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嶽州(二)
  嶽州西部,明征虜大將軍嚴遵誥八萬大軍正在攻取嶽西各州、縣,清辰常總兵徐勇、副將鄭元勳部兵馬不過兩萬。

   見己方兵少,徐勇寫信向尚可喜請示,請他允許自己放棄慈利、石門、澧州等縣,再一次收縮兵力,依岑水河、洞庭湖,固守安鄉縣。

   尚可喜知道,從軍事的角度來說,徐勇的建議是對的。但是一下子丟掉這麽多戰略縱深,會大大縮短嚴遵誥部進入嶽州府治巴陵的時間。

   尚可喜令徐勇阻擋嚴遵誥部東進與朱亨嘉會合,實際上是把徐勇當成了一顆棄子。以徐勇部的犧牲,拖延明軍東、西兩路伐嶽大軍會合的時間,爭取拖延到孔友徳援軍到來。

   既然是棄子,自然要逐城、逐縣地與明軍爭奪,時間拖得越長越好。

   尚可喜不許徐勇後撤,回信激徐勇道:“久聞將軍世之名將,饒毅果決、聞戰則喜,今日奈何怯戰耶?”

   徐勇大怒,他的年紀和尚可喜相仿,資曆也老,不料今日卻被其輕視。

   燕頷虎頭卉張,滿腮的大胡子綻開,宛如一隻擇人而噬的猛虎。

   徐勇對鄭元勳道:“吾本欲在安鄉阻擊明軍,不料卻被平南藩小覷。鄭將軍,汝守慈利,吾駐守大浮山,以防明軍從常德繞路偷襲安鄉,斷吾後路”。

   聞徐勇在慈利、石門各縣分兵防守,嚴遵誥哈哈大笑,道徐勇不知兵,不集中兵力守安鄉。

   遂引大軍從常德出發,打算偷襲安鄉,將徐勇部和尚可喜部一刀截作兩斷。

   嚴遵誥的大軍進入嶽州,斥侯來報,徐勇軍駐於大浮山。大驚:“徐勇,宿將也!吾欲斷彼歸路,彼卻引兵駐大浮山,扼吾咽喉!”

   隻得暫不攻安鄉,先打大浮山。

   他端起千裏鏡,觀察大浮山上的清軍,隻見一隊隊清軍正在揮鋤鏟土,挖著工事。

   不可讓清軍挖好工事,不然仗就難打了。

   令旗揮動,八萬明軍向一萬清軍發起了猛攻。大浮山之戰打響。

   清軍在大浮山上足足挖了十道齊胸高的壕溝,每道壕溝之間,皆挖好了通道。

   徐勇將銃手列於前排壕溝中,隻露出頭、手,向下放銃;弓箭手藏於後排壕溝中,向下拋射。

   山勢陡峭,明軍雖然人多,卻無法全軍攻山,隻能一波一波地向上衝鋒。

   “兒郎們,隨本將,殺!”

   容美土司田霈霖,率領水燼土司唐鎮邦、施南土司覃懋粢、兩江口土司彭應楚部,發起了第一波攻擊。

   畢基卡人在大山中長大,土家族勇士個個登山如履平地。嚴遵誥特意讓他們打頭陣。

   “轟!轟!轟!”

   清軍的虎蹲炮開火了,居高臨下,射程很遠。不過數量不多,對土兵的殺傷並不大。

   “嗚!”

   一顆霰彈,呼嘯著而來。

   “趴下!”

   施南土司覃懋粢將身邊的親兵按倒,伏於地上,炮彈掠過,毫發無損。

   “虎!”

   “虎!”

   “虎!”

   畢基卡人以白虎為祖神,口中發著虎嘯,左手持竹牌,右手持著尖頭厚背大刀,彎腰小跑著衝山。

   兩江口土司彭應楚衝在最前麵,湘西彭氏,世代忠良。打仗,從不含糊。

   “嗖!嗖!嗖!”

   清軍的弓手開始拋射。

   彭應楚頂著竹牌,繼續衝山。

   見首領拚命,部下無不奮勇,轉眼衝到壕溝前。

   徐勇見到這一幕,將身邊的三十多名銃手集中起來。

   “看到那個黑大個了嗎?給本帥射!”

   “呯!呯!呯!”

