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8
  再去叨擾殿下吧。”

  太子一看梅長蘇也拒絕了譽王,心裏頓時舒服了好些,忙道:“可不是,調理病體萬萬馬虎不得,怎麽能看什麽藥貴就往嘴裏吃,看什麽水好就跳進去洗呢?你府上要是沒有比寒醫荀珍更好的大夫,就不要亂給蘇先生出主意了。”

  譽王心裏明白,當著太子和自己的麵,梅長蘇是不可能明確表態偏向哪一邊的,所以今天不過是大家來見個麵,彼此品察一下對方,真正的水磨功夫還在後頭,不能急於一時。

  於是立即哈哈一笑,一副大度的樣子道:“這個是本王疏忽了,可惜此處無酒,否則一定要自罰三杯才是。”

  太子站起身來道:“景桓,人家蘇先生今天是來看比武的,我們就不要多加叨擾了,這就走吧?”

  譽王略加思忖,想到太子所贈的玉牌雖然被轉手給了護衛,但好歹算是收了,自己豈能平白地落了下風,忙向謝弼使了個眼色。

  “對了蘇兄,”謝弼心領神會,立即叫了一聲,“您不是一直想著要去憑吊黎崇老先生的教壇遺跡嗎?我記得老先生有些手稿……”

  “在我府上,在我府上,”譽王立即接過了話茬兒,“黎老先生也是本王一向敬重有加的鴻儒,故而收藏了幾本老先生的手稿,怎麽蘇先生也是……”

  “黎老先生門生遍於天下,蘇兄也曾在他壇下聽講過呢。”謝弼附和著道。

  “這可真是巧了,”譽王忖掌一笑,“以後就更有得切磋了。”

  這一下投其所好,連梅長蘇也不禁目光閃動,輕聲問道:“是哪幾本手稿呢?有《不疑策論》嗎?”

  “有,有,”譽王大喜道,“就在本王的藏書樓內。

  先生如果想看,盡管到府中來,絕對沒有人敢攔先生的大駕。”

  他不提要贈送書稿,而隻是請梅長蘇來看,分明就是以此為餌,引得人常來常往。

  太子看看情況不對,不禁有些著急,忙道:“景桓你也未免太小氣了,不就是幾本書稿嗎?人家蘇先生喜歡,你送過去就是了,還非要人家到你家裏去看……你要真舍不得,那幾本書值多少錢,你出個價,我買了送蘇先生。”

  被他這樣一激,譽王隻好道:“我隻是怕蘇先生不收,先生如果肯笑納,自然是立即送過去。”

  梅長蘇淡淡一哂:“既然也是譽王殿下心愛的書稿,蘇某怎能橫刀奪愛?”

  “哪裏哪裏,蘇先生如今這般才名,如果黎老先生在世,必視你為第一得意弟子,這手稿歸於先生之手,那才真是再恰當不過了。”譽王一麵裝著大方,一麵忍不住又刺了太子一句,“不過小弟還是要冒昧地說一句,皇兄剛才的話可有些不對,這幾本手稿在尋常人眼裏不算什麽,但在敬重老先生的人眼裏,那都是無價之寶,皇兄說的‘出個價’之類的話,蘇先生聽了可要難過的……”

  太子頓時氣結,但他確實素來不愛讀書,弄不懂這些文人的心思,擔心又說錯什麽話,平白地得罪了梅長蘇,當下也隻好忍了這口氣。

  兩人這一番較量,也說不上有什麽大贏大輸,眼見著梅長蘇神思倦怠,不好久留,各自又客套地關心了幾句,便一起出去了。

  第十五章 庭生

  言豫津早就不耐煩在棚裏聽他們陰一句陽一句地勾心鬥角,自己一個人跑到外麵看比武,見他們走了這才跑了回來,見梅長蘇坐在椅上不停地咳嗽,蕭景睿在一旁給他輕輕拍背,忙問道:“蘇兄怎麽了?又犯病了嗎?”

