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修整片刻, 兩個把氣喘勻了的人重新站起來。雲悠那件沾上了血液的外套被當成了抹布把狼藉的地麵稍作清理, 清出一塊能休息的場所,現在她正裹著斯凱之前扔得老遠的外套。這件衣服對她來說有點太大了, 袖子挽了好幾圈才終於露出手指,不過好在也正是因為它足夠長, 對現在的雲悠來說勉強能當一件連衣短裙。

  最棘手的問題終於解決了, 斯凱像獵狗一樣嗅了嗅鼻子, 可雲悠的身上再也沒有了那股香甜的氣味, 現在唯一新鮮的氣味源就是這件上麵血跡還沒幹透的衣服,他正在思考是否要效仿之前在特裏爾帝國最高法院劫走伊紮克博士時所發生的鼠患。

  “在想什麽?”他聽見雲悠低聲問了一句。

  皺著眉頭,將這個念頭又在心中過了幾遍,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麽。我本來想是否能通過地下生物利用你之前留下信息素的外套, 就像我們上次在特裏爾做的那樣,但是我覺得把握不大, 還是不冒這個險了。”

  雲悠嗤笑:“多此一舉,為什麽不把這個扔在顯眼的地方?”

  斯凱愣了愣。他隱約覺得自己明白了雲悠的意思,但這種感覺又說不上來,於是隻能報以沉默,等待雲悠繼續說下去。於是他聽見雲悠嘖了一聲,語氣似啟發又似嘲諷, 恨鐵不成鋼:“想想, 你那個親戚之前為什麽想標記我, 我看他不像頭腦特別好是的樣子, 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 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他?”

  雲悠:“斯凱,你到現在還是對我很不誠實,這讓我有點失望。”

  雖然並不理解分享生命的原理以及這個事情與標記與否之間的關係,但這並不妨礙她根據現有的情報做出大膽猜測。標記並不是第一選擇“父親”的第一選擇,但在發覺自己的生命並不完整之後,他非常慶幸地說自己忽略了最簡單的途徑。他當時說“分享生命的方法有很多種”,斯凱之前既然在尚未標記自己的情況下就與自己交換了彼此的一半生命,那麽是否在標記完成之後,她對於自己的生命就會徹底喪失主權?

  她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是斯凱站起來了。他揉了揉自己被汗水浸透半幹的頭發,無奈的歎了口氣:“不好意思,這個事情真不是我瞞你,因為這是基本常識,我以為你知道的。”

  黑暗中看不清楚雲悠滿臉的問號,但是照她的個性這種應該立刻回嘴反駁的時刻竟然熄了火,斯凱覺得她可能是真的不知道——畢竟,千算萬算,算不到博士忘記給雲悠普及一下生理衛生基本常識。

  標記對於伴侶雙方來說不僅僅是一個儀式。以前有過謠傳,說標記完成後,被標記一方往往都會處於較為弱勢的地位,從精神到生理開始受到另一方的影響,如果雙方精神強度差距過大,甚至還會出現完全被支配的情況。事實上就精神強度來說普通的人與人之間其實是沒有太大區別的,所以在標記完成的時候唯一的附加產品大概就是在兩人大腦運動極為同步的時候能夠短暫的通感,但對於那個站不起來的骷髏,斯凱根本不想通過這種正常方麵去揣度他——這個時候他更傾向於相信謠傳。

  現在要講這種東西他隻覺得頭痛,於是保證脫離危險之後一定會給她好好講解一下。他們兩個悄悄的推開了門,重新潛行出去。

  黑暗讓人對於時間的流速變得遲鈍起來,空曠走道重新恢複了地下應該有的寧靜,兩人貼牆前行,警惕拉到最高。

  “近了。”斯凱低聲說了一句:“馬上要過武器庫了,要不要去拿點東西?”

  “不。”雲悠冷酷的搖頭:“把我的外套綁在門口,告訴他們爸爸來過。”

  斯凱:……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標記的後遺症,但這個看起來情緒還不太穩定的雲悠現在確實有點太莽,他覺得有點招架不住。

  他試圖勸服:“雲妹,聽我說,要告訴兒子爸爸來過也不一定非要這……”

  一瞬間,燈光大亮。

  驟然亮起的燈光將黑暗飛快驅散吞噬,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被強光瞬間致盲,視力喪失讓兩人瞬間掏出武器握在手中,豎起耳朵屏住呼吸。電流聲,燈泡接觸不良發出的呲呲聲,心髒有力的跳動聲,確認此處並無他人,也沒有轉過來的攻擊裝置。兩人現在如同暴露在荒原夜空下的火把,兩邊通道一眼能看到頭,沒有任何可供掩護或者藏身的地方。