   一輪齊射,彭應楚胸前血花四濺。

   見首領陣亡,彭氏土兵眼睛紅了,凶猛地朝山上衝去。

   明軍的炮手、銃手、弓手也抵近攻擊,支援步兵登山。

   清軍居高臨下,有壕溝掩護;明軍暴露在外麵,又是向上仰攻。雙方對射,明軍吃虧。

   明軍傷亡千人,清軍僅死傷百餘。付出了巨大代價,畢基卡勇士攻下了第一道壕溝,清軍沿預留通道,從容不迫地撤往第二道壕溝。

   明將景可勤替下土司兵,發動了第二波攻勢;陳琳部第三波;黨守素部第四波;塔天寶部第五波。

   明軍攻了五天,搶占了三道壕溝,傷亡三千,清軍損失僅僅六百。

   更可氣的是,徐勇又讓部下在山頂上挖起了新的壕溝。

   看著山頂上揮鋤灑汗的清軍士卒,嚴遵誥神色沉重地放下了千裏鏡。

   這徐勇,將才啊!深知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的道理。這一道道壕溝挖得太狠,按照這麽個打法,等打下此山,本帥的八萬大軍,估計要折損一半。

   “大帥,這大浮山不好打,末將願領本部人馬攻打慈利”,大將陳友龍請命。

   嚴遵誥有些猶豫:“慈利亦多山,由南到北,有剪刀寺、寶峰山、高架界諸山峰,萬一那鄭元勳亦如此般,挖溝而守,拔之難矣!”

   陳友龍道:“鄭元勳,鼠輩耳,末將願立軍令狀,必克慈利”。

   “如此,汝即刻出發去慈利”。

  

   慈利縣南端的剪刀寺的大山中,從山腰開始,清將鄭元勳率軍在山上亦挖了多道壕溝,密布火銃、弓矢,以待明軍。

   此時已近嚴冬,天氣轉冷,寒風凜冽,一會兒居然下起大雪來。

   “大哥”,陳友龍部將,亦是其結義兄弟孫華、張大勝走進軍帳,“派出的斥侯回來了,清虜在這剪刀寺上下亦遍布壕溝。不好打呀!”

   “清軍有沒有發現我軍?”

   “似乎沒有,山上靜悄悄地,一點動靜都沒有”。

   陳友龍掀起帳幕,凝望著紛飛的大雪,感歎道:“好一場及時雪啊!”

   陳華、張大勝二將,帶著精選出來的一千精兵,用棉布裹足,趁著大雪悄悄往山上摸去。陳友龍率大軍在後接應。

   接近壕溝,明軍將身子趴下,匍匐前進。

   山上清軍的哨兵打了個大嗬欠。

   “二虎,給”,一旁的同鄉遞給他一個酒囊。

   “俺正放著哨哩,可不敢喝酒”。

   “咳!汝這呆瓜,明軍正在打大浮山,哪會來慈利?再說了,就算來了明軍,也得等雪停了才會攻山。來,喝一口暖暖身子,恁大雪哩”。

   哨兵接過酒囊,剛喝了一口,忽然眼睛瞪大了。

   一隻強有力的手臂,扼住了老鄉的脖子,鋒利的匕首削斷了老鄉的頭。

   他想喊,喊不出來,他的脖頸亦被一雙大手卡住,須臾化成了一具屍體。

   一個個明軍摸上了山,輕取第一層壕溝,又順著通道攻下了第二層,第三層

   “敵襲!”

   終於有清軍開始報警。

   “咚!咚!咚!”

   明軍不再隱藏形跡,敲響了進軍鼓,四麵八方向山上殺來。

   鄭元勳急忙率軍抵抗,奈何明軍已經摸上了山頂,部下又沒有準備,手足無措。

   打了小半日,剪刀寺丟了。

   鄭元勳領殘兵撤往寶峰山、馬兒嶺。明軍貼著清軍的屁股攆。

   挖壕溝很耗時間,清軍隻來得及在最南端的剪刀寺挖好壕溝,寶峰山和馬兒嶺工事不多。

   清軍士氣已失,明軍又緊追不舍。倉皇之下,連丟兩山,逃往慈利縣城。

   “快開城門,是我!”

   鄭元勳向城上喊道。

   守軍見是主將,急忙開城門迎入。

   陳友龍的追兵到了。

   見清軍正在入城,陳友龍從戰馬上一躍而下,持刀向城門奔去。

   他有一項絕技,能日行三百裏,短時間的奔跑速度,比馬還快。

   陳友龍快如閃電,轉眼衝到城門口,刷刷刷,大刀掄起,連殺十餘人,跑到鄭元勳馬後,一把揪下鄭元勳。

   “吾乃‘五閻王’,取爾等狗命而來!”

