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蕭景睿低下頭,默然不語。

  自兩人結識以來,他一直仰慕梅長蘇的才華氣度,將他視為良師益友,小心認真地維係著那份友情。

  可是沒想到一步一步,竟會走到今日這般不能再續為友的地步。

  其實認真算起因果來,兩人之間除了一些心結以外,也沒什麽抹不開的血海深仇。

  但是經過了這麽多事,蕭景睿已經深刻地感覺到言豫津以前說的話很對,他與梅長蘇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們之間有太多的不對等,缺乏成為朋友的基礎。

  無恨,無怨,已經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也許將來,成長可以帶來變化,也許將來,還會有意想不到的交集,可至少在目前這個階段,他們的確正如梅長蘇所說的,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景睿,”梅長蘇踏前一步,柔和地看著年輕人的臉,“你是我認識的最有包容心的孩子,上天給了你不記仇恨、溫厚大度的性情,也許就是為了抵銷你的痛苦。

  我真心希望以後,你可以保持這份赤誠之心,可以得到更多的平靜和幸福,因為那都是你值得擁有的……”

  “多謝。”蕭景睿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其實他心裏還有很多話,隻是到了唇邊,又覺得已是說之無益,所以一定神,再次轉身,快步離開了涼亭。

  宇文念和言豫津都在坡下大道上等著他,三人重新會合後,隻說了簡單的幾句道別之語,蕭景睿兄妹便認鐙上馬,向南飛馳而去。

  言豫津目送他們身影消失,表情悵然,再抬頭看看仍在涼亭中的梅長蘇,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打了個招呼。

  不過這不是攀談的場合,兩人也沒有攀談的心情,所以客套數語後,言豫津便出言告辭,自己上馬回城去了。

  “宗主,此處風大,我們也回去吧?”黎綱過來收了酒具,低聲問道。

  梅長蘇無言默許,緩緩起身出亭。

  臨上轎前,他又回頭看看了蕭景睿遠去的方向,凝住身形,陷入了沉思之中。

  “宗主?宗主?”

  梅長蘇兩條長而黝黑的雙眉慢慢向額心攢攏,歎息一聲,“大楚終究也非淨土……傳我的命令,派朱西過去,盡量照應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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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睿可以暫時休息休息了,喜歡他的讀者們,跟他道個別吧,等過一陣子,海姐姐再去接他回來~~~)

  第一百零九章 始變

  就我所知道的標準而言,本書離上架還早著呢,大家放心啦~~~

  昨夜大雨,驚雷一個接一個,我們小區又停電,非常嚇人。

  不知現在的雷雨是不是應該算是夏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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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對於朝野來說,原本有兩個極為重要的日子。

  一是八月十五的中秋大節,二是八月三十的皇帝壽誕。

  不過因為太皇太後的國喪,一應慶典都停了,所以前者隻是停朝放假,後者僅僅收了各地賀表,重臣宗室後宮舉行了幾場小型聚宴了事。

  壽宴規模雖小,但眾皇族親貴依然要按慣例呈送壽禮。

  這一向是他們較勁的時候,大家都花了不少的心思。

  太子送了一麵九折飛針龍繡的大屏風,精工巧妙,華彩灼然,一抬出來便人人羨歎;譽王則不知從哪裏搜羅來一塊兩人來高,天然侵蝕穿鑿成一個“壽”字的太湖石,奇絕瘐美,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其他皇子們或送孤本古書,或送碧玉觀音,件件價值萬金,不一而論。

  靖王送的是一隻神俊獵鷹,調教得十分妥貼,神氣十足地站在梁帝臂上,歪著頭與皇帝對視,惹來一陣歡聲大笑。

  本來梁帝對所收到的壽禮在表麵上都一樣地喜愛誇讚,可就因為這幾聲大笑,不少人暗暗看出了幾分端倪。

  因為國喪期不能見音樂,宴飲氣氛終究不濃,雖然賓客們盡力談笑,但梁帝的興致始終不高,依禮接了幾輪敬酒後,便起駕回後宮去了。

  禁苑內,皇後也早已安排六宮人等備好了內宴等候。

  梁帝在外殿已飲了幾杯酒,歪歪地靠在軟枕上接受後妃命婦們的朝賀,因覺得腰部酸疼,禮畢後便命靜妃過來坐在身旁按摩,兩眼時睜時閉地看著堂下。

  雖是皇帝壽日,但喪期服飾有製,大家既未敢著素,也未敢豔妝,一眼望去,不似往年那般花團錦簇,五彩華麗,反倒更覺雅致。

  宗室外官的命婦行罷禮,全都退了出去,殿中隻餘宮妃公主。

  皇後自然首先捧酒敬賀,之後便是越貴妃。

  因太子屢受斥責,越貴妃在宮中也低調了許多。

  今日她隻描了描纖長入鬢的柳眉,未曾敷粉點朱,一張臉蒼白清淡,帶著薄薄的笑容,沒有了以前的豔麗驚人,反而令人更覺憐惜。

  梁帝從她白如象牙般的手中接過金杯,啜飲了一口,凝望了一下她低眉順目的模樣,想起方才在外殿,太子也是神態畏縮,形容削瘦,心中登時一軟。

  他雖然惱怒太子行為不端,但對這母子二人畢竟多年恩寵,情分猶存。

  何況現在歲齒日增,有時對鏡照見鬢邊星星華發,常有垂暮之憂,心性上也終究不能再似當年那般狠絕。

  “你近來瘦了些,可是身子不適?也該傳禦醫來瞧瞧……”梁帝撫著越妃的肩頭,柔聲道,“夜秦又貢來了一些螺黛,朕晚間就命人送到你哪裏去。”

