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期待值
  張大哥的媳婦兒又哭又笑的跑過來,手上拿著幾張大鈔,“謝謝你啦!小姑娘!你哭得是真厲害啊!!!”

   “您太客氣,我謝謝您。”

   我不露聲色的一瞅,五百塊。

   小心情啊!

   撲騰了!

   嗓子啞點都不算啥啦!!

   這活來錢是真快啊。

   事情七百二十度轉彎。

   帳子都來不及收,張老太太裝老衣沒換的就被送到了醫院。

   人醒了,肯定得做個詳細的全身檢查。

   我約莫醫生接到這身打扮的患者都得嚇一激靈!

   張家兒女們心驚肉跳,即便心情還未平複也得快速接受,他們迅速分成兩撥陣營,一撥陪著張老太太到醫院,一撥在家善後,不說院子裏都是親朋呢,張老太太死亡證明都開完了,說不好聽的火葬場都準備好爐子了,人坐起來了,得重新申報,村幹部都跟著忙活上了!

   吊唁的賓客是嘖嘖稱奇,‘起死回生’四個字都會寫,幾個見過啊。

   有個大娘說話特逗,直接甩出一句,“這張家老大姐啊,可真是讓我小刀拉屁股,開了眼啦!”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現場還有人找我分享心得體會,說我哭得好,“小姑娘,你一哭啊,我瞅著就難受,啥詞兒其實我都沒去聽,光看你掉眼淚我都想哭,可憐滴啊,姨的心都揪起來了。”

   “……”

   這話咋接?

   哭活哭活。

   我不給你們哭難受東家就得讓我難受了!

   王姨張羅了通也開始收拾東西,喪事變喜事,也沒我們的活了。

   張大哥高興,給了她一千塊,公雞都豪爽的收了,沒退。

   上車後幾位吹手大叔都跟著樂開了花,“桂枝啊,以後哭靈這活你就別找小孫了,她哭了這麽多年,沒哭活一個,栩栩頭回哭,張老太太就活了,這閨女適合做這個活,咱們都跟著借光了!!”

   我抿著唇挺不好意思,“意外,大叔,這次是巧合。”

   謙虛啊。

   必須謙虛。

   陰人的強項又扒拉出來一個,做哭活順手。

   另外,這事兒也不算無稽之談,張老太太本就身體就硬朗,沒啥病,說是岔氣兒,可能就是哪口氣沒呼明白憋過去了,像那種煤煙中毒的,有挺多在家緩個一半天就活過來的,人體是一部運轉微妙的機器,即使是踏道多年的陰陽先生,都會見識許多稀奇。

   不過這次的確是白事變成了紅事,張大哥還是個孝子,先前他還覺得張老太太走的倉促,曾孫都沒抱夠,如今張老太太緩過來再活個三年五載,張家後人也沒啥遺憾了。

   福氣啊,真是福氣。

   王姨坐到我旁邊,回去的一路都握緊我的手,“栩栩啊,你真是個寶貝丫頭啊。”

   我靠著王姨的肩膀,春天的風漾在臉上,皮卡的車後鬥讓我坐出了敞篷小跑的愉悅感。

   想起小杜鵑的話,大展身手,指的是……把人哭活了嗎。

   ……

   火了。

   我算是一哭成名。

   當晚回到家,王姨就給我來了電話。

   許家屯旁邊的靠山溝子有個老爺子要不行了,正在從醫院往回家拉,他家有親屬正巧參加了張老太太的喪事兒,見證了我把人哭活的奇跡,想讓我去靠山溝子再哭一通,爭取把這老爺子也給哭坐起來。

   話是這麽說,我第二天一去就發現這老爺子走的很徹底,患重病走的,臉色都是青黑,完全脫相了,不說他兒女照顧的心力交瘁,為治病家底全掏空了。

   我要是真把這老爺子哭活了,也得順帶把他病情哭痊愈了。

   不然我就攤事兒。

   得讓老爺子遭二茬兒罪!

