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你還是,忘不了他?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船隊從大運河一路南下,順水而行,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空氣慢慢的溫潤起來,站在甲板上,兩岸的景致也慢慢的染上了青翠欲滴的綠色。

  已近南方了。

  而這一個多月來,我的身體也好了許多,雖然還有些反複的咳嗽低燒,但寒症已經完全消失,裴元豐每天都會派人過來給我送藥,所用的膳食也大多是溫補為主,這樣靜養了一個多月,雖然是在路途中,卻比在冷宮靜靜的熬半年都更好。

  隻是,我每天讓水秀擔心的,就是會在暮色將盡的時候,固執的站在窗邊,望著夕陽。

  南方的風並不急,風中也帶著溫潤的氣息,不像北方的風那麽凜冽,讓人難以承受,水秀挽著一件衣服走過來披到我的肩上,頓時暖意融融,她還嘮叨著:“姑娘,別站太久,當心身體。”

  “沒事的。”

  我依舊扶欄而站,風吹亂了發絲輕撫過臉上,帶來陣陣酥癢,我輕輕的伸手拂開,就看見水秀朝著我身後跪拜下去:“奴婢拜見王爺。”

  一回頭,便看見裴元豐站在身後。

  他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墨色的腰帶紮得很緊,襯得肩膀寬闊如山,蜂腰堅韌,矯健的身形在夕陽下看著越發的挺拔,那張黝黑的臉上滿是關切的神情看著我。

  我微笑著朝他一頷首:“王爺。”

  他看著我回頭對他一笑,人好像有些愣愣的,站在離我還有兩三步的距離便不再過來了,關切的道:“怎麽又站在這裏吹風?”

  他每天都會來看我,過去在宮裏需要避忌的時候,他都會硬生生的闖進冷宮來救我,到了船上反倒拘謹了些,不敢輕易的觸碰我,好像生怕將我碰碎一樣。

  我想,不管殺了再多的人,立了再大的功,他終究還是小武。

  那個莽撞率真,會為了我不顧一切的孩子。

  “沒事的,我隻是在看風景。”我笑了笑,轉頭看著眼前的一片煙波浩渺,夕陽西下灑下了萬丈金色的光芒,將腳下的江水也鍍上了一層金,人就好像在一片金光裏前行,我輕輕的歎道:“好美的風景。”

  裴元豐愣愣的看著我,被夕陽一照,他的臉上也有些紅紅的,道:“是啊,好美。”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又笑了一下:“快到江南了。”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我輕輕的念著,回想地第一次念這句詩的時候,恍惚的想著江南到底能有多美,可以讓人願意老死於此,而之前南下,麵對的是刀劍環伺,險象橫生,卻也見過江南的滿城飛雪,夜幕下的流離燈火。

  還有……那雙讓人忘不了的,風情萬種的眼睛。

  “遊人隻合江南老?”裴元豐喃喃的重複念著這句詩,突然笑了一下:“我可不想老死在江南。”

  我抬眼看著他:“為什麽?”

  “像我這樣的人,若要死,必定馬革裹屍,血濺沙場,老死在江南,隻怕是西大通那些兄弟嘴裏最沒出息的死法了。”

  他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了剛毅,眼睛迎著的雖然是夕陽,卻滿滿的全都是蓬勃的生機與希望,說的是死,念的卻是生。

  這是年輕才有的,生命的力量。

  我看著他,心裏有些淡淡的羨慕,低著頭喃喃道:“可是我想。”

  裴元豐聽了這句話,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什麽,臉上的神色立刻沉了下去:“青嬰!”

  看著他有些急的樣子,我急忙笑道:“開個玩笑罷了。”

  他似乎還心有餘悸的,又看了我幾眼,卻見我隻是專注在景色上,這才暗暗的鬆了口氣,便又問道:“喝藥了嗎?”

  我笑道:“你每天都問,我每天都喝。隻是那藥太苦,喝得嘴裏都是苦味。”

  “我就知道你要這麽說。”

  他笑眯眯的走過來,將藏在背後的手伸到我麵前:“所以給你帶了這個。”

  定睛一看,卻是一摞紙包,用麻繩拎著沉甸甸的樣子,上麵還有萬寶齋的字樣,我一看立刻明白過來:“點心?哪裏來的?”

  “嗯。”他笑著點頭,說道:“昨晚船在任城靠岸補給,你已經睡了,我也沒有吵醒你,就自己上岸去,幸好在碼頭附近就有萬寶齋的分號,我知道那裏的點心都做得好,你又老是說藥苦,所以就給你買了回來。”

  說完,獻寶似的送到我麵前:“嚐嚐看!”

