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83
  他與卓鼎風以前交過手,熟知他的劍路,二來他畢竟是來挑戰的,就算再不傷人,也必然會進攻得很猛。

  有道是高手相爭,毫厘之差,這一場比鬥可跟應付夏冬的試探不同,想要刻意藏力或者改變劍勢的微妙之處,那就不僅是會不會輸得很難看的問題,而是也許根本做不到……

  但如果任憑卓鼎風以真實的武功與嶽秀澤比鬥,那麽就算僥幸沒讓夏冬看出來,蒙摯這個大梁第一高手的如電神目是瞞不住的。

  而內監被殺案的欽定追查者,至少在表麵上恰恰就是這位禁軍大統領。

  謝玉的額上薄薄地滲出了一層冷汗,開始後悔怎麽沒早些將卓家父子都遣離京師。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能料到從大楚會跑一個嶽秀澤過來,巧之又巧地找了個夏冬蒙摯都在場的時候挑戰卓鼎風?

  “嶽兄,今晚是我小兒生日,可否易時再約?”卓鼎風溫言問道。

  “不可。”

  “這是為何?”

  “我辭朝隻有半年的時間,可以自由四處尋覓對手。”

  “那約在明日如何?你不至於這麽趕時間吧?”

  “明日……”嶽秀澤眸中閃現出一抹讓人看不懂的悲哀之色,“夜長夢多,誰知道今夜還會發生什麽?誰知道還有沒有明日?既已見麵,何不了斷?對試又不是凶事,難不成還衝了你兒子的壽宴不成?”

  “嶽兄的意思,是非要在此時此地了斷了?”

  “不錯。”

  “放肆!”謝玉一咬牙,揚聲怒道,“今夜是小兒生日宴會,貴客如雲,豈容你在此鬧場!來人,給我轟了出去!”

  嶽秀澤神色如常,仍是淡淡道:“卓兄,我是來挑戰,還是來鬧場,你最清楚。

  給我一個答複。”

  此時已有數十名披甲武士湧入,呈半扇形將嶽秀澤圍住,槍尖如雪,眼看著就要發動攻勢,卓鼎風突然大喝一聲:“住手!”

  謝玉眉睫一震,按在卓鼎風肩上的手猛地加力,正要說話,這位天泉山莊的莊主已將懇切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臉上,低聲道:“謝兄見諒,我……畢竟是個江湖人……但請放心,此事我會團滿處理的……”

  謝玉唇角一抖,隱隱猜到了什麽,欲待出言阻止,想了想,又硬起了心腸,緩緩收回了自己壓在卓鼎風肩上的手,語調溫和地道:“卓兄有何決策,我一向是不幹擾的。”

  卓鼎風淡淡一笑,麵色寧靜地站起身來,與嶽秀澤正麵而立,道聲:“請。”

  此時宮羽已抱琴退回到角落,廳堂正中一大片空地,竟仿若天然的演武場。

  凝目對視的兩大高手,劍雖未出鞘,但那種淵停嶽峙的氣勢,那種傲然自信的眼神,當遠非前日他們兩人的弟子對戰時可比。

  為表對此戰的尊敬,除了長公主仍然端坐外,其他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連謝綺都在夫君的扶持下捧著隆起的腹部起身。

  由於宇文暄等人站在廳口,故而廳門是開著的。

  一縷夜風晚來清涼,卷了紅燭焰舞,室內光影搖動。

  與燒焦的燭芯劈拍裂響的同時,兩柄劍似閃電橫空,交擊在了一起。

  聽名思義,天泉與遏雲劍都是以劍法飄逸靈動著稱,兩門傳承都近百年,彼此之間曆代互有勝負,縱橫江湖時,除了北燕拓跋氏的瀚海劍或許偶能壓它們一頭外,其他劍門基本上都望其項背而莫及。

  卓鼎風二十七歲那年與嶽秀澤初戰獲勝,三十五歲那年再戰又獲勝,看戰績似乎占了上風,但從他麵對遏雲劍時異常凝重的表情來看,無論贏了多少次,這仍然是一個讓他無法等閑視之的對手。