   所以我哭得中規中矩,按孫姐那路數來的,加了點自己的詞兒。

   老爺子自然沒醒,但王姨給他開光時我湊前看了看,相貌好看了點,下拉的唇角微微扯平了,不惡叨,說明走的舒心了。

   人雖然沒哭活,但因為我一直在現場忙活,又做了吹手的活,主家覺得雇我很值。

   等於是花了一份哭靈的錢,白來了一個忙前忙後還能拉二胡的吹手。

   至於我後麵和不和王姨分錢,喪家也不管。

   再者我歲數小還好說話,長相上可能也占了些許優勢,用吊唁賓客的話來講,就是我一哭起來他們看著就覺得難受,心疼,好像真是我爹媽沒了,讓他們很有代入感,不是專業勝似專業。

   要不是我還得上學,活真的都能街上。

   我心裏還惦記著小山屯的劉姐,趁著沒啥事兒了就等她給我來電話。

   等了好些天,她倒是給我打了,很驚喜的跟我說大鵝有用,她親戚家這段時間消停了,買了七八隻大鵝,在院裏一溜達可熱鬧,就是這鵝有點凶,急眼了連人都叨,我笑著說那就沒辦法了,總不能再買幾隻猛禽去降服大鵝,那她家親戚這鹵水和豆腐就點沒頭了。

   聊到最後,劉姐說她自己的事兒先不看了,直念叨給我添麻煩了。

   我也沒多問,行當規矩在這,不求上門的,咱就不看唄。

   往好處想,不好找你了說明人家過得好了。

   做先生的目的就是為了維護陰陽平衡。

   不能我為了長點經驗,就巴不得誰都出門撞鬼,那我也太不是人了。

   我笑著回劉姐,“麻煩啥啊,沒事兒了最好,有事兒再來電話。”

   劉姐跟我客套了兩句就把電話掛了。

   我沒時間多想,對於我來說,除了做先生,還有最重要的學習。

   ……

   中考過後,我和純良守著電話準備查分。

   老留級生心態還沒鍛煉出來,推著座機電話朝我使勁兒,“姑,女士優先,咱家這,更得長輩優先,您先查……”

   我麵上淡定,拿起話筒準備撥號,考題對我來說並不難,發揮還算平穩,答案我都寫到草稿紙上了,出考場一對,重點高中絕對沒問題,就看這時運能不能賞臉了。

   正按著查分號碼,手機鈴鈴響起,我看了眼來電人就順勢扣下話筒,“純良,我先接下手機。”

   心砰砰跳啊。

   誰查誰緊張啊!

   忽略純良無語的臉,我清了清嗓兒接起手機,“喂,王姨。”

   仍舊是白活,王姨看我放暑假了,便放開了手腳帶我一起幹。

   “人還沒咽氣是吧,行,王姨,那明早我等你電話,好,我知道,我會做好準備。”

   放下手機,看到沒,栩栩我這三百六十行,幹啥都能當狀元郎。

   “姑,你聊這些的時候也太麵不改色了。”

   純良還等著我先查呢。

   “人那邊還沒咽氣呢,你們這做白活的就等上了?”

   “那不然呢。”

   我垂眼給孫姐編輯了一通短信。

   ‘孫姐,明天我差不多會和王姨出喪,主家安排我哭靈,下次我就不去了,請你多擔待。’

   鎮遠山就這麽大,在我之前,孫姐在鎮裏哭活界名頭最響。

   自打我橫空出世了,多少有點給她擠兌到了。

   孫姐有情緒,後來看到我都愛搭不惜理。

   王姨和我說無所謂,同行就這樣,要麽能互相拉一把,要麽就得是千年老冤家。

   我說那我得往拉一把上靠,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轉頭我就和孫姐聯係上了,買了點水果去她家坐了坐,把我的情況和她聊了聊,就往揪心上嘮,比如我十二歲就想拜師,孤身一人留在了鎮遠山,父母都離得很遠,虧得有師父和許姨照顧,才有我的今天,但是師父和許姨還和我隔了層血脈,照顧歸照顧,很多時候我不好張嘴要零花錢,給人哭靈,也是為了生活寬裕點。

