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死不瞑目啊
  我顛顛的朝屋裏走。

   心情瞬間就透亮了。

   小立一倒,真能解除煩惱。

   “純良你幹啥呢?”

   新鮮啊!

   沈純良同學居然在我屋裏的炕桌上悄默默的寫起作業了。

   “噓。”

   純良穿著換好的棉服衝我努了努嘴,“別說話啊,許奶老嚇人了。”

   “怎麽了?”

   我悄悄聲,被他神叨叨的樣兒整緊張了,坐到炕邊,“許姨因為你換衣服要上樹打你了啊,那你犯不著在我屋寫作業表現啊,回你自己屋學習唄,你屋又不是沒炕桌。”

   “不是……”

   純良皺了皺眉,小小聲,:“許奶哭了。”

   哭了?

   我睜大眼,“你氣的呀。”

   “我沒氣她。”

   純良低下頭繼續寫起來,“誰知道許奶是怎麽了,忽然就不對勁兒,算了,我先學習,一會兒許奶看到我這麽勤奮認真,她心情能好點兒,你別打擾我啊,許奶要是不舒坦,咱們誰都沒好日子過。”

   我看向許姨的屋子,房門虛掩,音樂已經停了,屋內沒一點兒聲音。

   不像許姨作風啊!

   平常她就算在屋裏待著不說話,也會咯嘣咯嘣的磕瓜子,織毛衣時針棒撞動間也會有輕微聲響,哪會這麽安靜。

   “梁栩栩你幹嘛,你沒事兒就去正房看書,別撩扯許奶。”

   我扯開純良拽我的手,“我去看看。”

   聽許姨叫罵習慣了,冷不丁哭了,我不得去瞅瞅啊。

   推開房門,許姨背對著我坐在炕邊,身前放著一口舊箱子,一手輕輕抹淚,一手從箱子裏拿著老物件細細端詳,她看的很認真,似乎沉迷在一些舊時的回憶裏,連我站她旁邊打招呼了都沒注意。

   我微微低頭,就見許姨手裏拿著本泛黃的教師證,內頁貼是張黑白的寸照,照片上的女人臉部圓潤,戴著黑框眼鏡,雅致斯文,這是誰?

   湊近看了看,我對比了許姨當下的臉,心頭不禁一抽,媽呀,是許姨?!

   照片是許姨年輕的時候!

   寸照下有持證人姓名:許清秋。

   名字很好聽啊!

   我無聲驚歎,“許姨,您以前真是老師啊。”

   許姨不理我,放下了教師證,從箱子裏又拿出了一雙很舊的足尖鞋摩挲,許是想到了什麽,她的眼淚越發洶湧,摸著摸著鞋就有些泣不成聲。

   “許姨……”

   我莫名心疼,扯過些手紙給她擦了擦眼,“您沒事兒吧,這是誰的舞鞋啊。”

   “哎!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許姨一愣,這才發現了我,手忙腳亂的要扣好箱子,“沒誰的,沒事兒,我就是隨便看看!”

   “許姨,是您女兒的舞鞋嗎?”

   我坐到她身邊,箱子裏不光有舞鞋,還有一本相冊,相冊封麵上粘貼著一張年輕女孩的照片,照片底部寫著,愛女鄭家然。

   另外還有獎狀,女孩子的發卡,獎狀持有人也叫鄭家然。

   直覺告訴我這些應該是許姨女兒的東西,不然許姨不會如此用心珍藏。

   許姨的動作一頓,紅紅的眼睛看向我,“梁丫頭,先前你怎麽沒說會跳芭蕾?”

   “我爸沒說嗎?”

   我怔怔的,“哦,您也沒問啊,芭蕾是我小時候學過的,有點功底,練藝術體操後又撿起來了,怎麽了許姨?”

   “沒事。”

   許姨罕見的溫和,搖搖頭看向我,“你會芭蕾的那個擦地練習嗎?”

   “會啊,這是很基礎的。”

   我站起身,“我擦下您看看?”

   許姨頭一次流露出不好意思,鼻頭還紅紅的,“方便嗎?”

   “方便,我可愛跳了。”

   我笑笑,單手扶住電視旁邊的櫃子,假裝扶杆兒,拿出轍,“我先做芭蕾基礎的旁擦地練習,術語是Battemant,Tendu……”

   許姨臉上露出了微笑,我麵不改色,心裏驚夠嗆!

   她居然笑了!

   笑了!!