  生理淚水不斷湧出來,眼前還是一片光影模糊,兩人背靠著武器庫的大門隨時準備與衝出來的敵人同歸於盡。斯凱想著這群狗東西的動作倒是夠快,特裏爾的先遣小隊運氣好能摸到他們的功能裝置,並且一舉切斷了能源供應這麽長時間,想必並不隻是小範圍的破壞。他身上的那個起丨爆丨裝置一旦開始計時,怎麽著也得拉幾個夠分量的陪葬品,他們維修的速度確實快。那麽接下來呢?這群人的能源裝置恢複了,反擊也勢在必行。那麽這就意味著他們的飛行編隊很快就要出動——他們沒時間了。

  “雲妹,聽我說,我們要馬上——”

  雲悠已經收起了武器,她的手搭上了門把手作勢要推。仿佛下一秒就要進去了,這個動作讓斯凱哽了一下,他一把扯住雲悠的手腕:“你幹什麽,不要命了?”

  雲悠偏過臉來。

  她臉上的紅暈還未散去,突然出現的強光讓她眼睛裏的瀲灩水光還未散去,現在還潤潤的。斯凱的外套原本就是非常隨意地披掛在身上,隨著她的動作才發現這個家夥竟然連扣子也沒係住幾顆。

  一聲撞擊。雲悠的領口被拉起來,整個人狠狠地撞到牆上。斯凱的槍口正頂著她的腦袋,上前一步把她狠狠按住。整個人都向外輻射著幾乎肉眼可見的暴怒,斯凱如同露出獠牙的野獸,隨時打算磨牙吮血:“她在哪裏?”

  雲悠恍若未覺。她隻在最初被砸在牆上時因為撞擊帶來的鈍痛皺了皺眉頭,此時又成了一幅茫然的神情。那雙黑眼睛裏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飛揚,也沒有清風長劍一般的鋒芒畢露,如同不諳世事的嬰童一般,正在打量他的臉,仿佛與記憶中的人進行對比。

  看來無法溝通。

  沒有猶豫,王權碾壓釋放的瞬間,他鬆開手任由雲悠跌落到地上匍匐顫抖,十七殿下拉塞爾居高臨下,他冷眼旁觀那雙迷茫的眼睛霧氣朦朧,柔軟的身體瑟瑟發抖,最後輕輕地推著她的頭頂,扯住頭發讓她抬起頭來。

  “君王的命令。”他說:“我的龍鱗,你把她藏到哪裏去了?”

  那雙眼依然懵懵懂懂,仿佛根本無法明白斯凱的意思。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畢竟王權碾壓對他確實有效,這說明他確實是受到三頭龍控製的龍鱗之一,自然不存在無法領會意思的可能。猜測如同快速翻動的畫片一個接一個閃過,最後全被否決,他鬆開手,將地上的雲悠拉拽起來:“聽得懂我的話嗎?”

  沒有回應。

  三頭龍絕不可能允許不受王權控製的人在自己左右,但這個人雖然受到控製,但也僅僅是能被製服,看起來並不像是能夠完成命令的存在。雲悠突然出了狀況讓斯凱招架不及,此時他隻能先擒住這個人。將手腕握在自己手裏,他對她說:“現在,帶我去找你——我說的是,本來的那個‘你’,懂嗎?”

  眼睛眨了眨,雲悠的另一隻手緩緩抬起,拉開了武器室的大門。

  ·

  視線突然轉換時,雲悠還以為自己這是某種標記行為之後的後遺症,可是自己似乎換了一副身體時,她在短暫的空白之後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

  畢竟之前也被人當成遊戲角色控製過,那個時候她還能以第三視角看看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但現在也許是對方的技術或能力已經趨於穩定和精準,在他代替自己操縱身體的同時也能讓自己的精神有處寄托。

  斯凱應該會迅速發現自己的不對,既然她無法知曉和控製另一邊的狀況,那麽就幹脆全權托付給斯凱算了,反正在這裏心急如焚也沒用。她迅速查看了一下這個房間內部陳設——完全封閉的房間,沒有窗戶,唯一的光源是頭頂的無影燈。和之前囚禁她的那個房間有異曲同工之妙,更可怕的是,這個房間似乎連門都沒有,至少她並沒有看到。