   實話實說,最後孫姐眼圈還紅了,點頭說我不容易。

   我又繼續講,能給張老太太哭的起死回生,純粹是點正撞上的,我哪能比得上她孫姐呢,光唱腔這一塊,要學習的地方就太多了。

   各種捧。

   孫姐態度也緩和了。

   我倆私下達成共識,同時趕上兩三家出喪呢,各哭各的,都沒活呢,主家點誰名誰就去哭。

   例如今天這情況,我哭一回空一回,給孫姐留出市場。

   涉及到了經濟利益,得安排明白。

   王姨對我的舉動也很欣慰,咋說孫姐靠此糊口,還有孩子要養,誰都不容易。

   孫姐很快給我回了信息,謝謝我的同時還囑咐我好好哭。

   我對著屏幕有些哭笑不得,意思是好的,看著就怪。

   “純良,對於家屬來說,他們是最悲痛的,可要想把後事做的有條不紊,體體麵麵,真就得提前安排。”我放下手機,“不然等人咽氣了,再倉促的去聯絡先生,辦的不好,反而不敬。”

   城裏這套流程都是殯儀館安排,人一走,拉倒殯儀館就全辦利索了,無論主持還是化妝師人家都有現成的,不提前準備也無所謂,錢到位就行。

   村裏就會麻煩些,要在院裏起帳子,租靈床,寫靈幡,買紙紮……

   一套活下來,沒個明白人張羅特別容易亂了陣腳。

   所謂的紅白喜事,並不是說白事也是喜事。

   分開單指,紅(婚事,生日,過壽,升學等等)白(出喪)喜(喬遷)。

   王姨給我講過的說法,全是流傳下來的學問講究。

   純良表情莫名,“明白是明白,就是滋味兒不太好。”

   “那肯定不好。”

   我直看著他,“做陰陽先生能碰到幾件滋味兒好的事兒,賺的大多是死人錢,要想樂嗬,不如轉行去做婚慶,主持完還能抓一把喜糖呢。”

   “姑,您不愧是鎮遠山新晉的哭活一姐,嘴茬子眼瞅著溜了,那個……”

   純良下巴朝著座機一順,“是不是得先辦正事兒了,您這分查完,侄子好跟您齊頭並進啊。”

   我心提著,真不願查,預感不太好,剛伸出手,手機又響,我瞬間得了解救。

   “侄子,你先查吧,我接下秀麗姐的電話……”

   純良無語的斜我一眼,:“你要不要這麽忙。”

   我敷衍的笑笑,手機放在耳邊,起身走到門口,“喂,秀麗姐。”

   “栩栩啊,你的信到店裏了,你下山記得來取下啊。”

   我哦了聲,是成琛的來信,周子恒轉寄的,我提前跟他們說好的,學校放假了,沈叔這地處半山腰,郵遞員上來一次可費勁,我就讓他把信郵寄到秀麗姐店裏了。

   “栩栩,還有一份包裹呢,你來的店裏話一起拿。”

   成琛寄來的鑰匙鏈。

   小玩意。

   “行。”

   聊了一會兒,我放下手機,回頭就看這純良拿著座機話筒定在了那裏。

   被誰點穴了似的。

   啥情況?

   我走到他身邊,“純良,你沒事吧。”

   純良話筒還貼著耳朵,呆呆愣愣。

   我拿過他的話筒聽了聽,裏麵已經是忙音了。

   “純良,你考了多少分?”

   純良一動不動,絲毫沒反應。

   默默關注的許姨也探頭進來,“純良,又沒考上?”

   誰知道呢。

   我碰了碰純良,“問你話呢。”

   “哎呀,沒考上就沒考上唄!”

   許姨拎著飯勺進來,大大咧咧的看向他,“純良,多少分說出來奶聽聽,去年不考了三百多分麽,今年就算沒突破,也不會比一百來分差吧……”

   “四百六十七。”

   純良木著臉開口,“我考了四百六十七。”

   “行啊,不錯了,沒考上就沒考上,四百六……多少?!”

