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20
  安慰,沒多久,那些骨碌亂轉滿含驚懼的眼神便安定了下來,一個個認真的點頭,表示一定會好好努力,抓住機會擺脫掉罪奴的身份。

  大約半刻鍾後,霓凰郡主與穆青一起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梅長蘇一麵微笑相迎,一麵暗暗感慨這兩姐弟怎麽隨時隨地都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與京城貴族們故作慵懶的優雅姿態真是差了好遠,隻有靖王還帶著些相同的氣質。

  “看蘇先生的表情,似乎是胸有成竹了?”先說話的是穆青,他大踏步走近,微彎下身子問那三個孩子,“跟我說,蘇先生都教你們什麽了?”

  梅長蘇覺得讓孩子們先熟悉一下這些殿上人的樣子也沒什麽不好,當下也不管他,以目示意霓凰郡主向旁邊走了幾步。

  “怎麽?有悄悄話跟我說?”南境女帥玩笑道。

  “有人托我警告你,”梅長蘇低聲道,“現在看來似乎娶你無望,所以宮裏有人想用些手腕逼你就範,你要小心譽王和皇後娘娘……如果單獨請你飲宴,能不去就不去吧……”

  “逼我就範?”短暫的驚訝之後,霓凰郡主傲然一笑,“他們想怎麽逼?”

  梅長蘇有些不好細說,隻含含糊糊道:“後宮的手段你不要小瞧了,入口的東西要當心……”

  正要再說,外麵突然傳來腳步聲,言豫津拖著蕭景睿衝了進來,嗬嗬笑著道:“趕上了趕上了,蘇兄,還沒開始吧?”

  穆青滿臉不高興地從中攔住,擰著眉道:“還沒開始,蘇先生跟我姐姐說話呢,你倆別打擾他們!”

  被他這樣強力維護,反而連霓凰郡主也不好再跟梅長蘇悄悄私語了。

  畢竟是未婚的王家女,又在擇婿之前,太過於有違禮教總歸不是一件好事。

  好在尷尬的局麵一瞬即過,因為聖駕已在此時宣臨。

  與大家猜測的一樣,太子與譽王一左一右扶著老皇帝出現,景寧公主隨後,蒙摯護駕。

  等天子居中落座後,兩皇子與景寧方一起下了玉階,率眾人同行國禮,降諭平身後才分別入席。

  “蘇卿,”梁帝安然微笑道,“你的成果如何?”

  “臣多說無益,請陛下少頃細看就好。”梅長蘇招手將三個孩子叫出,排成一排跪伏於地。

  梁帝看看那小小的三個身影,再看看一旁肌肉虯結的百裏奇,心裏終歸有些沒底,不禁又回頭看了看蒙摯。

  “陛下,這就開始麽?”蒙摯趁機躬身請旨。

  箭已上弦,不得不發,梁帝掩起眼中一絲憂色,點了點頭。

  三個孩子領旨起身,一人執了一把劍,成品字站位,表情都極是堅定,那種凝肅之感與兩天前的畏縮之態判若雲泥,先就讓旁觀者心神為之一振。

  百裏奇空手下場,目光極為不屑地掃視了一眼麵前的對手,隨便擺了一個起勢。

  “開始!”蒙摯一起令下,場中突然卷起一場微風,三個孩子陀螺般地一轉,步法如穿花般交錯,原本清晰的身影頓時有了模糊重影,武功稍差的人立覺眼前一花。

  大渝國的金雕柴明立即有了興致,坐直了身子正要定晴細看,突然感覺到有股濃濃的殺氣自旁側襲來,心中一凜,不由凝神回看過去,隻見大梁第一高手,金陵王都禁軍大統領蒙摯大人,正惡狠狠地瞪著他,那眸中的雄雄怒火,就仿若兩人之間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令柴明不禁打了個寒戰,一麵穩住心神,一麵細想自己何處得罪了他。

  霓凰郡主的武功也是以絢爛華麗著稱,一見那飄忽的身影便被吸引住了,正傾身向前細細觀摩時,身旁突然傳來梅長蘇的一聲驚呼“哎呀”,不禁一閃神,轉頭看去,卻見他弄翻了桌上的茶碗,正手忙腳亂地側身讓開從桌沿上滴下的茶水,那笨笨的樣子與平日的從容優雅完全兩樣,引得郡主抿嘴一笑。

  就在兩大高手同時分神之際,場上響起壓抑的幾聲悶哼,接著撲通一聲,三個孩子收劍後躍,光影消失,眾人再看時,百裏奇已半跪於地,用手臂支撐著身子,滿麵的憤怒不甘。

  “贏了!”

