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勘破與因果,懲罰是別離
  相擁而臥,緊緊相依,都沒有言語,在享受了酣暢之後是愜意與溫暖。寧塵拉過一角紅綢覆在兩人身上,然後低頭撚起黏在潼兒弄花了的妝發上的碎花,依舊沒有言語,隻有呼吸與心跳。良久,寧塵要進入淺夢之際忽聽得“下次不可胡來,要是有身孕了怎麽辦”

  寧塵霍的清醒,是自己太過放縱了,太過輕狂了些,正待開口說些什麽,隻聽得一聲大吼“孽障啊,孽障”,然後是幾聲重重的拐杖鈍地之聲。

  寧塵和潼兒驚的坐起,見到的是老太公驚怒的臉龐,他正站在寧塵來時所進的那處石門前,寧塵正要起身說點什麽,老太公隻狠狠地頓了頓拐杖,轉身而去。二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不知所措,隻得呆坐發愣,這時潼兒從寧塵身後環了過來,怯怯問“郎君哥哥,咱們現在該怎麽辦?”

  寧塵此時才反應過來,對,剛剛發生了什麽,剛剛是老太公勘破了自己和潼兒的親密關係。老太公一向剛正,剛剛雖隻言兩聲孽障,但又怎麽會輕饒。寧塵想著,轉身看著懸淚欲泣的潼兒,安慰道“沒事的,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知道是早晚的事,我本也不打算一直瞞著,隻是提前知道了而已,我想懲罰定是有的,我可是長房長孫,定也不會太過嚴重。你一向乖巧,老太公定不會太罰你,先別著急,我想很快便有結果的,倒時咱們再隨機應變”

  “嗯…有郎君哥哥在,潼兒什麽也不怕”見潼兒那淚落玉頰的憂心樣子,寧塵故作輕鬆地笑著拉起潼兒的手,接著安慰道“大不了我們私奔,去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過過那神仙眷侶的日子”

  潼兒哪能不知寧塵這是安慰自己,明知他是故作輕鬆,心底裏滿是溫暖,的確也減了幾分恐懼。

  二人又是一番約定,約定無論怎樣都不放棄彼此,約定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答應傷害彼此的要求,約定此生定要攜手到老。之後便拖著疲憊的身子和沉重的心緒各自回了各自的居處。

  回到小院後寧塵便獨自回了內室,在榻前倒頭躺下。心緒繁雜,稍稍平複的心,又漸漸悸動起來,此刻的他心中有千頭萬緒,卻不知該從哪裏思慮起來。想著接下來老太公可能的幾個處置辦法,自己該如何應對,想著接下來自己和潼兒的境遇可能不樂觀,向來樂觀的寧塵也陷入憂鬱。

  忽而寧塵想到老太公怎麽會去冰室,怎麽會發現暗門,怎麽會恰好這個時候過去?這似乎也太巧合了些。寧塵越想越覺得此事定有隱情。

  那事情究竟是怎樣呢?

  要說清楚這件事我們不得不提到一人,此人長安人士,姓汪名灝博,自雨安,其祖官至宰相,工部尚書,工部司郎中,現今其官至工部司員外郎。其祖上以文入官,後幾代皆精研工科鑄建,拓模設計,至他這一代手法嫻熟,匠心獨到,所設計的宮廟樓宇端莊大氣,磅礴淩然,深受皇家賞識。汪灝博其人雖性格孤僻,為人張揚,但其設計的亭台樓閣頗具特色,為世人喜。

  多年前的上元宮宴上,因緣際會下老太公和汪雨安曾有一賭約,賭約為宴會上聖人命喝詩文,以何為題。老太公以為必以花木為題,汪雨安則認為必是以宴樂歌舞為題。賭注則是一顆玉白菜,那是早年間在劍南道所得的,老太公最喜的收藏之一。最終是汪員外敗了,他也依約為明國公府建了一座他最得意的傑作“春花秋月”。

  這所謂的春花秋月是一亭一室,亭可盛夏避暑,室可隆冬驅寒。亭子外觀和其它亭台相近,隻稍大些,六根紅木立柱紋刻山水花鳥,亭頂飛簷平坦,卻探出略多尺餘,亭子裏分兩層,外圈乳白色的石條圍起尺高,圍一圈蕙蘭,內高處比外圈高半尺餘,有桌,有欄。夏日炎炎,進得亭去,便有涼意來襲,分外清涼。這清涼的根源是外圈花石之間的許多孔洞,這些孔洞直通冰窖的碎冰池,當寒氣散上來,身在亭中自然能夠體感涼爽。