   許姨瞪大眼,“四百六十七!!”

   “考上啦!”

   我激動的一拍純良背身,“你小子行啊!”

   純良後知後覺的朝我傻笑,“四六七,我死了又起,姑,侄子是不是站起來了。”

   “必須站起來呀!”

   “我的媽呀!!”

   許姨飯勺子一扔,上前一陣呼嚕純良的腦袋,跟盤珠子似的,“純良崽子居然考上了!出息了!差點五百分啊!不行,我得告訴沈先生!沈先生啊!咱家要放鞭啦!!”

   跑到門口,許姨又停住腳,“栩栩啊,你快點也查查,咱家這得雙喜臨門啊!!”

   “姑,你快查!”

   純良搓著手看我,“我這老大難都考上了,你好學生差不了,回頭咱倆一起去縣裏念高中。”

   我按捺著緊張拿起話筒,根據女音指導按著準考證號碼。

   機械的女音提示完我就唇角一僵。

   許姨眼巴巴的看我,“栩栩,多少分啊。”

   按下免提。

   我再次根據提示操作,擴大的機械女音在室內的清晰的報出,“零。”

   “啥?!!”

   許姨不敢相信,“咋會是零啊!查錯了吧,再查查!”

   純良瞪大眼,“姑,你交白卷啦!!”

   我木木的搖頭。

   許姨拿過話筒又查了幾次,不清楚這啥情況就給學校去了電話。

   “王老師呀,對,今天查分了,沈梁這咋是零分呢!孩子學習啥情況你清楚,她就是閉眼睛答也不至於是零分啊!對,你快問問這是咋回事,搞不清楚原因我要求閱卷!”

   放下電話,許姨還安慰我,“栩栩,這裏肯定有啥差頭,我想到你運氣差,大概率發揮不出應有的水準,可是考試那天沈先生不是給你符紙了麽,絕對不會是零分啊!”

   我沒回話,不一會兒,王老師就回了電話,她說校領導對我這事很重視,但是查出我的確是零分,因為我的準考證號碼以及考卷姓名都寫錯了。

   “名寫錯了?”

   許姨難以置信,“沈梁寫啥名了?”

   “好像是……梁栩栩?”

   王老師也是匪夷所思,“梁栩栩是她的曾用名吧,這三年沈梁也沒犯過這種低級錯誤啊,怎麽會在這麽重要的考試上寫下梁栩栩呢,而且名字寫錯也就罷了,考號怎麽也填錯了?!零分就是成績作廢處理啦!沈梁呢,讓沈梁接電話,我得好好批評批評她,這孩子平常又精有靈,怎麽一到考試就犯糊塗!”

   我垂下眼,淚珠劈裏啪啦的掉。

   “啊,王老師,我在家就批評啦,謝謝你了。”

   許姨看了我一眼,“先不說了,回頭我在打給你,哎,你忙,別跟著上火,沒事,先掛了。”

   合上話筒。

   屋裏陷入死寂。

   純良臉上的激動褪去,加著小心看我,“栩栩……”

   我低著頭,抬起小臂擦了擦淚,“我檢查了,真的檢查了。”

   考試時寫完名字,我就默念神兵火急如律令,考的很順暢,我以為卷麵沒錯就沒錯了。

   “我不知道名字怎麽會寫錯……考號還會填錯……”

   無力感排山倒海的來襲。

   蠢死我算了。

   許姨抱住我,音兒壓得很低,“沒事兒,別人不了解情況我了解,你這……唉!沒辦法。”

   我哭得發不出聲音,靠著許姨的心口,“對不起,是我太笨了。”

   “道啥歉啊!”

   許姨歎了一聲,“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命?