  “沒什麽……”梅長蘇接過蕭景睿遞來的茶喝了一口,拭著眼角咳出來的眼淚,“太子和譽王殿下都佩了一種香……有些聞不慣……”

  “啊,我知道,那是東海產的龍涎香,皇上賞的,隻有他們兩人才有呢。

  香氣確實濃烈,難怪蘇兄聞不慣,不過聽說提神是最好的,還有壯陽的功效呢。”

  “是嗎……”梅長蘇隨口應著,眼尾瞟了瞟站在一旁,仿佛並沒有仔細聽他們說話的謝弼。

  自己厭惡龍涎香的信息多半今天晚上就會由謝弼傳給譽王,所以譽王下次見自己的時候一定不會再佩香。

  而蕭景睿和言豫津都肯定不是太子的人,那麽應該沒有人會告訴太子這個消息,可如果他下次見自己時也刻意沒有佩香的話,那就說明譽王府中也潛有太子的諜探。

  而若是太子絲毫沒有得到消息,依然佩著龍涎香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話,那麽譽王此人的能力和手腕,應該就值得重新評估,要大大地為他加上幾分了……

  這之後終於清靜了許多,沒有再來什麽形形色色的訪客,讓他們安安靜靜地看了幾場比試,雖然尚沒有高手出現,但也不算乏味。

  中午有一個時辰的停賽休息時間,迎鳳樓上仍是簾影浮動,看不出皇帝陛下還在不在,估計他也隻是露一露臉,應該不會堅持一連幾天都坐在上麵從頭看到尾的。

  言豫津不知什麽時候已安排人送來了酒菜食盒,興致勃勃地聊著上午的事,等著下午開賽。

  所有人中,大概也隻有他才是真真正正把心思放在比試上麵的。

  午後沒過多久,謝弼便找了個借口消失,蕭景睿見梅長蘇慵慵倦倦的樣子,建議提前回府去,言豫津幾番挽留不住,也隻能孤零零地站在棚門旁送他們走了。

  一上馬車,梅長蘇就仰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蕭景睿也不打擾他,靜靜陪坐在一旁,仿佛也在想什麽心事似的。

  車廂慢慢的晃動著,兩個人的肩膀時不時輕輕碰在一起,感覺氣氛十分的平和,但又有一些淡淡的凝滯。

  “景睿,剛才出來的時候,你看見了嗎?”半晌後,梅長蘇輕輕地問道。

  蕭景睿悸動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扯著窗簾上的流蘇,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看見了……有什麽感覺嗎?”梅長蘇睜開眼睛,緩緩將視線轉向同車人,後者也正把目光凝注過來,清亮的眸色中,有一些酸酸的、甜甜的、澀澀的味道,似乎仍帶著幾分迷茫,但似乎又已經十分的清晰。

  “第一個感覺是……她的發型變了,原來垂著的那絡頭發,現在全部盤了上去,挺好看的,比以前更好看……”蕭景睿微微眯起眼睛,象在回想一般,“然後就看見她身邊的人,他們手牽著手……說實話這時候心裏還是有一點點不是滋味的,不過又感覺到很和諧。

  當時她偏過頭跟他說話,他很安靜地聽著,那個畫麵看起來非常順眼,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尤其是他看著她的樣子,那種眼神……讓我覺得雲姑娘等他等他非常值得,也許在我最迷戀她的時候,也做不到用那樣的眼神去看她……蘇兄,我不知道為什麽,我隻知道我現在一定還做不到,我好象還欠缺一些什麽,但自己又想不明白……”

  “因為經曆過生死的人,就好象是從另一個世界裏歸來的,隻在一個世界裏生活過的人,是很難和他們一樣的……”梅長蘇深深地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慈和,“可是為什麽要和他們一樣呢?如果可以快快樂樂的在單純的世界裏過一輩子不是更好嗎?”

  蕭景睿眉睫一跳,“難道蘇兄認為……雲姑娘的夫婿,曾經經曆過……”

  “若非曆經生死劫關,又何談前世鴛盟?”梅長蘇輕輕慨歎一聲,“無論他們之間曾經有過怎麽樣一段故事,如此癡情有了結果,也算能讓人欣慰了。”

  “是啊,”蕭景睿重重地點頭,“象雲姑娘那樣善心仁術的好人,自然該有夫妻恩愛的好結果。”

  梅長蘇微微將臉側向一邊,掩去自己眸底微閃的光亮,以極低的聲音自語道:“象你這樣純善的孩子,本來也該有一個好結果的……”

  “蘇兄,你說什麽?”蕭景睿湊過去仔細地聽,也沒能聽清楚。

  “我說……象你這樣的好孩子,將來一定會再遇到可心的姑娘的……”

  “將來……”蕭景睿歎了一口氣,呆呆地出了一陣神,掀開車簾,轉頭看外麵去了。

  本來隻是隨便看看,結果剛一探出頭去,就瞧見前麵不遠的拐角處圍了一群人,一輛馬車停在人堆中間,裏麵還傳來叱罵的聲音。

  “景睿,停車看看出了什麽事。”梅長蘇也支起身子向外看去,“我聽到有孩子的聲音。”