  而另一座是茶室,冬日地凍天寒卻溫暖如春,其原理也是這樣,隻不過那下麵不是冰窖,而是穀倉,穀倉頂端是青石板,又連有為浴房供水的柴房,此處也不必詳解。

  時間回到那日寧塵去冰窖時,正當要離開時,突遇冰牆倒榻,一聲巨響。而這聲巨響,聽到的不隻寧塵一人。還有兩人也聽得清楚。而這二人便是在冰窖的上方的老太公和謝老太公。

  謝老太公是金陵人氏,如果說他住在金陵烏衣巷,那麽相信很多人就能夠明白,確實,他就是那個“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謝氏。

  陳郡謝氏雖已衰敗,但像這樣龐大的世家,其根底再滋養百年也不是問題。南朝四大盛門“王謝袁蕭”,興起於曹魏,衰落於南朝末年,謝氏雖是南朝四大僑望之一,卻沒能像蘭陵蕭氏那樣繁盛到唐。但相比整個魏晉南北朝的所有門閥士族,陳郡謝氏在文學藝術方麵的貢獻是最傑出的。其後人也以文教傳家,這謝老太公便是這樣。

  謝老太公名渤字鳴泰,是一位品格高雅,淡泊恬靜的文學大家。其詩文風采最為老太公敬重。與老太公是多年好友,年輕時便識得,這日正是專程拜望老友的。時至午後天氣悶熱起來,二人便在春花亭納涼對弈。

  正在棋逢對手難舍難分之際,一聲巨響從腳底傳來。老太公鎮靜的解釋說可能是冰窖的冰牆榻了,並淡淡囑咐祥叔抽空去看看。這祥叔是武家的老人了,如今也以至古稀之年,是老太公最信任的人,常年跟隨在老太公身邊。

  在送走謝老太公後,祥叔去冰窖查看時已是入夜時分。祥叔進得冰窖才發現冰牆倒塌,冰室寒池景象。他未細看,粗略走了一圈,歎息兩聲便離去了。最終祥叔回稟老太爺的是,冰窖中有隱秘的冰室通往潼兒和若夢的閨樓,而且在冰室裏找到了潼兒的外裳和一個提燈,一個冰框。

  老太爺也很驚愕,冰窖有暗室自己居然不知,而看這情形並不是剛剛建成的樣子,更讓老太公不解的是武陽院裏的提燈為何出現在那,冰牆又為何突然倒榻,冰室又為何會留下潼兒的衣物,這一個個的問題,讓老太公敏銳的察覺到事情必然不簡單。於是他吩咐祥叔千萬保密,注意所有出入冰窖的人。

  第二日,便由二娘指派了十來工匠去修繕倒榻的冰牆,改砌石磚,還留有暗門。想來二娘一早為潼兒修建冰室就留有一手,而今留下暗門自是同意了武陽和潼兒的事情,當初要讓武陽和潼兒在一起的也正是二娘,有這樣的安排並不奇怪。再一日寧塵再訪冰窖的事怎麽逃得過有心留意的祥叔的眼睛。便有了後來的老太公突訪,勘破不倫情的一幕。

  而這一切的前因,寧塵自然一無所知,寧塵不知這冰窖,這春花亭的來源,不知這提燈,冰框是被祥叔拿走的,不知自己粗暴的撕扯時順手丟到寒池邊的外裳離開時忘了帶走,不知道老太公當日便發現了冰室寒池。正是有這許多的不知道,一步步,老太公發現了這個還未成熟的秘密,而寧塵也將為自己的不夠謹慎,為自己的無悔選擇,為自己的諸多不知道買單。

  這賬單來的比寧塵想象的要快許多。

  寧塵回到小院約一刻後祥叔便趕了過來,沒有太多的言語,隻交待收拾行裝,明日卯時三刻準時出發回太原,並叮囑安分在院子裏待著,不要出去。

  寧塵對這樣的安排已有心理準備,自是毫不慌張,而月兒和憐兒卻不知為何這樣,都似被晴天霹靂劈傻了一般,傻愣愣的站在那一動不動。月兒焦急的問“阿郎,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

  “沒事的,是潼兒的事,你們去收拾吧,想辦法讓鎖兒盯著府裏的動靜,但凡有風吹草動就想法兒通知我”寧塵淡定的安排著,內心卻不似表麵那般平靜。

  月兒還待再問,就被憐兒一把拉了出去。寧塵不明白老太公的心意,不清楚回太原會麵臨什麽,總覺得這一變故來得太快,太出乎寧塵的估量。自己剛剛熟悉了這個環境,熟悉了這個家,剛剛在這陌生的洛陽城裏有了牽掛,有了一兩歇歇腳的地方,卻要被迫離去。

