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不可卷也
  孟宛清回到遠蒙居住的第二年初夏,終於有了好消息。

  那日她跟往常一樣懶懶躺在葡萄藤下美人塌上,一麵享受旁邊侍女的搖扇服侍,一麵吃著冰涼爽口的桂花釀。

  桂花釀就秋桃親手做的,隻有她才最知道孟宛清的喜好跟胃口。

  隻是,秋桃才生下孩子現下每日都要哺喂。

  孟宛清亦心疼她,索性叫她不必服侍,安心將孩子帶大才是,是個虎頭虎腦的哥兒。

  “夫人,你怎麽了?”丫鬟見孟宛清手中的桂花釀突然潑到地上嚇的手中扇子也扔了。

  肚,肚子疼。

  孟宛清臉都皺成一團了,分明等葵水走後才敢吃的。

  為什麽,為什麽。

  她摸著快痛糾成一塊兒的小腹,直至,看見有鮮紅的血染透了她的裙衫。

  *

  趙景行是快馬加鞭連夜從勒克蘇趕回的。

  他如今雖不問世事,可即便如此,遠蒙附近的一些遊牧民族但有異心,他亦不能不管,這天下,到底是沈聿的天下,得來不易,而他又是仁政明君。

  “怎麽回事!”

  聽到消息的時候他甚至多問一句都沒有,揚鞭策馬,連夜趕回。

  馬都跑死了三匹。

  秋桃連虎哥兒都顧不上管了,任由他因餓啼哭,急的床邊望著昏睡中的女子,“都怪我,怪我不該做這麽涼的東西給夫人吃。”

  黎平亦在旁跪下,“若夫人有什麽好歹,卑職甘願受懲。”

  趙景行隻是沉沉握住她的手,看著她虛白的麵色,那種捉摸不住的感覺又來了,好像隨時都會失去,他,很不喜歡。

  “無事,隻是,有身孕了。”歐陽冶替她診脈過後沉吟道。

  他這個傻徒弟,虧她當年在莊下跟他學了這麽多醫術,卻連自己有孕都診不出來。

  聽到有孕這兩個字趙景行毫不意外。

  難怪她近半年來每每求歡,總是變著法子讓他失控,各種平日沒聽過的浪聲豔語從她嘴裏說出簡直催情要命。

  原來,她不過想要一個孩子。

  “隻是她的體質有些特殊,早年身子虧損的太厲害,又在冬獵裏受過大寒,宮虛壁弱,此胎,能不能要還是個問題。”

  “……”

  歐陽冶留下這句話便走了。

  留下趙景行,還有得知自己有孕喜不自勝的孟宛清,她微微偏了偏腦袋,看向他,眼中柔情似水,“四叔,我有了。”

  他卻並無高興。

  “我終於有了。”

  她還來不及感受更多初初有孕的情緒便聽他很幹脆道,“這個孩子,不能要。”

  為什麽?孟宛清怔了,隨後眼底水汽彌漫,那樣叫人不忍。

  為什麽不能要呢?那是她跟他的孩子呀……

  他什麽理由都沒有,隻一句,不能要。

  *

  那日之後,她身體越發不好了,經常流血。

  他要她喝下胎藥,她卻偏要喝坐胎藥,兩人因為這件事一度陷入冷戰,從未有過的。

  趙景對這個孩子的態度很明顯,也強硬。

  她身子太弱了,初懷期間已是這麽受罪不易,倘若來日身子笨重了,要生了怎麽辦?

  “可是,大人,你若執意這樣跟夫人拉鋸,你可有想過夫人的身子跟她的情緒?她都許久不曾笑過了,有事沒事便一個人在那兒哭。”

  “她這一胎懷的艱險,隻能躺在床上,動不動就流血。”

  “她又擔心孩子,又害怕你隨時都會給她一碗藥將孩子弄沒了……”

  秋桃亦是女人,女人最明白女人,盡管她也明白這世間沒人比趙景行更在乎孟宛清。

  黎平見趙景行一語不發,隻是喝酒,他近來經常整夜整夜的喝酒,也不入眠。

  照此下去,出大事了!

