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辰常
  征虜大將軍嚴遵誥今年四十三歲了,男人到了這個歲數,遇事能明辨不疑。

   左右來報,永順彭氏遣使歸降,他就信了八成。

   暗自冷笑,汝想叛就叛,想降就降?哪那麽容易,視吾大明法度為何物?

   遂令刀斧手排列兩旁,讓使者從刀下穿過。

   彭肇恒穿過刀山,麵不改色。

   嚴遵誥點點頭,畢基卡人果然都是硬骨頭。

   “汝是何人!彭宏澎遣汝至此何為?”

   “吾乃大明宣慰使彭宏澎長子,彭肇恒”。

   “原來是少土司。少土司謬矣,汝父已叛明降清,是為貳臣。汝焉敢自稱大明宣慰使之子?”

   “永順彭氏,世代忠良。吾父身在曹營心在漢,無一刻不想回歸大明。吾又緣何不能自稱大明宣慰使之子?”

   此言一出,李赤心、高必正、陳友龍諸將無不笑得前仰後合。粗魯一點的皖國侯劉體純、宜都伯塔天寶、興平伯黨守素等,甚至呸、呸、呸地向地上吐起了唾沫。

   嚴遵誥憋著笑,請降的見得多了,像這麽不要臉地請降法,還是第一次見。打贏了就誓死忠於我大清,打輸了就身在曹營心在漢。汝當咱們都是三歲稚童乎?

   “少土司大言炎炎,依汝所言,汝父身在曹營心在漢,吾大軍剛至之時,緣何不降?非等到兵敗城破之際,才降?”

   “因為吾父欲為大明立大功,歸降了大帥,就無法立功了”。

   “哦,汝父欲立何功?”

   “獻辰州於大明”。

   嚴遵誥一楞,諸將也靜了下來。

   “汝父如何獻辰州於大明?”

   “將軍放開城門一角,讓我父率軍突圍,撒往辰州。辰常總兵徐勇,必深信不疑,到時候將軍與我父裏應外合,辰州必破”。

   “放汝父突圍,萬一他去而複叛奈何?”

   “吾軍家眷俱在施溶州,怎敢複叛?將軍不信,吾等可先將家著送至將軍處為人質”。

   嚴遵誥沉吟不語。二彭叛明降清,在鄂西、湘西、川東諸土司中影響極壞,惹不嚴懲,殺一儆百,日後難免有其他土司效仿。可是這彭肇恒所獻取辰州之策,倒也的確是條妙計。一時猶豫不決。

   彭肇恒又道:“若大帥免吾彭氏之罪,彭氏願將所有家產獻於大明,以資軍用”。

   嚴遵誥冷哼一聲:“本帥可以允彭氏投降,也保汝全族平安。但要上奏朝廷,在永順、保靖改土歸流。從此以後,彭氏不再是世代相傳的永順宣慰使。若汝父能助本帥攻下辰州,本帥可保舉他為辰州副將,汝為辰州參將。汝回去吧,何去何從,讓汝父自決”。

   彭肇恒回去將嚴遵誥的條件一說,彭宏澎毫不猶豫地同意了。沒法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能保住全族性命已是萬幸。

   “大帥”,糧秣轉運使嚴之煥入帳報告,“下官在二彭和桑植向氏的府庫裏,繳獲了金五萬兩、銀八十萬兩,糧五十萬石。請大帥示下”。

   嚴遵誥想了一下:“糧草就地充作軍糧,以備下次作戰之需;金銀等物,解往桂林”。

   他就這一點好,不貪。這也是朱亨嘉對他青眼相待,拜為征虜大將軍的原因所在。

   得到了嚴道誥上交的這一批金銀物資後,朱亨嘉大喜,令從中撥二十萬兩犒賞三軍,餘者入府庫貯存;又下令在保靖、永順二州改土歸流。

  