  窗外一聲悶雷似要劈破這暗空,劈破這籠罩著的陰霾,劈破這凝神靜思人兒的心緒。窗外那珠杏樹聽說是闌兒十三歲生日時武陽陪她種下的,闌兒最喜吃杏,那是這個小院的公開秘密。

  風拂麵而過,清涼卻難解這悶熱,淡雅的清香夾雜其中,是洛水的清新,是花圃的茶花芬芳,是幾角八角孔雀麒麟三足香爐上的渺渺輕煙,這是月兒最得意的作品。月兒善製香,或淡雅清新,或濃鬱芬芳,或沁人心脾,寧塵也最喜月兒的香,喜月兒的香包,喜月兒的女兒香,那懷中溫香暖玉,便是神魔也羨煞幾分!

  又是一聲悶雷,是一道天邊極光炸裂開來之後直刺而來的巨響,“雨來了”寧塵自言道。信步而行,到得門廊下稀稀落落的雨點才打了下來,看著寧靜的小院,看著黑壓壓的天,寧塵此刻心似空了,被這突如其來的雨衝刷了去,他伸出雙臂,展開手,感受著這冰涼的雨,沉重的雨滴打在手上,打在隨風而動的雲袖上,似也打在寧塵心底。雲袖翻飛,看著那新衣,寧塵好像看到了一個乖巧嫻靜的女子坐在燭光下一針一線的織縫。這是江南簫記新出的麵料,是前些日子幾女和阿妹去買的,是憐兒這幾日趁著空閑,秉燭完成的。

  寧塵收回手,拍拍抖抖,他想珍惜,想珍惜眼前,想珍惜新衣,想珍惜眼前的人。而這一切真能如願嗎?寧塵不知道,他不敢想,此刻也不想去想。他轉頭四顧,雨淅瀝瀝,小院依舊,門廊下的兩盞掛燈亮著,在這昏暗的天光下更顯明亮,照得那書著“清風明月”的匾額格外靜美。聽鵲兒說那是她寫的,還得了老太公的誇獎,四個大字端莊秀美,纖細柔弱,內裏卻有著劍幾般的堅韌,全字看起來又不失飄逸靈動正是應了這清風明月的意境。

  不久,鎖兒偷偷稍話過來說二耶回府便去了老太公那一趟,沒過多久便不歡而散,怒氣衝衝的出府去了。又報,老太公已命人先行出發即刻回太原,以做前路打點,現已離去。寧塵聽得這些消息更是摸不著頭腦,許是老太公把自己和潼兒的事告知給了二耶,二耶才怒氣衝衝,但二耶不來找自己,反而離府又是為何?更加奇怪的是潼兒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寧塵想著這些越想越覺得心煩意亂。

  當鵲兒和闌兒從雨昔那回來說老太公也吩咐雨昔明日一同上路,寧塵有了些許寬慰,對於這個“母親”,這個有這共同記憶,有著共同秘密的人,寧塵自然而然的把她當成自己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能夠一起離開,這便是最大的慰藉了吧!

  四個女子忙碌著收拾東西,寧塵獨坐門廊下,聽著雨,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天空,隻是看著,隻是聽著,他知道此刻自己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靜待結果,隻能接受安排。他現在已經接受了離開洛陽的事實,接受了要與潼兒別離,要與那個神秘莫測的果兒遠隔千山的事實。

  就這樣,獨坐徘徊,徘徊獨坐,四女子忙碌匆匆,焦急擔憂,相互安慰,這個雨夜,五人皆徹夜未眠,想來國公府的許多人都未眠吧!

  卯時二刻鎖兒和安老就來了,隨後祥叔也過來通知出發,雨已停了,微明的天空被洗禮得透亮清新,似一切的不為人知都被衝刷的幹幹淨淨,似一切都是一場幻夢。

  一行十幾輛馬車出發了,沒有送別,並未驚動府中的人,寧塵,雨昔,四女和鎖兒,安老以及雜物行李六輛馬車,剩下的就是老太公和祥叔等,和幾個小廝,使女。寧塵未見到潼兒,她必然被禁足於閨樓了吧!或許她此刻還不知自己離去的消息,寧塵想著。

  想來自己留給她的信她會看到的吧,那是臨走前寧塵匆匆寫下的“我心永恒”四字。放在內室的幾案上,當她知道自己離去時會去看的吧!寧塵繼續想著。

  不知不覺間便出了洛陽城,此刻天已經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