  “贏了!”

  言豫津與景寧公主同時歡呼。

  梁帝雖帝王風範,此時也露出微笑。

  正凝住心神對抗蒙摯怒意的柴明突覺全身一鬆,剛剛還一副勢不兩立模樣的蒙大統領刷地變了臉,竟朝他露出一個真誠友好的笑容,那一瞬間他簡直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百裏勇士,你怎麽樣?”北燕正使又怒又急地搶出。

  “使臣大人不必擔心,我們不會傷害客人的。”梅長蘇一麵笑著道,一麵向三個孩子示意,“還不快謝陛下隆恩。”

  小小三劍客立即叩下頭去,梁帝龍心大悅,道:“你們立了功,朕不食言,除去罪奴身份,可由有司安置,也可投靠親友。”

  景寧公主歡喜之至,立即道:“父皇真是仁德。”

  梁帝看了小女兒一眼,突發奇想:“景寧,你真的這麽喜歡這些孩子?既然他們有這般劍陣功夫,不妨淨了身到你那裏去侍候,於你則比一般侍衛強些,於他們則衣食無憂,也算有個安樂窩了……”

  此言一出,梅長蘇與靖王雙雙失色,尤其是靖王,幾乎立時便要跳起來,被梅長蘇強力用眼神止住。

  “陛下此言不妥,”這時直接出言反對的人竟是蕭景睿,他起身行禮,朗聲道,“陛下下旨開恩放他們出掖幽庭,便是許他們將來自由自在。

  金口已開,怎可收回?何況他們不諳內宮規矩,收之無益。

  侍候公主又不能隨身攜帶兵器,這劍陣也根本無用。

  景睿覺得,就是景寧公主自己,也未必會想要他們淨身入內宮的。”

  景寧公主忙道:“是啊是啊,寧兒宮中有的是小太監,要他們來做什麽?父皇另賞寧兒想要的東西吧。”

  梁帝向來十分愛護蕭景睿,對他的直言也不生氣,擺手命他坐下,便將此事略過不提。

  梅長蘇已薄薄地出了一身冷汗。

  “蘇先生調教有方,當居首功,待郡主文試結束,朕再另行封賞。”梁帝此時心情大好,竟親手斟了一杯酒,令人送到梅長蘇席上,“先敬先生一杯,以賀此戰。”

  梅長蘇謝恩接杯,一飲而盡,不由微咳,忙極力忍住,麵上湧出紅暈。

  梁帝又對百裏奇和北燕使臣假意安慰了一番,高高興興地起駕回宮了。

  他剛一走,梅長蘇就用衣袖掩口,咳得躬下身子,蕭景睿躍過桌子奔來,扶住他拍撫背部,太子與譽王也忙過來詢問。

  “不妨事……陛下的禦酒太過香洌了……”咳了好一陣,梅長蘇才鬆開捂唇的手,倚著蕭景睿的臂膀抬起頭。

  太子與譽王為表關切,都站的很近。

  但與上次武英殿宴時一樣,兩人身上都沒有絲毫的龍涎香氣,可見確是刻意而為,並非巧合。

  梅長蘇再次確信。

  譽王的身邊,一定有太子的內探。

  “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歇一會再走?”霓凰郡主剛才被一名女官請到一旁說話,故而此時才趕過來問候。

  “沒有關係。”梅長蘇淡淡一笑,又轉身對太子與譽王道,“兩位殿下每日國事繁忙,若為蘇某的緣故耽擱了,可擔當不起。”

  太子和譽王看起來好象確實都有事,再加上不能表現得太過纏人,便一起客氣了兩句,轉身走了。

  穆青一手將言豫津拉開,另一手去推蕭景睿,卻沒有推動。

  “蘇兄還站不穩呢。”蕭景睿雖然明知穆青的意思是想讓姐姐與梅長蘇單獨相處,但還是堅持站在了原地。

  霓凰郡主不禁一笑,饒有興味地看了蕭大公子一眼,方低聲對梅長蘇道:“皇後娘娘果然請我進宮飲宴呢,這個不能不答應,我去了。”

  “郡主,”梅長蘇忙叫住她,想了想又無多餘的話叮囑,歎一口氣,也隻說了“多保重”三個字。

  霓凰郡主離去後,大殿上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

  梅長蘇確實覺得身體極為不適,禁苑內又不能違例乘輦乘轎,所以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蕭景睿與言豫津自然留下來陪他。