   莫名受到鼓舞,我微抬下頜,“許姨,我練藝術體操後,擦地練習還有好幾種,給你跳下斯拉夫舞特點的擦地練習,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自己喊著節拍,我一手輕觸腰間,前腳掌輕踮,右腿繃直移動,臉部表情配合,“還有結合格巴科舞的擦地練習,單手掐腰,膝蓋彎曲,腳跟腳尖前後左右踩地,很像踩水動作,非常的活潑歡快,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許姨發出細細碎碎的笑音,手還不自覺的給我打起了節拍,等我折騰了一圈完畢,她眼底流出很多慈祥的光,甚至讓我試穿那雙舊舞鞋,沒成想尺碼正好,我腳大,有點身高先從腳上長的意思,一米六多的個兒就有了三十九碼的腳,足尖鞋一比劃上,真來了點感覺,許姨舞曲一放,我就在屋裏給她跳了一曲。

   簡單做了幾個經典動作,沒敢大折騰,鞋子已經有了磨損,Shank硬度對我來講不夠。

   再者足尖鞋不是鞋碼合適就可以,從腳型鞋寬腳趾長度都有講究,我之前的鞋子都是去店裏試,有時候兩隻腳都買不同的尺碼,專業的舞者還會量腳定製,以保證最佳的訓練以及演出狀態。

   許姨等我跳完才恍惚的回神,“梁丫頭,你跳的真好……”

   “我跳的不好,差得遠。”

   我微喘著氣坐到她身旁,“許姨,您女兒也是跳舞的?”

   “嗯。”

   許姨垂眼收回舞鞋,“她十幾歲時考過芭蕾歌舞團,沒考上,後來就去了我們當地的小學教音樂,她喜歡跳舞,學校裏的舞蹈都是她編排的,沒事兒也會在家跳給我看,像你一樣,很開朗活潑。”

   難怪許姨喜歡放芭蕾舞曲!

   沒成想我為安慰周子恒隨意跳的一個舞會勾起許姨別樣的回憶。

   我試探的問道,“許姨,那您女兒去哪了?”

   “下麵了。”

   我本能的看了看地,不禁啞然,:“對不起啊許姨。”

   “沒事。”

   許姨衝著我笑笑,和善的令我不習慣,“她走十多年了,我瘋魔過,想死過,現在已經接受事實了,隻不過,我時常會想到她,看到你在院子裏跳舞,好像讓我看到了她小時候,唉,有些觸景生情罷了,這些年啊,我過得挺好,就是不知道家然在下麵怎麽樣了,這孩子,都沒給我托過夢。”

   “沒給您托夢說明她早就投胎了吧。”

   我軟著音兒,“我奶奶說,夢不到逝去的人不是壞事,逝去的人希望活著的人過得更好。”

   許姨抿著唇角點頭,“或許吧,家然是個懂事的孩子,她希望我好,我也挺好。”

   我抱了抱許姨的肩膀,她微微僵硬了下,似乎不習慣這種親昵,轉頭看看我,對視了幾秒鍾,她身體鬆懈下來,伸手回抱住我,忽的嗚咽出聲,“丫頭,可我還是很想她,我想我的女兒,哪怕她在再讓我看一眼也好,我真的太想她了,家然哪,家然……”

   “許姨,你不要哭……”

   我跟著紅了眼,“你一哭我也想哭了,我雖然沒死,也跟死了差不多,我也想我爸爸媽媽,我奶奶,三姑,我姐姐和我二哥,可我回不去家,我能做的就是堅強了,許姨,你也要堅強,好好的生活,你女兒才會放心,不然她在下麵,也會很難過的……”

   本來是想安慰許姨的,結果倒是跟她抱團哭了一場。

   不過哭完的確舒服了,我倆的情緒仿佛都順著這些淚水發泄了出去。

   “許姨,您是因為家然姐離世受到打擊才跟沈叔來鎮遠山的嗎?”

   若不是看到教師證,我很難把‘許清秋’這三個字和時常發飆的許姨聯係在一起。

   許姨點點頭,拿出箱子裏的相冊本翻給我看,“家然爸爸在她很小時就意外去世了,好在那時家然姥姥在世,我媽就幫我帶孩子洗衣做飯,我上課忙,經常加班……這麽一說,我也很幸福,丈夫雖然沒了,老媽在,沒讓我操啥心,孩子也聽話,等到家然大了,我媽也走了……”

   歎了口氣,許姨繼續,“家然小時候吧,就愛好文藝,那年月沒啥餘錢,我每個月工資交給我媽,我媽省吃儉用,勻出一些錢送家然去學舞蹈,可惜啊,家然後來她沒考上歌舞團,她還覺得辜負了外婆,在墳上哭了一場,我本來挺擔心她的,誰知家然跟我說,媽,我沒事兒,隻要能跳舞,在哪跳都成,我尋思給她托托人,讓她進我們中學工作,哪怕接我班兒呢,這孩子沒用,她主意正,自尊心強,怕被人說是走後門的,就自己考進了一所小學做音樂舞蹈老師……”

   許姨摩挲著一張鄭家然的照片,“我們家從來不開火,都在各自的學校食堂吃飯,晚上回家聊聊天就睡了,說是母女,更像是朋友,現在想想,那段時間太幸福了,家然經常跟我說,哪個學生有舞蹈天賦,但是家裏困難,沒錢培養,她說以後條件好了,她要開個舞蹈班,免費培養學生,想的特別好,誰知啊,誰知……”

   我看向她,“怎麽了?”