  “謝陛下。”越貴妃眼圈兒微紅,但又不能在這樣的日子裏落淚,忙盡力忍了回去,眸中自然是水氣蒙蒙,波光輕漾。

  梁帝看了心中愈發憐愛,握住她手讓她坐在自己右邊,低聲陪她說話。

  皇後有些氣悶,不由瞧了正在皇帝側後方為他捶肩的靜妃一眼,見她眼簾低垂,神情安靜,好象根本沒任何感覺似的,心知多半指望不上她來爭取梁帝的注意力。

  正轉念思忖間,看到旁邊幾個年紀尚幼的公主,忙抬手示意,讓這些女孩子們圍了過去敬酒。

  跟外殿的壽宴一樣,這場內宴也沒有持續多久。

  酒過三巡,梁帝便覺得困倦,吩咐皇後停宴,發放例賞,之後便起駕回自己寢宮休息去了。

  也許是勞累,也許是病酒,次日梁帝便感覺有些積食懶動,傳旨停朝一日。

  禦醫隨即趕來宮中,細細診斷後又沒什麽大病,隻能開些疏散的方子溫療。

  梁帝自己也覺得隻是發懶,並無特別不舒服的地方,不想動靜太大,傳旨令皇族朝臣們不必入宮問疾,自己服了藥睡了幾個時辰,下午起身時果然神清氣爽了好些。

  雖然身體狀況轉好,但梁帝依然不想處理政事,看了幾頁閑書,突然想起越妃母子昨日憔悴,心中一動,立即喚來高湛,叫他安排車駕,準備悄悄到東宮去探望一下太子,以示恩好。

  皇帝說要“悄悄”去,那當然不能事先傳報,高湛便隻通知了禁軍大統領蒙摯安排防衛,皇駕一行沒有興師動眾,連同蒙摯本人及隨從在內不過數十人,沿著禁苑與東宮間的高牆甬道,快速安靜地來到東宮門前。

  聖駕突然降臨,東宮門前值守的眾人慌成一團,七七八八跪了一地。

  因為梁帝已到了眼前,大家忙著行禮,誰也不敢這時候起身朝裏麵跑,一時間並無一個人進去稟知太子。

  “太子在做什麽?”梁帝隨口問道。

  一個身著六品內史服色的人戰戰兢兢地答道:“回……回、回稟陛下,太子殿下在、在……在裏麵……”

  “廢話!不在裏麵會在哪裏?朕問他在裏麵幹什麽?!”

  “回、回陛下……奴才不、不清楚……”

  高湛見他應答得實在不成體統,忙岔開道:“陛下,讓他們去通知太子殿下來接駕吧?”

  梁帝“嗯”了一聲。

  高湛隨手指了指剛才回話的那名內史,小聲道:“還不快去!”

  那內史叩了頭,爬起來就朝裏麵跑,因為慌亂,下台階時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袍,砰地跌了個狗吃屎,又忙著要起來快跑,看那姿勢真可謂是連滾帶爬。

  梁帝在後麵瞧見他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大笑,但剛笑了兩聲,心中又陡然起疑。

  那內史他約摸認得,常在太子身邊侍奉,雖品級不高,可也不是未曾見過駕的新人,就算今天自己來的意外了些,也不至於就嚇得慌亂成這樣啊……

  “叫那人回來!”

  高湛趕緊命小太監將那內史追了回來,帶到梁帝麵前跪著等待詢問。

  “你剛才說……你不清楚太子在裏麵做什麽?”

  內史蜷成一團,伏在地上不敢抬頭,顫聲道:“奴才的確不……不清楚……”

  梁帝目光陰沉地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冷冷地道:“所有人都給朕跪在這裏,不得通報,不得擅動。

  蒙摯,高湛,你們隨朕進去!”

  “是。”

  躬身領命後,高湛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他雖不知宮中是個什麽情形,但總覺得沒對,害怕鬧出什麽風波來,不由悄悄瞟了蒙摯一眼,想看看他的意思,沒想到這位大統領臉上根本沒什麽明顯的表情,隻是垂首默然隨行。

  他也隻好把自己的身子彎得更低,小步半跑著跟在越走越快的梁帝身邊。

  東宮規製雖不比天子宮城,但畢竟是儲君居所。

  從正門到太子日常起居的長信殿,那還是有一段不短的路程的。

  梁帝適才懷疑太子此刻在自己宮中行為不妥,心中不悅,所以才決定暗中進去親眼看看,可他畢竟年事已高,沒走多久,便有些氣喘。

  高湛是最諳聖意的,早已提前做了準備,手一揮,一直跟在後麵的六人步輦便抬了上前。

  梁帝扶著內侍的手上了步輦端坐,行動速度頓時比他自己走快了近一倍。

  這樣一路進去,沿途當然又遇到不少東宮人等,這些人雖不明情況,但是蒙摯令他們噤聲的手勢還是看得懂的,紛紛跪伏在路邊,無一人敢動。

  過了明堂壁,轉永奉閣,接下來便是長信殿。

  梁帝下輦,剛踏上全木鋪製的殿廊,便聽到裏麵傳來絲竹樂聲,登時大怒,步子也加快了些。

  國喪期全國禁音樂,這是禮製。

  隻不過三年孝期長了些,到後來民間一般都會有不少人開始悄悄違製,隻要不公開不過分,不經人舉報,朝廷也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