  我低頭看著那包點心,又抬頭看著他,舌尖那咽不下去的苦澀又湧了上來。

  萬寶齋,我沒有忘記,那裏麵的點心的確好,所以我才會記得給他帶回京城,但那一次,卻讓他中毒差一點喪命,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他躺在床上,哭得淚流滿麵,背對著我不肯說話的樣子。

  看著我,他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小心翼翼的道:“青嬰……”

  我抬眼看著他。

  他看著我的眼睛,鄭重的說道:“過去的,都過去了。”

  “……”我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淡淡的笑了,一看見我笑,他也放心了下來,將點心包交給水秀:“去收拾一下,端來上大家嚐嚐。”

  “是。”

  等水秀下去了,兩個人一時無話,他依舊站在我的麵前,靜靜的陪著我。

  我看著延綿無盡的江麵,輕輕道:“王爺。”

  “什麽?”

  “……”我心裏其實終究是有疑惑,壓抑了這些天,離揚州越近,那種不安越甚,直到他剛剛說的那句話,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次南下,到底要做什麽?”

  他的眉頭一蹙,轉頭看著我:“皇上南巡,是為了考察南方的民情啊。”

  “不是。”我輕輕的搖了搖頭。

  如果真的是為了考察民情,沿途的幾座城池,就應該靠岸進城,可裴元灝隻是停船補給,連當地的官員上船磕頭都沒有,尤其昨天晚上在任城靠岸,連船上的人都不知道,可見他根本不是想要考察這沿途的民情。

  他的目標,就是揚州!

  所以才會日夜兼程,兩個多月的水路幾乎被縮減了三分之一,揚州已經近在眼前了。

  我抬頭看著裴元豐:“而且,皇上原本可以很早就南下,卻一直在等,我之前以為他是在等西北大捷,可你回來我才知道,他是在等你。”

  “……”裴元豐沒有說話,低下了眼睛。

  “你們到底,南下要做什麽?你能告訴我嗎?”

  “……”他沉默了很久,這個時候慢慢的抬起頭看著我:“青嬰。”

  “嗯?”

  “你,還是很關心他?”

  這句話一出口,我頓時愣了一下。

  “……”

  “你還是在為他想,為他勞心,是嗎?”

  “……”

  “他那樣對你,讓你——你還是,忘不了他嗎?”

  水秀原本端著一碟糕點興衝衝的走進來,剛剛走到門口聽到這句話,人就愣了一下,抬頭看看我和裴元豐,她小心翼翼的走進來將碟子放到我手邊的桌上,又輕輕一福,便轉身走了出去。

  兩個人這樣相對著,沉默了下來。

  這句話,沒有人這樣明明白白的問過我,但我心裏,並不是沒有這樣問過自己,雖然每問一次,心裏就刺痛一次,但要知道真正的真相,卻往往是要在最深的痛裏,才能醒悟。

  這個時候,就好像又在被刺痛一樣,我壓抑不住,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這一咳就有些止不住,胸口也傳來陣痛,裴元豐一看見我臉色都變了,急忙上前來扶著我:“青嬰!”

  我擺擺手想說什麽,但卻說不出來,咳得腰都直不起來,裴元豐一下子急了,一把將我抱起來走到長椅邊,輕輕的放下,我極力壓製著胸口的痛楚,死死的咬著下唇,裴元豐蹲在我麵前雙手扶著椅子兩邊,焦急的看著我:“青嬰!青嬰你沒事吧,我不問了!”

  終於慢慢的平複了下來,我臉上的潮紅退去,卻更加的蒼白,他急得額頭都出汗了,小心翼翼的看著我。

  我輕喘了幾下,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如果我說不是,你會相信嗎?”

  他怔住了,睜大眼睛看著我。

  “如果我說,我關心的,隻是你們到底要南下做什麽,你會相信嗎?”

  他看著我,半晌才道:“你——你說,我就信!”

  我笑了一下,天邊的夕陽終於落了下來,最後一縷帶著血色的陽光從我的眼前被收回,天地之間在一瞬間陷入了一種寧靜的晦暗裏。

  看著我的眼中沒有一點光亮的樣子,他的神情也黯然了下來,沉默了很久,他小心的開口說道:“青嬰,我——我不是要強迫你什麽,你若真的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可是,可是——我不想看你再受傷。”

  我低頭看著他。

  “這一次南下,你什麽都不要管,好嗎?”

  我微微蹙眉,心裏那微微的不安更甚,好像慢慢的變得真實了起來。

  “我不想看見,你再受傷。”

  “……你們南下,到底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