   “家然談戀愛了。”

   許姨眼圈含淚,音兒從喉嚨裏擠出來,“有個學生家長的弟弟來學校看到她就相中了,那是九十年代初期,那個小夥子在縣裏開了家摩托車修理鋪,幹個體的,條件還成吧。

   他喜歡家然,一腔熱血的追求,但這小夥子老家是鄉下的,我倒不是瞧不起鄉下人,而是聽說他們當地重男輕女的思想非常嚴重,家然婆婆見我第一麵就表明要家然必須生出個兒子,生不出就不能出去跳舞,我很生氣,就勸家然分手,可這是家然第一次談朋友,用情很深,小夥子也來求我,說他會對家然好,不用理會他媽媽的話,婚後他們小兩口在縣城安家,就生一胎,男孩兒女孩兒他都一樣喜歡。”

   擦幹淚,許姨吸了吸鼻子,“我一看小夥子挺明事理,家然還不爭氣,沒等怎麽著就懷孕了,那時候保守啊,這種事傳出去很丟人,我就點頭答應了,婚禮辦完,家然婆婆就找人給家然看了,發現懷的是女兒,她婆婆就張羅要給打掉,家然嚇得跑回家跟我哭,那時候我就會講道理,一句髒話都罵不出,給家然撐腰對方都不當回事,她婆家一次找來十多個親戚,堵我家門口非逼著家然去打胎,我連班都上不了啊。”

   “您女婿呢?”

   我忍不住的問,“他不管管自己媽?”

   結婚前說的話都是放屁嗎?

   任自己媽媽胡作非為?

   “他管不了啊。”

   許姨歎著氣,“人的愚昧勁兒一上來,真的很恐怖,那老太太有三個孩子,前兩個都是女兒,我這女婿是小兒子,他媽媽也指望他傳宗接代,就給他兩個選擇,一個是讓家然打胎,二個是讓家然繼續生,家然也擰,她既不打胎,也表明不會繼續生,她那婆婆急了,就逼著他倆離婚,我女婿不同意離婚,護著家然就跟家裏耗,他想著,等家然生完,誰都管不了,國家要求就生一個,誰還敢逼著家然繼續生……”

   我點點頭,“您女婿人還是不錯的。”

   起碼立場堅定。

   “女婿還成吧,你要說我那女婿人不行,他對家然是真心好,倆人也很相愛,你要說他人好,他也攔不住家裏人來鬧,做不到和他家人翻臉。”

   許姨搖頭,“耗著耗著家然肚子就大了,正巧我那女婿家鄉下有一塊地讓人看中了,對方是當地的富戶,人家要買這塊地,他們家本來要賣,一聽是風水寶地,就坐地起價了,其實啊,這塊地好像和富戶家的祖墳有啥對應,人家買去要種樹,總之就是要旺自家祖墳,我那女婿他媽媽聽到地值錢了,就三天兩頭漲價,遛的富戶急了,兩夥人就動起手,我那女婿趕回老家勸架,不小心被誤傷,人就沒了。”

   “沒了?”

   “一個寸勁兒,死在地頭了。”

   許姨垂下眼,“家然接到信兒,悲痛欲絕,沒成想,她婆婆就作上了,他們認為是家然不旺運,害的我那女婿英年早逝,家然認為都是那塊地鬧得,要是富戶不買,我女婿不至於死,家然就去找說法,我女兒那時懷孕七個月,大著肚子,討說法未果,回來後她婆家帶著七八號親戚住過來了,我跟著他們吵架,反而被他們當著家然麵給轟走了。”

   “他們為什麽住過來?”

   我不明白,“鄉下老家不是有房子嗎?再說誰害的人找誰,找家然姐麻煩做什麽?”

   “吃絕戶唄。”

   許姨淒楚的笑笑,“你小啊,你不懂,要是一個家裏的男人死了,女方沒兒子,就容易被吃絕戶,她婆家看家然懷的是女孩,我那女婿還留個鋪子,就想把家然踢出去,生怕家然日後改嫁,房子鋪子都成別人家的了。”

   “不對啊,就算是女孩兒,也是您女婿家的血脈啊!”