  直到有一天趙景行去看孟宛清的時候,而孟宛清眼裏第一流露的居然不是欣喜,而是害怕,她害怕他靠近她,害怕他會傷害她腹中的孩子。

  那一刻,趙景行認命了。

  他一句話都沒說便走出了屋子,回頭卻是吩咐下去,將下胎藥全撤了,藥材補品統統備好,丫鬟仆婦也重買了一批有經驗的。

  他捐錢造廟,修建功德,他這樣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灑脫性子,為了她,他戒酒,茹素。

  他四下遍尋醫術高明的大夫,以歐陽冶為首,全力診護孟宛清的身子。

  直到,孟宛清六個月時,胎相穩下。

  他亦廋削了一圈。

  “四叔。”這是她倆接近分居半年後,她第一次來他房裏看他。

  並非他不去看她,隻是,大夫們說過孕中最好不要同房,他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便是不與她在一塊兒他都想得很,每每隻能自己解決。

  孟宛清比從前胖了些許,臉頰豐潤,姣白如雪。

  她穿了一件輕薄的杏色衫子,腹部隆起,那兒,是他跟她的骨肉,第一個骨肉。

  他眼底不可肆意的柔下,不聲不響張手,而她亦會意偎依在他懷裏。

  這是兩人關係至孕後冷戰到現在第一次破冰。

  她再也不要這樣了,“四叔,我們以後,再也不要這樣了,好不好。”

  他不響,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她笑著將他的手覆上去,聲音裏有為母的溫柔,“你等等,它呆會兒就會動了。”

  會動麽?

  他有些不信,直到真實感受到腹部傳來的波動,一陣貼著肌膚,輕柔又溫暖的感覺。

  那是,他跟她的孩子。

  盡管孟宛清感受過許多次了,可是,每一次還是會喜極而泣,她依在他懷裏拭淚道,“四叔,它在跟我們說話呢。”

  “嗯。”他嗓音嘶啞的應了聲,抱她的動作,也更輕柔。

  那夜過後,她又重新歇在了他房中。

  隻是隨著她月份越來越大,行動也越來越不便,而他也越來越不放心讓旁人照顧她。

  事事親力親為。

  穿衣、洗漱、用飯、喝藥包括帶她散步、閑逛……

  這樣的日子平淡而甜蜜。

  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分,她見紅了。

  “水!快端熱水!”

  “剪子!”

  “……”

  接生婆一個個麵色肅重,在屋裏大聲喊著。

  用來吊氣的參湯一碗又一碗的往裏端,而摻著血的水也這麽一盆一盆的往外端。

  趙景行從未如此心亂如麻過,他近三十年的人生,沒有那刻比現在更煎熬、難捱。

  “大人,您不能進去啊。”

  “女子生產,血腥太重會……”

  “……”

  他不待那婆子說完推門便入,進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奔至床邊握住她細軟無力的手,她分明蒼白的連筋脈都可以看見。

  她已經喊的沒有力氣了,眼都睜不開了。

  “夫人,用力啊!”接生的婆子急的滿頭大汗,不住往她身下看,血,流的更多了。

  趙景行攥住她手的手都在顫抖,漆黑的眼中何時有過這患得患失的情緒。

  “四叔……是,你麽?”她即便睜不開眼了,可,仍能感受到掌心熟悉的溫度。

  他不說話,一遍又一遍的吻著她的手。

  “我們的孩子,馬上,要生出來了。”說話間,她麵上驟然湧現痛楚,痛的眉都擰起來了,被他攥住的手無肋顫動,“啊……唔啊……”

  叫的,撕心裂肺。

  那一刻,他似明白了他爹為何多年寧可留在外疆,也不回來。

  痛失摯愛,再難釋懷。

  他困在心裏多年的心結也在這刻解開,釋懷。

  而他跟她的女兒,也終於來到這個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