  景寧公主一直與靖王在一起交談,這時仿佛剛告一段落,蕭景琰便過來問候了一聲,大家寥寥數語後便無話可談,靖王又趁勢回身叫過庭生到一邊說話去了。

  因為皇帝直接起駕去了後妃居所,故而蒙摯也沒有隨行。

  由於暗暗擔心林殊的緣故,他也沒走,在殿內叫另兩個孩子過來命他們演步法來看,言豫津大有興趣,便湊了過去,隻有蕭景睿細心地來到梅長蘇身邊,看著他額上不斷滲出的冷汗低聲問道:“這杯酒這麽烈麽?是不是發病了?”

  梅長蘇壓住內息間的隱痛,心中也明白是被酒激起了舊傷,不想開口說話,隻閉目靜坐。

  蒙摯頻頻朝這邊看了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趕了過來。

  “蘇先生怎麽了?”

  “不知道,”蕭景睿緊張得聲音發顫,“歇了這麽久,一點兒都不見好。”

  “我看看。”蒙摯伸手搭住他的脈門,眉頭立時一皺,提氣凝神,將一股內勁輸入,為他鎮住傷勢。

  這時言豫津、靖王與景寧公主都發覺沒對,一起趕了過來。

  三個孩子也滿麵擔憂之色地呆呆看著。

  足足小半個時辰後,蒙摯方長出一口氣,麵色稍霽。

  梅長蘇收回手腕,低聲道謝,聲音也略有底氣,不似剛才那般特別委頓。

  “嚇了我一跳……”言豫津最怕這種凝重氣氛,呼呼吐氣,“總算沒事了。

  蘇兄的身子太容易出狀況了,真要好好調養才行。

  景睿,我們快送蘇兄回去,今天約好的馬球賽大概也打不成了……”

  “當然不打了!難道你還有心情打球?”蕭景睿極是不悅。

  “我也沒有要打啊,不過總要去告訴廷傑一聲,本來約好的嘛。”

  “你去跟他說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梅長蘇聽著他二人說話,總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腦中閃過,一時又捕捉不住,不由蹙眉細想。

  “怎麽,又不舒服了?”蕭景睿忙問道。

  “不是……你們剛才說……約了誰打馬球?”

  “廖廷傑,你不認識他,他是忠肅侯爺的世子……”

  仿若一道亮光閃過,從今天上午某個時候起就感覺到的異樣同時湧起,梅長蘇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胸中一陣戰栗。

  郡主已被請入宮中,按道理皇後與譽王早就應該把這個詭計的各個方麵都安排好了才是,為什麽……為什麽譽王陣營中被內定為郡主夫婿的廖廷傑竟然還會在宮外與人約好了要打馬球?

  昨晚蒞陽長公主所說的每一句話再次快速閃過腦海,那最異常的一點也立即被抓了出來。

  長公主說她之所以察悉此次陰謀,是因為謝弼心神不寧被她看出,逼問而知的。

  可今天早上謝弼的情緒相當好,出門之時還拿霓凰郡主開了玩笑,完全沒有絲毫心中有愧的樣子。

  而從另一方麵來說,皇後與譽王設下此計是極為冒險的,最多有幾個幫手知道,決不可再傳他人之耳。

  謝弼於這種宮闈秘事根本幫不上任何忙,譽王沒事幹了告訴他做什麽?

  所以蒞陽公主是在撒謊,是在一個她覺得無關緊要而且不好啟齒的地方撒謊,因為她不可能是從謝弼處知道這件事的,消息的來源,應該是她的丈夫,寧國侯謝玉。

  當年太後的手法,隻有幾個人知道,謝玉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他向自己所扶持的人獻計時被蒞陽長公主聽到,哪怕隻有片言隻語,她也會立即明白。

  而最關鍵的誤解,就在這最後一步。

  蒞陽公主為了隱晦,推出了謝弼,而梅長蘇很清楚謝弼是譽王的人,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以為要施此毒計的人是皇後。

  令他一時沒有想到的是,此事本與謝弼無關,而是他父親謝玉的手筆。

  至於謝玉的立場……謝玉的立場……

  梅長蘇急促地呼吸著,咬緊了牙根。

  什麽保持中立?什麽置身於奪嫡之外?別人不知道,自己應該最清楚謝玉是什麽樣的人。

  他身有汙點,自知不能做純臣,於此老皇年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