   明軍這麽快就攻下了保靖和永順,清辰常總兵徐勇大驚。如此一來,辰州的西、北麵,門戶大開,再也無法憑借沅水阻擋明軍。

   四十四歲的清辰常總兵徐勇,相貌威嚴,生而燕頷虎頭,還有一臉大胡子。

   他本姓高,幼年喪父,帶著母親、妹妹投奔大明寧武總兵許某,被收為養子,改姓許。許、徐二字讀音相近,訛傳為“徐勇”。

   後來許總兵生了一子,對徐勇不似往日親密。許總兵死後,他離開許家,對自己的母親、妹妹說:“大丈夫自取封侯耳!”

   於是,帶著妹妹,仗劍遊曆關東。那一年是萬曆末年,徐勇十六歲。

   此人幼習騎射,有膂力,武藝驚人。

   在遼東從軍入伍後,他聽聞在薩爾滸之戰中力戰殉國的劉綎、杜鬆二位將軍的事跡,十分仰慕,慷慨激昂地說道:“大丈夫束發從戎,遇明主,位上柱國,裹革疆場,名垂萬世,本等事耳,此其事優為之!”

   結果有了解他的人偷偷議論:“心裏想著追求富貴,嘴裏卻談著嶽飛那樣的名節,徐勇不過是說大話誇誇其談罷了”(後來徐勇沒有為明朝守節,投降清朝以圖富貴,印證了這句嘲笑之言)。

   徐勇從軍後屢立戰功,後來投奔了左良玉,隨左良玉之子左夢庚降清。

   左夢庚手下的降將很多,清和碩英親王阿濟格唯獨對徐勇青睞有加。

   阿濟格笑著對徐勇說:“汝就是那位胡子將軍啊。聽說汝守衛鄖陽六、七年,讓敵人無法攻破城池,這次為什麽要投降呢?”

   徐勇對答說:“清除賊寇是大義,為君父(崇禎帝)複仇是大恩,我也應該一同前往”。當漢奸都能說得理直氣壯,厲害!

   阿濟格聽完十分高興,遂重用之。

   滿清對徐勇不錯,徐勇也心甘情願地當起了漢奸。幫清廷鎮壓了九江黃拐子、李聚馬義軍;又征討蘄黃四十八寨,殺害了王光淑、易道三、周從劻、劉時敘等義軍領袖;隆武帝派總兵歐應衢、周文江攻打黃安、麻城,他率軍擊敗了明軍。

   此人對清朝十分忠誠,隆武帝派人勸他歸明,他將使者斬首,上報清廷。金聲恒和徐勇都曾經是左夢庚手下降將,二人私交不錯。前不久,金聲恒在南昌起義,遣使招降徐勇,徐勇一點不念舊情,又斬金聲桓使者,上報清廷。

   明軍殺過來了,以前立誌要當嶽武穆、現在誓死捍衛我大清的大忠臣徐勇,自然要拚死抵抗。

   他召來副將沈邦清和遊擊蔡斌。

   “明軍已攻占永順,辰州西、北方皆是敵人。沈副將,汝領兵四千,駐守西麵的大酉山、小酉山;蔡遊擊,汝領兵三千,駐守北麵的明溪;吾自領兵三千,駐守辰州城。吾已向常德的續順公、嶽州的馬總兵求援,援兵馬上就到”。

   沈、蔡二將見己方兵少,有點膽怯,但又畏徐勇軍法森嚴,不敢不從。

   正在調兵遣將的當口,部下來報,永順土司彭宏澎引五千敗兵來投。

   徐勇大喜,正愁兵力不足,就多了五千兵馬。

   沈邦清有些懷疑:“大帥,嚴遵誥奸詐,須防有詐”。

   徐勇想了想:“讓永順土兵駐於城外,請彭宣慰使入城議事”。

   彭宏澎、彭肇恒父子二人,進入了辰常總兵府。

   一見徐勇,二人放聲大哭。

   “大帥,明軍攻破了永順,吾等家眷、府庫俱為所擄。嚴賊還在保靖、永順改土歸流,可憐彭氏六百年基業,毀於一旦。求大帥岀兵為吾等報仇啊!”