   我顫顫的抬眼,淚光中,沈叔不知何時站到了門口,“栩栩,這便是天道,不公平的天道,你還有力氣去錘翻它嗎。”

   “爺。”

   純良起身,“您少說兩句吧,栩栩夠倒黴的了。”

   “這才哪到哪。”

   沈叔完全不給我傷心的空間,踱步走到我麵前,“栩栩,即便你已經努力到了極致,天道還是會對你不公,誰叫你是陰人呢?”

   我想說不服。

   可對著沈叔的眼,我清楚,他有什麽話再等著我。

   是啊。

   不服又有什麽用?

   考試結果就在這,我是零分,我成績作廢。

   哪怕我對著天地呐喊,我沈栩栩每一科的試題都會,我英文能得滿分,誰又搭理我?

   我就是沒考上啊!

   “認了吧。”

   沈叔遞給我紙巾,“我送你去念私立高中。”

   “對,念私立的也行。”

   純良在旁邊看我,“我要考普高主要是爭口氣嘛,為了我的……嗯哼,你又不一樣,這次的不愉快就忘掉吧。”

   “考大學呢?”

   我擦幹淚,看向沈叔,“是不是我考大學的時候,依舊會有這些問題?”

   沈叔眼神直白,“如果袁窮找上來,拿回你的命格,事情就簡單了。”

   “您敢保證袁窮會說出背後主家嗎?”

   沈叔不言語了。

   我擒起笑,“師父,您又安慰我。”

   事到如今,我們都很清楚,袁窮上門就是魚死網破。

   我和沈叔能不能活著都是問號,還去想命格?

   “大學未必需要考。”

   沈叔話鋒一轉,“你可以不拿這個文憑,但要有這個學識。”

   “師父,我可以不拿文憑。”

   我深吸了口氣,“但我不想被天道壓著!”

   “所以呢。”

   沈叔挑眉,“你要怎麽做?”

   “重念。”

   我站起身,牙齒咯咯作響,“我要複讀。”

   沈叔眼底斂著光,“沒意義,除非考試時我能坐在你身邊,靠你自己這時運,大概率還是會現問題。”

   “那也要重念!”

   我悶頭不看他,抬腳就要出門,“師父,我去秀麗姐那取信,一會兒就回來。”

   “姑,不是,栩栩!”

   純良急了,“你沒必要重念啊!又不是功課差,明年考號再寫錯怎麽辦啊!!”

   “你閉嘴!”

   許姨嗬斥他,“就幾個阿拉伯數字,準備一年還能填錯?這段時間你自己偷摸樂就得了,別朝你姑的心頭撒鹽啊!”

   我大步的朝山下走,後麵的話沒有再聽。

   其實許姨沒必要提醒純良,我心態沒那麽脆弱。

   發泄完就好了。

   走到山腳下回頭看了看。

   入夏的山林蒼翠挺拔,山間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

   花種是我灑的。

   我的習慣,每年春天,都會買很多花種灑在山間。

   院裏房前屋後,也被我種滿了花,種的越多,我越發現,花枝的確嬌弱。

   不說蟲害。

   一場大風,一次冰雹,我的花就會七零八落。

   初入道時我曾問過沈叔,“師父,什麽時候我才能像您一樣?”

   沈叔喝了口茶,視線飄向院外的山林,“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又是山。”

   我那時還笑,“師父,那我境界高了,我看它就是山!”

   當下。

   我看著大山,突覺它像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堵在我心口,憋著我的一口氣,如何都吐不出!

   “啊!!!”

   不知怎麽想的,我對著大山就喊了一嗓子,眼睛紅紅的,“來啊!來啊!!”

   幾個正要上山的行人被我嚇了一跳,“咋了這是,她讓誰來啊。”

   “天道。”

   我扔下兩個字就朝鎮裏走,身後的幾人還挺迷茫,“哪條道被填了?”

   到了手機店,秀麗姐正在賣貨。

   我打完招呼拿過信和包裹就去了門外。

   坐在台階上,拆開信封,信紙上麵隻寫了三個字,‘恭喜你’。

   扯了扯唇角,鼻子再次酸了。

   打開包裹,裏麵是個小牛形狀的真皮玩偶鑰匙鏈。

   小牛?