   我說著,“我爸爸還總說讓我給他們養老呢!不能因為我是女孩兒,我就不姓梁了啊!”

   “所以呀,要是家然當初找了你們這樣的人家,就遇不到這些事兒了。”

   許姨低著聲,“那富戶賠了點錢,事兒就過去了,家然卻什麽都沒了,我這當媽的,也沒有……”

   細碎的哭音傳出來,許姨抬手捂住眼睛,“就在一天晚上,她換了一身紅衣,帶著肚子裏八個月的胎兒,踩著凳子上吊了……她婆婆當時就在另一間房裏,半夜聽到凳子倒了也沒進去看看,我那兩天有考試,晚上就住在宿舍,早上去食堂打完飯,我想給家然送去,進了屋……就看她掛在半空,臉都是青黑色,眼睛還睜著,舌頭都伸出來了,死不瞑目啊……”

   我莫名打了個寒顫,不能聯想。

   “她婆婆聽到我尖叫才跑過來,看到家然就嚇暈了,還有她婆婆帶來鬧的幾個親戚,爭前恐後的往外跑,好像家然已經變成了惡鬼。”

   許姨哭得脖子凹陷,命地壓抑情愫,“我報了安,多虧警|檫幫忙才給家然弄下來,後來,我就一個人給家然辦了喪事兒,她的眼睛怎麽都不肯閉上……樣子太慘了,連遺體美容師傅都被她嚇到了。”

   “許姨,您直接辦的喪事兒?”

   我小心的問。

   “那不然呢?”

   許姨淚眼婆娑的看著我,“我還給家然孩子拿出來單獨辦兩場?”

   “不是,您先別急。”

   我抬起手,“我是怕,怕她……”

   書上說了,這樣死的後事一定要做明白,不好直接葬。

   尤其是中青年的橫死者,火化後的骨灰大多都會在殯儀館存放幾年,平平怨氣。

   不然太凶。

   容易家宅不寧。

   “怕她作妖?”

   許姨輕哼一聲,“我巴不得她作呢,都被欺負成什麽樣兒了,他們家就是看我們孤兒寡母,我還有工作,要臉麵,不會撒潑,否則他們怎麽不去找富戶麻煩?那時候,我越想越氣,人就魔怔了,每天都想和家然婆婆家對命,我想我先殺了他們,再去殺富戶,我要這些人都給我女兒償命。”

   “但是等我找到她婆家,才發現她婆婆已經吊死了,在上廁所時解開了腰帶繩,直接就吊在茅坑頂的梁子上死了,連帶著還有她婆家的大爺,二叔,瘋的瘋,傻的傻,他們村裏都傳是家然回去索命的……”

   許姨顫顫的,:“可我沒看到家然,我就在他婆家的村裏喊她,在她生前常去的地方喊她,大家也都說我瘋了,但我知道我沒瘋,我隻是不甘心,我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就這麽死了,有一晚我也想上吊,想去陪家然,誰知道一吊起來繩子就斷了,我摔地上時好像看到家然了,她哭著說對不起我,要我活著,我說不行,我活不下去了,我一定要死……”

   “然後呢?”

   “家然婆家那邊來了人,找到我就給我跪下,要我原諒他們,他們也會給家然做個法事,求家然不要再鬧了。”

   許姨接過我遞過去的紙巾,“我沒同意,他們就自作主張找了個道士,說是給家然超度,還燒了一身我的衣服,說什麽替身,要讓家然以為我死了,她好趕緊上路去尋我,那時候我精神就不太好了,具體的記不清了,渾渾噩噩的過著日子,有一天遇到了沈先生,他帶我離開了老家,送我到醫院治療,定期吃藥,正巧有純良在,四歲的小男孩兒很可愛,我照顧孩子心情也好不少,慢慢的,算走出陰霾,但是落下點後遺症,情緒啊,還是不好。”

   說著,她衝我苦笑,“大概是被欺負的出陰影了,總會罵人,想把年輕時不會罵的都罵出來,醫生說,叫啥潛在人格,嗨,就是氣的。”

   我難看的扯了扯嘴角,“許姨,那您跟沈叔是意外遇到的?”

   按我對沈叔的了解,他不太像是出門就能發揚精神做好人好事的,換句話講,即便是濟公在世,也不會二話不說的就在街上撿個不知根知底大活人回家養活吧。

   “你記得我剛說過的富戶嗎?”

   許姨看向我,“他是怎麽知道我女婿家的地旺他家祖墳的?”

   “難道……”

   我半張著嘴,“是沈叔給他們家看的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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