  “哎。”蕭景睿應著,喝令馬夫停車,自己跳下車去走近了一看,其實圍在一起的都是穿著同樣家丁服飾的人,那輛馬車前掛著“何”府的燈罩,街上的閑人們都沒敢走近,隻遠遠站著看熱鬧。

  蕭景睿眉頭一皺,大概已經猜出又是什麽人這樣當街擺威風,擠進內圈一看,果然就是吏部尚書何敬中之子何文新,正用腳踹著一個瘦小的男孩子,一麵打一麵罵著:“你這小雜種,到處亂竄什麽?驚了本少爺的馬,害得本少爺差點摔下來……”說著又從身邊隨從手中奪過馬鞭,正準備用力抽下去,卻被人一把抓住。

  “誰他媽的敢……”何文新悶頭悶腦地罵了半截,這才看清了蕭景睿的臉,後半句話也咽了下去。

  其實京城裏真正的世家子弟一般都家教良好,很少這樣當街惡形惡狀,縱然有一些骨子裏同樣沒把平民百姓放在眼裏的人,多半也會自矜身份,不屑於親自又打又罵的。

  這何文新父親是科舉出身,做官後四處調任,兒子放在祖母處嬌溺,未免有些失於管教,進京沒幾年,已是惡名昭彰,虧得他還算有些眼色,惹不起的人平時根本不惹,才混到了今天還沒出事。

  此刻見是蕭景睿出麵,哪裏還敢多話,隻訕訕地說了兩句“算了,懶得計較”,便帶著手下飛快地走了。

  蕭景睿雖然生氣,但又不可能去把人家捉回來再打一頓,隻好搖搖頭,蹲下身子去看那小孩子。

  那男孩身形瘦小,大約還不到十歲左右的樣子,臉上有幾道紅紅的掌印,略略浮腫。

  見打他的人走了,這才微微直起蜷縮的身子,飛快地四處爬著去揀拾散落一地的書籍,重新壘成高高的一疊,用一張舊包袱皮包裹,可是書多布少,半天也打不成結。

  “你叫什麽名字?”蕭景睿也幫著撿了幾本書回來,碰碰那男孩的肩頭,“你應該已經挨了好幾腳吧,受傷了沒有?”

  那男孩瑟縮著躲開他的手,低頭不語。

  “景睿,”梅長蘇在馬車上叫道,“把那孩子帶過來我看看。”

  “哦。”蕭景睿伸手抓住男孩的胳膊,溫言道,“這麽多書你怎麽抱得動啊?我找個人幫你拿,走,我們先過去。”

  “我抱得動……”男孩小聲嘀咕著,但終究不敢大掙紮,被蕭景睿半拖半抱地帶到了馬車旁,一把塞進了車廂裏梅長蘇溫暖柔軟的手按在男孩的肩上,依次向下,輕柔但仔細地檢查了他的全身,手掌按到肋下時,那孩子受痛般地叫了一聲,向後躲了一下。

  “這裏大概傷到了。”蕭景睿從後麵扶住了男孩的身體,輕輕解開他的上衣,可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隻見瘦小的身躬上,除了肋骨處有一處青紫新傷外,竟還遍布舊傷,粗粗一看,仿佛有棒打的、鞭抽的,甚至還有烙鐵烙的,雖然痕跡都有些淡了,但仍可以想象當時這孩子受的是怎樣的折磨。

  “你是誰家的孩子?”蕭景睿難掩震驚,大聲問道,但轉念一想,又改口問道,“你是哪個府裏的小廝嗎?是誰這樣經常打你……”

  “沒有……”那孩子立即否認道,“好幾年沒有了,這是以前……”

  “就算是以前也跟我說,是誰打的?”

  “景睿,”梅長蘇輕聲阻止道,“別問了,這孩子肋骨就算沒斷也有裂痕了,先帶回府去請個大夫細看一看。

  還有那些書,都抱進來吧,看這孩子一直記掛著他的書呢……”

  他這話沒有說錯,那男孩一看到所有的書都被抱了進來,明顯鬆了一口氣,小聲哀求道:“我沒事,你們放我下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你要回去哪裏?”蕭景睿趁機追問。

  男孩的反應似乎十分敏銳,立即低下了頭。

  “這些書都是你看的?”梅長蘇翻看著那一堆書籍,溫和地問道。

  也許因為他一向氣質柔雅,令人安心,那男孩抬頭瞟了他一眼之後,神色寧定了一些,低低答道:“有些是……有些……還看不懂……”

  “你多大了?”

  “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