   2009年。

   今年是牛年。

   伴著熙攘的人聲,我看了看鑰匙圈內部,依然鐫刻著XUXU。

   指腹微微摩挲。

   “沒考上你恭喜啥……”

   鈴鈴鈴~

   手機響起,我以為是許姨打來的,把玩著鑰匙鏈接起,“喂。”

   “哭了?”

   磁腔一起,我忙看了看手機屏幕,緩解了下情緒,“成琛,你這個時間怎麽會打來?”

   一般不都是晚上給我來電話嗎。

   “你考試應該出成績了,我的信到沒到,祝賀的是否及時。”

   “信到了。”

   我應了聲,“很及時,還有鑰匙鏈,我都收到了。”

   “你在哪裏,怎麽有點吵。”

   “我在路邊。”

   我笑了笑,“在秀麗姐店門口看你信呢,鑰匙鏈我很喜歡,這個皮子一看就很貴,我剛還在想,你再多送我幾個,我就能開個賣鑰匙鏈的店了。”

   “考的怎麽樣?”

   成琛直接問,“分數滿意嗎。”

   我闔下眼,微咬著內唇,不知道怎麽說。

   “梁栩栩?”

   默了會兒,成琛突然道,:“對不起。”

   我怔住了,“你對我道什麽歉?”

   “我想,是我的原因。”

   成琛低著嗓兒,“如果我陪你考試,你就會考到滿意的分數。”

   “不是那回事。”

   我哎呀了聲,眼睛看天,嘴張了張,“跟分數無關,考號寫錯了,成績無效,鴨蛋。”

   “所以,你因為這個哭了?”

   “我沒哭。”

   我抿著鹹澀,看著不遠處熱聊經過的路人,“我就是心情不大好,你說我怎麽就能這麽笨呢,能把名字寫錯,考號填錯,我不零分誰零分啊,嘿……哎呀,沒事,我決定重念一年,你千萬別罵我啊,我已經意識到錯誤了,會努力改正,再接再厲,情緒上,我已經調整好了,你要教育我我會急的。”

   “你要怎麽調整情緒。”

   “就是……”

   我深吸了口氣,“做事情啊,上次我不是跟你說,我給個奶奶哭醒了,現在我哭得可有名啦,明天還有人找我去哭呢,多忙一忙就好,對了,還有好消息告訴你,純良考的特別好,他考上高中了,我得去市場給他買點愛吃的菜,晚上回家陪他慶祝,我先不跟你說了,回頭我們再聊。”

   掛斷電話,我裝好信和鑰匙鏈,和秀麗姐言語了聲就去到市場。

   拎著買完的東西回到山上,我站在院門口就喊了聲,“純良!出來!看姑給你買什麽了!”

   純良跑出來,看到零食還有些驚訝,“你這……”

   “給你吃的!”

   我將一大袋零食遞給他,“還有肉和菜,我晚上給你做鍋包肉!”

   純良仔細的端詳著我,“栩栩,你是不是刺激過度了?”

   我不解,“什麽刺激?”

   “你這……”

   純良指了指太陽穴,“成績作廢了,怎麽還……”

   “小事情嘛!”

   我大咧咧的笑,“你姑姑我是千磨萬擊還堅韌,任他東南西北風,走啦,該吃吃,該喝喝,遇事別往心裏擱!”

   說著,我還喊了聲,“師父!許姨!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純良還有點發毛,“媽呀,這心態,姑,侄子服了。”

   許姨站到房門口,上一秒還緊張兮兮,一見我沒正形了,她也沒好氣,“你回就回,攏共出去沒到三個小時,叫喚什麽玩意兒。”

   我噗嗤一聲,轉眼看向正房,沈叔沒露頭,不過我能想到他的表情。

   大概也得覺得我找抽。

   進屋放下菜和肉,我洗手就開始忙活,純良破天荒的沒抱著零食去看劇,而是圍著我忙前忙後。

   “姑,您看我這蔥段切得行嗎?”