  廳堂之上兩人這第三戰,劍影縱橫,衣袂翻飛,來回近百招,仍未入高潮,單從場麵上來看,竟好象還不如那日蕭景睿與念念打的好看。

  但實際上,這一戰的分量當然遠非那一戰可比,從兩戰皆在場的夏冬眼睛裏,便可以清楚地明白這個事實。

  她的目光晶瑩透亮,似乎已完全被這場劍試吸住了心神,而忘記了其他應該注意的一切。

  那每一劍的角度、力度、速度,無不精妙到毫巔,劍訣心法,更是如同附著在劍鋒之上的靈魂,與揮出的一招一式水乳茭融,絲毫不見年輕人出招時的刻意與生澀。

  這一點卓青遙與蕭景睿當然體會得更深,兩人都站在燭光最明亮之處,目不轉晴地凝視著場內每一道光影。

  高手與高手的碰撞,才能迸出最亮麗的火花,觀摩這一戰,當比他們受教一年都有進益。

  可是與大多數全副心神觀戰的人不同,廳上還有三個人似乎對此比拚毫無興趣。

  蒞陽長公主閉著眼睛,靠著短榻的扶手小憩,神情與旁邊緊張凝重的謝玉和卓夫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梅長蘇倒是看著場內,但從那沒有焦距的目光和有些發呆的表情來看,他顯然隻是應景地瞧著,腦子裏不知在想些別的什麽。

  角落的宮羽安然寧和,懷裏抱著琴,細細看著木質的紋理,流水般的長發垂在她粉頰兩邊,眼睫根本抬也沒有朝場中抬上一眼。

  他們三個人都在等待,等待這場比鬥結束的那一刻,蒞陽公主是因為本就漠不關心,而另兩個,則是因為他們知道真正的高潮還在後麵……

  旁邊蒙摯放在書案上的手指突然一緊,握成了一個拳頭。

  被他的動作驚動的梅長蘇略略收斂心神,看向場中。

  纏鬥的雙方仍然氣息均勻,看來與剛開始時並無二樣,可是真正的高手都已看出,決勝的一刻已經到來。

  不知是巧,還是不巧,他們二人決勝的最後一招,竟與前日蕭念二人所比拚的最後一招相同。

  天泉劍翻動雨雲,漫天水霧散開,光影細如牛毛,似無孔不入。

  嶽秀澤雙手握劍,掄起飄乎劍風,然而幻出的卻不是他女徒的那一片光網,而是一堵光牆。

  細針入牆,可沒不可透,仿若茸茸春雨入土,隻潤了表層。

  嶽秀澤的眸中不由閃過一絲笑意然而笑意剛起,瞬間又突轉淩烈。

  對手劍尖餘勢未歇,強力停住,一片水霧刹那間凝為一支水箭,在光牆似隱非隱時突破。

  嶽秀澤側身轉腰,避開光箭來勢,然而胸前的衣衫已被劍鋒割裂了一條長口。

  大楚人在空中換氣,絲毫不亂,手指翻彈間劍柄已轉為反握格擊,擋住了對手橫削過來的後招。

  然而他心中已明白,自己雖然及時化解了卓鼎風的後手,但那毫厘之敗,終究是已經敗了。

  接下來的這一回合,不過是為了將那敗局定格為毫厘這一程度,不再擴大罷了。

  卓鼎風的臉上,此時也現出了微笑。

  不過他的笑容之中,多了些愴然,多了些決絕。

  橫削過去的一劍,被嶽秀澤格穩,隻需在對手滑劍上挑時順勢躍開,這一戰就結束了。

  所有認真觀戰的人此刻都已預見到了這個結果,全體放鬆了身體。

  隻有謝玉的眼睛,仍然緊盯著場內,如同一潭寒水般冷徹人的肺腑。

  梅長蘇輕輕地長歎了一聲。

  在他歎息的尾音中,嶽秀澤滑劍上挑,劍鋒切入卓鼎風本應早已回撤開的手腕中,鮮血四濺,天泉劍脫手落地,發出尖銳的鏗然之聲。

  “爹!”

  “老爺!”

  妻子與兒女們的驚呼聲四起,蕭景睿與卓青遙雙雙搶上前去,扶住了卓鼎風的身體,同時將怒意如火的視線投向了嶽秀澤:“這隻是比試,你怎麽……”

  嶽秀澤的震驚似乎也不少於他們二人,瞪著卓鼎風道:“卓兄,你、你……”

  “不關嶽兄的事……”卓鼎風努力控製住自己的聲音,“剛才最後一下,我有些走神……”