   一聲大吼,震得守軍膽寒。

   後麵明軍殺到了,很快就攻下了失去主將的慈利城。

   看著鄭元勳腦後那根亮油油的小細辮,陳友龍一陣厭惡。

   “又是一個不要祖宗的狗東西,來人,燒一鍋熱水,剝了他的皮”。

  

   “什麽,慈利丟了?”

   徐勇一陣天眩地轉,好不容易定下神。

   “快,全軍往安鄉撤”。

   不撤不行,不然明軍從慈利繞到大浮山後,自己可就被困死在山上了。

   撤退之前,徐勇派五百部下,佯攻山下的明軍。

   鬧騰了一夜,次日清晨,明軍才發現山上的清軍已人去山空。

   嚴遵誥暗罵此獠狡詐,率軍收複石門、澧州等縣後,全軍殺向安鄉縣。

   涔水河畔,數千竹筏和幾百艘小舟,整裝待發。

   “出擊!”

   嚴遵誥下達了將令,先鋒五百艘小舟和竹筏,箭一般射向對岸。

   “開炮!”

   徐勇下令。

   “轟!”

   “轟!”

   “轟!”

   聲聲巨響,掀起波濤巨浪,不時地有小舟、竹筏被擊散、掀翻。

   大明武昌伯馬進忠,坐著小舟登陸了。

   “快,趕緊結陣!”

   馬進忠打出了將旗,登陸的部下迅速向他靠攏。

   “嗯?明軍來了員大將?”

   涔水河灘,清軍大營裏,徐勇放下了千裏鏡,升起了令旗。

   “騎兵出擊!”

   徐勇部有八百訓練有素的精騎,這是他的殺手鐧。現在是使用他們的時候了。

   “噠!噠!噠!”

   清軍的騎兵呼嘯著衝向登陸的明軍。

   “不想活了嗎?趕緊結陣!”

   馬進忠急得跺腳。

   倉卒列陣的明軍,擋不住騎兵的衝擊。

   “啊!”

   一聲慘叫,一名明軍小校,被騎刀劈開。

   “殺!”

   一杆帶血的騎槍,捅入了一名軍士的胸膛。

   見己方的軍陣被騎兵衝垮了,馬進忠絲毫沒有猶豫,撒腿便往小舟跑去。

   “撤,快撤!”

   還好,河邊的淤泥,減緩了騎兵的速度。馬進忠僥幸逃回。

   逃回後,羞慚滿麵,“末將無能,請大帥責罰”。

   “罷了,非汝之過,是本帥大意了,沒想到這徐勇,守得如此嚴密”。

   “塔將軍,汝帶一萬兵馬,繞過涔水河,夾擊清兵”。

   塔天寶領命而去。

   “大帥,統過涔水河,要耗時半個月。末將覺得可以由我水營,護送步兵,渡洞庭湖,在安鄉後方的華容登陸。一旦攻下了華容縣,就可以切斷安鄉之敵和嶽州之敵的聯係。將徐賊困死在安鄉”。

   龍陽水營副將田虎獻策。

   嚴遵誥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來。

   “田副將此策雖好,奈何汝隻有七千水師,清虜嶽州水師卻有一萬。從洞庭湖登陸,風險太大”。

   田虎急了:“大帥,監囯正在攻打嶽州,韃子的水師都在君山、巴陵一帶遊弋,又怎會有暇理會安鄉、華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大帥!”

   馬進忠也吼道:“大帥,今日吾老馬登陸涔水河失敗,丟了大臉。願率部渡洞庭,取華容,雪恥!”

   嚴遵誥見二將態度十分堅定,許之。

   田虎用戰船護送著馬進忠在華容縣西南登陸。十分順利,未遇清軍水師。

   一部《三囯演義》,令華容縣名揚天下。當年曹操,赤壁戰敗後,便是逃到此處。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徐勇雖然善戰,卻沒料到明軍會從洞庭湖登陸,繞到他的後方。他僅在華容縣留了一千守軍。

   馬進忠率一萬步兵,輕鬆奪取華容,截斷了徐勇和尚可喜的陸上聯係。

   徐勇大恐,遣人乘小舟渡洞庭,向巴陵城裏的尚可喜求援。

   尚可喜見西路明軍已奪取華容,讓徐勇再堅守安鄉,意義不大。遂令嶽州總兵馬蛟麟,領一萬水師,用船運送徐勇部至君山。

   至此,明軍東、西兩路大軍,隔著洞庭湖、長江水道,順利會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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