   “姑,用幫你調麵糊不?”

   “姑……”

   我煩的緊,“沈純良,你能消失會兒麽。”

   “我還不太想消失。”

   純良緊著臉,“姑,心裏不好受就跟我聊聊,別憋著,你越裝沒事人,我越害怕。”

   我起鍋燒油,準備炸鍋包肉片,眼看著油溫漸升,“純良,你看這鍋裏的小泡泡,像不像是希望?”

   純良看了眼,“所以呢?”

   我把掛了麵糊的肉片放進去,嗤嗤聲頓起,“我就像這豬裏脊,被掛上麵糊下油炸,好多好多希望的泡泡,撈出來,泡泡不見了,然後複炸,哎,泡泡又出來了,所以對我來說,不過就是重複去炸,隻要油還熱著,就會有泡泡,一次不行,炸兩次,三次,總會做出一道好菜,好飯不用怕遲。”

   撈肉時我的手腕一頓,好似從油鍋中看到了過往,那個站在白仙兒婆婆麵前樹樁子一樣的自己。

   她說,小姑娘,跟你爸爸回去吧,很抱歉,這個東西我對付不了……

   呼出口氣,我把炸好的肉片放在盤子裏,我的人生,大抵是從那刻開始,就徘徊在希望與失望之間,當年的周天麗沒有殺了我,今天的成績又算什麽?

   這些年,我唯一不斷調整的就是心態,一再對生活的期待值降低,甚至到了負數,然後用一點一滴的小驚喜去填平數值,就像是今天,我收到了禮物,還能陪伴純良慶祝,跑來跑去,呼吸順暢,身體健康,然後就會發現,原來我是如此幸福。

   晚飯吃的很熱鬧,許姨和沈叔很有默契的沒在提我成績的事,純良很有奉獻精神的又成了那個被調侃的對象,許姨也不客氣,直說清楚純良考高中是奔著那女孩子去的,“不過純良你要記住,九月份人那女孩兒就高三了,你少撩扯人家,一但人家明年沒考到理想大學,她父母找上門來我可饒不了你。”

   “什麽叫撩扯。”

   純良不樂意的,“我和佳寶寶是很聖潔的感情,許奶,請您注意點用詞。”

   “佳寶寶?”

   許姨一筷子敲他頭上,“警告你啊沈純良,你叫她什麽寶寶我不管,要是敢突然整出個寶寶,我先給你打成寶寶!!”

   “噗。”

   我沒忍住,端著飯碗就觸電般的笑。

   許姨瞪向我,“你笑啥,栩栩,我也提醒你,身邊要是有純良的這號男同學,一定得避著點走,你看他多嚇人,啊,跑縣城走都躲不開,背後還稱呼你栩寶寶,惡不惡心!”

   “噗!!”

   我不行了。

   “許奶!!”

   純良臉漲的通紅,“我這深情不許的在你這裏怎麽還成討狗嫌了?”

   “你這叫感動自己。”

   許姨回的直白,:“那個叫啥佳佳的都不搭理你,不過我也感謝她,沒她你小子不定能有今天這造化,挺好,佳寶寶挺好。”

   我完全吃不了飯,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許奶,你要這麽說的話我高中後就盡量不回家了。”

   純良氣哼哼的吃飯,“反正回來你也看不上我。”

   “你敢不回來。”

   許姨氣性更大,“每個星期你都得給我回家,不然我就去班裏逮你,讓那個佳寶寶離你遠點!”

   “爺!”

   純良恨不得要哭,“你看她!!”

   沈叔搖頭淡笑。

   一頓飯就在純良的叫喚聲中結束,除了他,其餘人心情都挺愉悅。

   臨睡前爸爸給我發了短信,本來我還醞釀著怎麽告訴他們,沒想到沈叔先一步全都講了。

   ‘栩栩,在爸爸心裏,你永遠是最棒的女兒。’

   我看著短信,用被子蒙住頭,無聲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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