   一聽明軍在保靖、永順改土歸流,又見彭氏父子哭得杜鵑啼血。徐勇信了一大半,連忙安慰二人。

   “彭公勿悲。待常德、嶽州的援軍到了,吾一定幫彭公奪回永順之地。到時候,彭家依然是永順的宣慰使”。

   二人泣道:“多謝大帥!”

   徐勇想了想,辰州重地,還是不宜讓土兵駐紮。

   “彭公,汝和蔡遊擊一起駐守北邊的明溪。吾判斷,明軍從北邊過來的可能性很大”。

   彭宏澎有些失望,但不敢違背,隨蔡斌一起,駐守明溪。

  

   “蔡將軍,彭宣慰使又派人請您赴宴了”。

   蔡斌大喜:“哎呀,這怎麽好意思!彭公實在是太客氣了”。

   彭宏澎投奔徐勇後,對徐勇和徐勇手下的將領十分尊重,左口“大帥”、右口“將軍”地叫著,經常請蔡斌吃飯。

   一開始,蔡斌還擔心軍務,不敢去。

   後來一打聽,明軍正忙著在保靖、永順改土歸流,壓根就沒有一點進攻辰州的意思。遂放下心來,坦然赴宴。

   第一次赴宴,彭公送了俺一對金馬,沉甸甸的,值錢著哩;第二次,送了俺一顆夜明珠,那可是好東西,俺婆娘說,價值千金;此次,彭公又送什麽給俺?聽說畢基卡的山妹子,皮膚又白又水靈,要是彭公送兩個美女給俺就好了!

   蔡斌來到彭宏澎軍營,彭氏父子早已恭候在轅門口。

   “哎呀,彭公,怎麽好意思讓您親迎?”

   “蔡將軍,您可是大帥任命的明溪主將,末將等皆是您的部下,理應迎接。蔡將軍,請!”

   “彭公請!”

   二人挽著手臂,來至營中。

   彭宏澎一聲令下,美酒佳肴端了上來,還真有幾個畢基卡青年男女,男外女內,圍成圓圈,跳起了擺手舞。

   蔡斌的雙眼死死地盯住內圈的畢基卡少女猛看,不知不覺,酒喝得有點多,頭暈目眩。

   彭宏澎見時候差不多了,對蔡斌道:“蔡將軍,吾有一件薄禮奉上”。

   “哎呀,這怎麽好意思呢,彭公,您老送俺東西,俺都不知道如何報答”。

   “嗐,大家都是自己人,談何報答?來呀,將禮物帶上來”。

   蔡斌一看,隻見彭宏澎的部下拿來了一套明朝武將服。

   “彭公,您這是何意?”

   “實不相瞞,吾已歸順了大明,請蔡將軍穿上此服,與吾一起反清複明”。

   蔡斌大驚,還欲反抗,被早有準備的畢基卡勇士按倒製服。

   彭宏澎領著明軍先鋒大將李赤心,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毫無準備的三千蔡斌部下繳了械。

   嚴遵誥率領大軍趕到了明溪,他下令將蔡斌押上來。

   “蔡斌,汝可願助本帥詐開辰州城?”

   不料這蔡斌對徐勇十分忠心,罵不絕口。

   嚴遵誥冷哼一聲:“助紂為虐、冥頑不靈,拖出去,斬!”

  

   辰州府治沅陵城,以中南門為中軸,分為東關和西關。

   “站住,爾等是做什麽的?再敢往前,吾就下令放箭了!”

   駐守中南門的清軍把總,厲聲喝道。他並沒有因為城下的軍士裝著清軍的軍服而稍有鬆懈。

   彭宏澎陪笑道:“吾等是明溪守軍,來取軍糧”。

   “胡說,軍糧自有專人運送,何須爾等自取”。

   “是大帥讓吾進城議事,速開城門”。

   “汝可有大帥的印信?”