  這裏有一張書桌,上麵擺放著大小的七個光屏,正顯示著不同的場景。有將地下基地如同迷宮一般的的平麵圖顯示出來的,每條管道一般的路線上都有螞蟻一般的小黑點在移動,有地麵上的蜥蜴人原住民,他們正奔逃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口中似乎還在不停的呼喊著什麽類似禱告之類的話,手還不停地在空中畫。有地下基地的,她看到相同武裝的人正從四麵八方匯聚到同一地點,然後從光屏上消失。然後,她看到了斯凱和她自己。

  她看見兩人走進了之前那扇門,在那張先試著平麵圖的光屏上立刻亮起了兩個顏色不同的光點。

  “有點意思。”她喃喃。不知道斯凱打算怎麽處理,標記之後的短暫通感她嚐試了兩次似乎沒屁用,看來又是一個謊言。既然暫時找不到出去的辦法,她在房間內繼續搜索了起來。書櫃幹幹淨淨,除了能看到其他方位的光屏,除了一本放在床頭書頁都開始泛黃的本子,她一無所獲。

  嘖。這可把人考住了。

  她低頭翻看了一下這個筆記本,字體非常幼稚,看起來像是日記,偶爾還在文字的下方搭配上色彩鮮豔的信手塗鴉。現在著急也於事無補,她一目十行的翻看了起來。

  【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在這裏獨立生活了,畢竟我也是一個大孩子了,不能讓爸爸為我的安全總是擔心,現在陛下竟然能允許我住到離他這麽近的地方,真是令人感到榮幸。這樣的話我和爸爸也能常常見麵,爸爸也不會總是為我分心,也能更好的照顧自己了】

  【今天給我檢查了身體。在這裏稍微有點無聊,不過好在十一給我送來了很多有趣的繪本圖書,總算也能有點事情做了。爸爸來看過我幾次,雖然每次時間都非常短暫,但我覺得非常開心,有時我也會為爸爸感到擔心,但這種擔心不是太多餘了嗎,反正沒有誰能戰勝他的】

  【今天和爸爸吵架了。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因為我也是一個大孩子了,想要和爸爸一樣為了陛下貢獻自己的力量難道有錯嗎?身為光榮的三頭龍的鱗片,我可不想總是被當個做小孩子對待。如果有機會能夠見到陛下的話,我也希望自己能把這份心情傳達給他,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陛下呢。聽說在麵見陛下的時候一定要保持身體健康,我一直都在做身體檢查,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今天陛下召見我了。總覺得跟我想象當中的不太一樣,但陛下非常溫和。他似乎非常喜歡我,在我表達了想要貢獻一份力量的想法之後,還誇獎了我呢。但是為了給陛下說服爸爸的時間,我要暫時先搬到別處去住。哼,也讓爸爸好好反省一下吧,我可不是那些傻孩子了】

  【爸爸好久沒來了,不知道陛下說服他沒有】

  【身體檢查變得好頻繁,不過陛下那麽虛弱,我不能把更多的病菌帶進去了,這樣也挺好的。隻是希望他們下次能不要抽那麽多的血,好痛啊】

  【有點想爸爸了,如果現在見麵的話,他一定也會為我驕傲的吧?畢竟我也馬上就是一片光榮的龍鱗了…今天好累,就到這裏吧】

  【陛下召見我了,看來我終於要有所貢獻了】

  日記停在了這裏,後麵半本一定還寫著其他內容,但被撕掉了,書頁撕扯得很不整齊,與書脊緊緊相連的部分還留下一星半點的紙屑,上麵還能看出寫過字的痕跡。隻是無法從那些破碎的隻言片語中判斷出日記本的主人想要表達的真正意思。

  這不知所雲的日記讓人莫名的不安,雲悠看著殘留的“爸”“不對”“想救”的字跡一言不發,她皺著眉頭在房間裏困獸一樣的轉了兩圈,有一塊光屏突然黑了。她一步搶過去想看看出了什麽狀況,由於這裏的光屏沒有任何可操作的按鈕,仿佛隻是放在這裏顯示,真正操作的部件在其他地方,她也隻能皺著眉幹看著。

  熄滅的光屏如一麵鏡子,在光下將這張不屬於自己的麵孔照的清清楚楚,她看著這寫著煩躁的臉龐漸漸變得錯愕,最後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那裏有一顆朱砂一般的小痣。

  那麵光屏重新亮起來:

  【你好雲悠】

  【不要害怕,我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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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情提要:為了解決雲悠信息素不斷外泄的問題,這兩個人選擇用標記的方法來消除雲悠的信息素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