  蕭景睿和卓青遙都不是外行,剛才隻是情急,其實心裏明白這不是嶽秀澤的責任。

  隻不過蕭景睿驚駭之中甚是迷惑,而卓青遙心裏略略有些明白罷了。

  “快,快請大夫來!”謝玉一麵急著吩咐,一麵快步下來親自握著卓鼎風的手腕檢視,見腕筋已然重創,恢複的可能渺茫,臉上不由浮起複雜的表情。

  “這隻是外傷,不用叫大夫來了,讓青遙拿金創藥來包紮一下就好。”卓鼎風刻意沒有去看謝玉的臉,低聲道。

  夏冬與蒙摯一直凝目看著這一片混亂,直到此時,方才相互對視了一眼。

  雖然該看的東西都看到了,但卓鼎風這一傷,一切又重新煙消雲散,謝玉與內監被殺案之間那唯一一點切實的聯係,至此算是完全終結。

  可是卓鼎風一不願避戰損了江湖風骨,二不願被抓到把柄連累謝玉,故且不論他是否做得對,單就這份壯士斷腕的氣概,也委實令人驚佩。

  隻可惜卓青遙功力尚淺,琅琊高手榜上大概又有很多年,看不見天泉劍之名了。

  “此戰是我敗了。”嶽秀澤看著卓鼎風蒼白的麵色,坦然道,“我遏雲一派,日後將靜候天泉傳人的挑戰。”說罷撫胸一禮。

  “多謝嶽兄。”卓鼎風因手腕正在包紮,不能抱拳,隻得躬身回禮,之後又轉身對謝玉道:“我確對嶽兄說過無論何時何地隨時候教的話,所以今夜他入府對謝兄的冒犯,還請勿怪。”

  謝玉笑了笑道:“你說哪裏話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這個我還懂,我不會為難嶽兄的,你放心,到後麵休息一下如何?”

  卓鼎風傷雖不重,但心實慘傷,亦想回房靜一靜,當下點頭,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正轉身移步,突然有一個聲音高聲道:“請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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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讓我想加精的回貼反而少了,鬱悶~~~

  PS:十一點前睡了一覺,現在睡不著了,就聊聊本章的一些設定吧.

  我一直認為,合理的情節是指可以解釋得通的情節,而不是指那是唯一可能的情節.本章中卓鼎風的行為就是這樣的.他不一定會選擇自殘,但他選擇自殘也是可以說通的,下麵就是作者讓他做了這個選擇的理由,唉,當時我也考慮了好久,讀者們提的我都想過了~~

  首先有讀者質疑卓鼎風要是不傷能留下什麽證據,是不是逼他到皇帝麵前舞劍.當然不是,他就是去舞皇帝也看不懂.這個證據是由懸鏡司來提取的,也就是說,當夏冬確認是卓鼎風幹的之後,懸鏡司可以進入常規的證據提取程序,比如正式傳審卓鼎風,由夏冬和夏春同時簽定比對,做出結論呈報皇帝.他們是有這個能力的.因為安心要鑒定,和純粹試探是不一樣的,卓鼎風硬要裝,幾十年練出來的東西,那是瞞不住的. 這樣提取出來的證據是很實在的,報上去後,就算謝玉抵賴,皇帝不信,再派高手來重新鑒定,隻要卓鼎風不死不傷,懸鏡司是不用擔心的.

  現在卓鼎風一傷,這個證據就提取不到了,也無法複核了,雖然夏冬心裏明白是卓幹的,但卻不可能就這樣上報,因為那隻是推測,最多能賭賭皇帝是信她還是信謝玉而已.而這樣做太主觀了,不是懸鏡司的辦案方式.

  雖然有些讀者一直認為夏冬就是個狗腿子,但懸鏡司其實在設定中並不是明代的血滴子,他們做事是有原則,也是有製度的.所以大家不要說既然夏冬心裏已經認定了,完全可以跟夏春商量著造個合程序的證據出來,如果懸鏡使在皇帝那裏居然是這種做事態度,也有這種影響力的話,那他們會如此受信任就太奇怪了,而且這樣的話它會變成整個朝廷中最強的機構,因為誰隻要引起了他們的疑心,管你收不收集得到證據,我們兩個聯手就把你滅了,想也是不可能的啊~~

  當然,讀者還認為卓鼎風現在自殘會不會太急了的,完全可以等到去鑒定時讓夏冬打傷算了.大家想,卓鼎風與嶽秀澤武功相仿,跟他比武受傷說出去並不奇怪,誰也不能硬說他就是裝的.可在公開鑒定時他再裝,以天下第四高手的身份被夏冬給打傷?可能嗎?一看就是裝的吧.這樣的話,夏冬本身已確認過,而夏春可以鑒定出他在裝.兩人仍然可以組合成證據向皇帝提交.如果皇帝派高手複核時他還裝,人家那可是高手,就算看不出他的真實武功,至少也看得出他是裝的吧,你心裏沒鬼裝什麽裝?回去一稟報皇帝,卓鼎風是不是凶手不知道,但他不敢顯露真實武功,一直在硬裝.皇帝能不疑心嗎?這時再自殺就晚了,那才是真正的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