   嚴遵誥見守軍十分警覺,暗讚,這徐勇帶兵有方,看來詐城是詐不了了。隻能硬攻。

   中軍大斾揮動,明軍四下裏殺出。劉文秀部攻東關;李赤心部攻西關;嚴遵誥自帶陳友龍諸將攻中南門。

   徐勇聞訊,親自上城指揮防守。

   “殺!”

   明軍將士奮勇登城。

   徐勇雖然驍勇善戰,但部下不過一萬人馬,又分了三千守明溪,四千守大、小酉山,城中守軍僅三千人。

   守了三天,徐部漸漸不支。

   “快,跟吾去東關”。

   明軍登上了東關,徐勇正要帶親兵殺退明軍。

   “嗖!”

   一支流箭射中徐勇右肩,鋼刀落地。

   “快,快護送大帥出城”。

   親兵們拚死保護徐勇,由西關出城,撤至大、小酉山,與沈邦清會合。

   “大帥,您怎麽來了?”

   見到徐勇,沈邦清大吃一驚。

   “唉!一言難盡,那彭宏澎乃是詐降,獻了明溪,沅陵城也失守了”。

   “大帥,如此,我軍豈不是被明軍包圍了?”

   “本帥在沅水岸邊藏有船隻,快,沈將軍,隨吾渡過沅水,守辰龍關”。

   清軍趕到沅水岸邊,正要渡江,明軍追兵已到。

   “大帥速速渡江,末將來擋明軍”。

   徐勇急領軍渡江,沈邦清率千餘人馬來阻明軍。

   “呼!”

   一道黑影掠過,開山斧鮮血淋漓,沈邦清腦袋被砍落。

   “呸,狗韃子”,明軍大將,皖囯公劉體純吐了口唾沫,“弟兄們,給我殺!”

   殺至岸邊,徐勇已渡江逃竄。

   徐大帥領著三千殘兵,欲守辰龍關,不料明軍大將楊輔臣已搶先占了壺頭山、辰龍關一線。

   徐勇不敢再戰,逃至常德。

  

   駐守常德的續順公沈誌祥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此人不善戰,能被封為囯公,完全是皇太極看在他是皮島毛大帥小妾的從兄份上,拉攏降清的皮島舊部而已。

   不過沈誌祥雖不善戰,卻善於拉關係。降清這麽久,人家京城裏有關係。

   攝政王把三順王調往武昌,令他守常德。

   他覺得自己兵少,肯定守不住,但大清軍法嚴苛,逃又不敢逃。隻好托關係找多爾袞求情,要求放棄常德,也去武昌。

   “囯公,攝政王的秘令到了”。

   沈誌祥大喜:“京裏的關係起作用了”。

   拆開一看,多爾袞秘令自己,酌情行事,能守住常德則守,實在守不住,可撤往嶽州、武昌。

   原來多爾袞亦覺得三順王撤往武昌後,辰州、常德空虛。遂許沈誌祥見機行事。

   對沈誌祥來說,這道秘令就是保命符。

   他急召常德副將何九成、鄭元勳,還有逃至常德的總兵徐勇議事。

   “諸位將軍,攝政王令本國公見機行事,明軍兵多勢大,常德肯定是守不住,大家趕緊隨本國公撤往嶽州,與馬總兵會合”。

   徐勇大驚:“囯公,常德位於湖廣腹心,乃是戰略要地。豈可不戰而棄?”

   沈誌祥臉一沉:“混帳,攝政王令本國公統領全軍,汝敢抗命不成?”

   徐勇不敢頂撞,躬身退下。

   沈誌祥率著兩萬餘清軍,一矢不發,撤往嶽州。

   明軍十分輕易地占領了軍事要地常德,一時間湖廣震動,百姓們翹首以盼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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