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無辜
  營帳內,銅盆架著柴火,此處天寒地凍便是在裏麵呆著也有朔風吹不盡,趙景行身披玄色江綢黑狐皮,黑色的狐毛襯得臉頰瘦削分明,寡淡中平添幾分雍容。

  他手裏拿著撕下的新鮮野兔血肉,一塊一塊的喂食蹲在他腳下的蒼鷹。

  手背,猶有被它抓傷的痕跡。

  而蒼鷹也好不到哪裏去,右邊羽翼跟腹下皆被箭矢穿過,鮮血淋漓,眼睛也瞎了一隻,盡管傷勢嚴重蟄伏在那,卻掩不掉生來對外物的攻擊跟野性,羽翅震動,蓄勢待發。

  這隻蒼鷹幾日前被附近獵戶暗中射瞎了一隻眼,潛伏在幽林間幾日幾夜便是要找出那人伺機報仇,誰知碰上趙景行,意欲襲擊他卻被射中了羽翼跟腹部。

  這隻蒼鷹體積龐大,胸以下密布灰褐和白相間橫紋,尾灰褐,雙翅寬闊,盡管因傷勢趴伏在地動彈不得卻也能想象它振翅翱翔時有多雄武。

  它已經餓了好幾日,今年冬天比去年還要冷,一些野兔雉雞等不是被凍死就是被附近獵戶獵走,若非餓了幾日也不會被射瞎了眼。

  “大人將它帶回,莫不是要馴服它?”黎平極少見趙景行如此有耐心。

  那隻蒼鷹並不領情,即便趙景行數次喂食也沒有張開鷹喙,那隻沒瞎的褐色眸子機警防備的凝著趙景行,好像隨時要張翅攻擊他一般。

  趙景行沒答他的話,卻是將被抓傷的那隻手伸向蒼鷹。

  頓時,蒼鷹渾身羽翅都豎起來了,鷹喙發出尖銳的嘶鳴聲好像隻要趙景行再靠近它一些,它便要撲上去與他同歸於盡。

  黎平在旁看的心驚肉跳,蒼鷹天生野性難尋,極具攻擊性,何況這隻蒼鷹有野狼這麽大。

  “便是你不吃,幼鷹也要吃。”趙景行無視蒼鷹的嘶鳴跟撲翅強製將縮在它羽翼下的幼鷹奪過。

  “大人,小心!”

  蒼鷹雖然受了傷可反抗能力仍有,眼見他要搶走它的孩子又如何肯,鷹喙向前便要啄他。

  趙景行任由它在他手背又狠狠啄了下,本就被他爪子抓破的傷痕沁出血來,他卻專注喂那隻幼鷹,全然不在意被啄傷的手背,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般,直看的黎平瞠目結舌。

  就這樣,那隻蒼鷹連續啄了趙景行十幾下。

  他手背血肉都被啄破,傷痕累累。

  那隻幼鷹在最初的警惕防備過後終於張開喙,一小塊一小塊的將野兔肉叼進喙裏,它已餓了三五日,這一吃便再也停不下來。

  而那隻蒼鷹見幼鷹拚命啄食的樣子,也漸漸停下攻擊。

  隻是,眸中戒備依舊。

  “大人,你的手……”黎平看的膽戰心驚,生怕趙景行手都被啄爛了。

  趙景行太了解這類凶禽的習性,它們天生疑心重對任何異類都抱有強烈敵意,如若方才它啄他時他予以反擊,那她的反抗隻會更強烈,哪怕死在他手下。

  可,這隻幼鷹若是再餓下去怕是要死了。

  他發現它時,它本就奄奄一息的藏在蒼鷹羽翼中。

  趙景行與蒼鷹彼此對視,接過黎平遞上的金瘡藥傷往傷口灑,藥滲進傷口,疼痛可想而知,可他眉頭都不曾動一下,手持布條,無所謂的一道一道的往手背上纏繞。

  “黎平。”

  “是。”黎平立刻打起精神,拱手聽令。

  “吩咐下去。”柴火下,才包紮好的手背仍滲出一層鮮血,他卻像忘了此事般將隨身攜帶的神臂弓幾番拉試,微眯的眸透出寒星般的光,“酉時之前若他們還沒到便啟程。”

  黎平聽了他的話,微頓了下,“不等了麽?”

  “不等。”

  *

  孟宛清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從今早黎平不顧她們率隊便走她心裏就在擔心,擔心他們會不會在駐紮地等的不耐煩後直接啟程了?

  他們極有可能這樣做。

  可是……

  她目含憂慮的向後眺了眼,陳昭他們還沒趕過來。

  事實證明,他們走的那條的確錯了,而她走的才是對的。

  沿途她又發現了不少駐紮軍留下的篝火以及馬糞痕跡,顧不得髒,她撿起那些凍硬的馬糞沿途擺放,一直擺到能看見營帳駐紮的山腳下。

  她不能留下等他們,如若她也留下來,待天色晚了她就真不知道黎平他們的蹤跡了。

  因為再往上就是巡山了。

  山野中叢林茂密,積雪幽深,萬壑千岩,又有野獸出沒,不僅蹤跡難尋且又危險重重,她從未在深冬的密林間穿梭,自然也沒把握自己一個人可以搞定。

  “那是……”

  孟宛清行到渴極忽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她眼眸微動,暫且先躲進樹林間。

  靜觀其變了一會兒,真看見一隊策馬的人影迎著山道便往上來。

  領頭的那個,不正是武進?

  他們居然這麽快?難道沒跟陳昭他們在一處嗎?

  正想著忽聽緊隨在武進身後的一個世家子猶豫不決道,“武進,我們方才那樣做,會不會不大好。”

  “有什麽不好。”武進見已經看到了營帳駐紮處,明顯鬆了口氣,稍微停下整理了下儀容。

  “我們既搶了別人的馬,又何必滅對方的口。”

  馬是搶來的?

  孟宛清心頭一驚,目色更為肅重。

  細瞧下果然發現馬屁身側懸著打獵用的長弓羽箭,想必是附近村野獵戶的。

  武進對此不屑一顧,“不過山野愚夫罷了,若是被他們傳出去我們搶他的馬,傳到太子跟諸皇子的耳朵裏,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本朝法紀嚴明,天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

  無故奪搶平民的馬匹,還是堂堂侯府的世子,此等做法無疑是在招惹麻煩,況且還是在幾位皇子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囂張狂妄,當真沒人能治得了他們?

  “罷了,不過殺幾個人罷了,我府中每年打殺的奴才都不知有多少。”另一人不以為意道,說完看向武進,“我們還是繼續出發吧。”

  “出發是出發,不過,這馬就不要了。”

  若是被趙景行他們發現他們是騎馬過去的就不好了。

  聽了武進的話,另幾人也紛紛從馬上跳了下來,聊了幾句別的便一同往山腳上駐紮的營帳走去了。

  他們走後,孟宛清冷眼從樹叢裏走出,看了一眼被棄在一旁的馬匹,上麵還有未幹的血跡想必是它們主人身上的。

  搶馬也就算了,連人也殺。

  那些山野村夫何其無辜?天寒地凍冒著性命危險不過是想為家中妻兒老小圖個溫飽,可他們卻心狠手辣痛下殺手。

  孟宛清在原地站了許久,許久,終於沒忍住在樹幹上狠狠捶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