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0章 莫相問,相問更添恨
  我的呼吸一沉。

  這個房間裏——有人!

  自從瞎了之後,我其他的感官都變得敏銳了起來,尤其是聽覺,非常的靈敏,大概那也是我最多的能獲得外界的信息的來源,在草原上前進的時候,我都能從風雪中聽到遠處的馬蹄聲,但我沒想到的是,進入到這個空曠的房間那麽久了,我竟然沒有聽出這裏麵有第二個人!

  而這個人——

  那隻手抓著我的手指,不鬆不緊,但是微微戰栗著,好像是在控製自己的力道,生怕太緊了,又生怕太鬆了。

  那隻手很冷,像冰塊一樣。

  這個房間裏攏了火爐,也許還不止一處,所以房間內非常的溫暖,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溫暖的,但這隻手卻冷得像冰。

  當他握著我的指尖的時候,那種徹骨的寒意一瞬間就沿著手臂傳到了我的心裏。

  我的呼吸都被凍得窒息了一下。

  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直起身來,那個人也跟著我站了起來,但他沒有放開我的手,而是握著我的指尖,但在他更加用力之前,我淡漠的將手抽了回來。

  感覺到那隻手對著我又抓了一下,擦過了我的指尖,但是,他並沒有勉強的要拉住我,隻是又上前了一步。

  也許是因為他太高大,一走到我麵前來就把光都擋住了,這一刻我的視線中那一點微弱的光芒也消失了,我整個人立刻陷入了黑暗當中。

  隻能聽到頭頂那又輕又長的呼吸聲。

  我微微蹙眉,卻也並沒有任何的行動,畢竟,作為一個瞎子,這個時候做任何事都是不理智的。

  我隻是想要知道,他要對我做什麽。

  我甚至有點想知道,看到變成了這個樣子的我,他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心裏又會是什麽樣的想法。

  但是,我什麽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他的呼吸中有任何的情緒起伏,除了能感覺到他站在我麵前,能感覺到他的身上散發的那種氣息,其他的,什麽都感覺不到。

  兩個人如同對峙一般的這樣相對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伸出兩隻手,兩隻像冰塊一樣的手扶在了我的肩膀上,將我慢慢的轉過身去對著身後的梳妝台。

  我也並不執拗,畢竟,這個時候如果要跟人執拗,是要吃虧的。

  轉過身去坐好之後,就感覺到他又上前一步,幾乎已經緊貼著我的後背,他的呼吸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平穩起來,放在我肩膀上的那雙冰冷的手鬆開了之後,輕撫了一下我的頭發。

  我的頭發……

  即使在這樣晦暗的光線下,他一定也能看清楚,說不定能比平時別人看得都更清楚,那些斑駁的銀絲。

  每一根,都是這些日子我的經曆。

  他隻輕撫了一下,手就像是被燙了似得一下子彈開了。

  我對著前方,應該是對著梳妝台前的銅鏡,雖然看不清裏麵的映著的我的樣子,但是在這樣的夜裏,這樣晦暗的光線下,一個瞎眼的女人頂著一頭斑白的頭發坐在梳妝台前,這幅樣子,可謂蒼涼了。

  我聽見身後的人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那雙手又一次輕輕的放到了我的頭發上。

  這一次,他的手裏拿著一把梳子,順著我的頭頂慢慢的將濕潤的頭發一梳到尾。

  他的手很輕,雖然還散發著冰雪的寒意,甚至從頭梳到尾的時候,我的頭發都能感覺到那種寒冷。

  如果那種寒冷會化作冰雪的話,也許我斑白的頭發,這一回,應該要全白了吧。

  房間裏非常的安靜,就隻剩下梳子劃過長發,發出的細微的滋滋的聲音,他梳得非常的細致,一點一點,好像生怕弄疼了我似得。

  終於,濕潤的長發在這個房子裏溫暖的氣息下幹透了,而他梳了最後一次,終於放下了我的頭發,將梳子放回到梳妝台上。

  我仍然睜大了空洞的眼睛,望向前方的梳妝台。

  雖然什麽都看不到,但我能感覺到,他在銅鏡裏看著我。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他慢慢的俯下身,伸手抱住了我。

  和他冰冷的雙手一樣,那冰冷的懷抱讓我微微的戰栗了一下,竟然有一種被埋進了雪窩裏的感覺。

  但我連動都沒動一下,就隻是這麽木然的被他抱著。

  他在我耳邊輕聲的說道:“你恨我嗎?”

  “何必要問?”

  “我,想聽你說。”

  “……”

  我沉默了一會兒,木然說道:“莫相問,相問更添恨。”

  這句話讓他的手微微的顫抖了一下,但他還是不緊不慢的環抱著我,甚至連動都沒有再動一下,我能感覺到他在看著我,在透過前方梳妝台上的銅鏡裏看著我。

  而我的眼睛,如同無底的黑洞一般的眼睛,在這樣晦暗的光線下,恐怕是一絲的光亮都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他“嗯”了一聲。

  那一聲非常的沙啞,甚至已經有些不像他的聲音了,尤其是他緊貼著我的耳邊,那一聲不像是從他說出來,更像是透過他緊貼著我後背的胸膛,從那已經沉到了底的心跳中傳出來了。

  接著,他又輕笑了一聲。

  他說:“輕盈,怎麽會這樣呢?”

  “……”

  “我原本隻是要你愛我。”

  “……”

  相比起他已經沙啞得有些陌生的嗓音,我的聲音卻很平靜,甚至冷靜得連一絲的波動都沒有,我淡淡的說道:“你記得在吉祥村,你中箭的那一晚,你跟我說過什麽嗎?”

  “……”

  他的呼吸忽的一沉。

  我對著前方自己看不到的銅鏡,淡淡的說道:“你曾經跟我說過,愛是一顆種子,是活的,人要去種下它,給它陽光雨露,讓它長大,那麽一個人就會愛另一個人。”

  “……”

  “你說服了我。”

  “……”

  “其實直到現在,我也認為你的話沒有錯,愛會生,也會死。”

  “……”

  “恨又何嚐不是?”

  “……”

  “隻是,它的陽光雨露,不是我給它的。”

  我對著銅鏡裏自己看不到的自己,淡淡的笑了一下:“所有讓它長大的一切,連同這顆種子,都是你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