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阿方索一直在注意這個叫做拉塞爾的士兵。

  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麽出色或多麽與眾不同, 也不是因為他有什麽他人做不到的特殊技能, 僅僅是因為在兩人相見的第一天,拉塞爾就表明了身份。

  拉塞爾:“你好阿方索殿下, 初次見麵,我是您的母親派來輔佐您走向勝利的人。”

  阿方索:……

  一時間他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大王子尚且是個少年, 即便老成, 此時也忍不住呆了呆, 隨後他的眼神便複雜了起來。這段難以忍耐的沉默之中, 拉塞爾始終目光灼灼,眼神堅定,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等阿方索終於措辭完畢, 他強忍著扶著牆的衝動,清了清嗓子之後, 重新端出大王子的威儀,開口道:“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好好完成我母親交派給你的任務呢?我想她交給你的任務當中一定不包括讓你向我袒露身份吧。”

  “是沒有。”

  與之前如出一轍的坦蕩,阿方索看著拉塞爾,他雙目燃燒如同點亮的火把,光芒照向更遠的遠方。他並不看他, 緊盯著房間裏的壁畫一點, 聲音洪亮:“因為我無論如何也想要把自己的願望告訴您!皇後陛下隻是讓我前來輔佐您勝利, 並沒有說我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

  詭辯。阿方索心裏默默答道, 卻依然問了一聲:“那你的願望是什麽呢?”

  挺胸, 立正,腳跟靠在一起時發出響亮的啪一聲,拉塞爾向他敬禮:“我希望,您能獲得勝利!這並不是因為皇後陛下的命令,而是我個人的心願!我不願意自己的願望被埋沒於皇後陛下的命令之下,也不願意讓殿下最後因為發現了這一點而對我產生不信任或與皇後陛下不融洽,所以我決定現在就告訴您。”

  “你認為你會令我會與母親不融洽?”

  “不,我並沒有那麽大的能量。”稍作停頓,在確定阿方索還在聽他說話後,拉塞爾繼續說道:“既然我沒有,那麽殿下不妨想想,誰有?”

  說罷,他不等阿方索怒氣氤氳起來,保持著立正的姿勢再次敬禮,迅速離開了。

  速度快的仿佛害怕阿方索暴起處置了他。

  在門邊站立良久,阿方索一口氣憋在自己胸口沒發出去那人就跑了,在原地運氣了好一會兒才走回房間裏。現在這種關鍵時候他沒有一分鍾能浪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小事上,可是盡管理智告訴他不要去為這種莫名其妙的小事生氣,情感卻無法控製。

  他還是生氣了。

  但氣憤之餘他開始感到有些不解——為什麽這些被他所愛重信任的人都要這樣明裏暗裏的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弟弟?

  希伯來昂元帥對拉伯嗤之以鼻,所有事情將他排除在外,隻要他稍有僭越,無論目的為何本意為何一概不問,他隻會用無比尖銳的語言和態度去提醒拉伯時刻注意自己的身份。

  母親是所有人中對拉伯敵意最大的,為了這個人她甚至會完全變成與平日裏溫婉慈愛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她會變得攻擊性十足,如同一頭乍起背的野獸隨時準備……準備咬死拉伯。

  他明白野獸不會將獠牙提前展露給獵物的道理,但同樣,他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真心愛護的弟弟成了在自己身邊展開身體的蟒蛇。

  ·

  當拉塞爾被阿方索單獨點名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賭對了。畢竟像這種身居高位常年接受精英教育的人都有著極強的自信,身為儲君,阿方索在任何事情上都能發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見,沒有人能忽略他,如此的自信和自我讓他在憋了一口氣之後一定會想辦法討回來的。但這個人天生又是一副柔軟心腸,遷怒這種降格的事情更是不會出現在他的字典裏,因此當拉塞爾第二次見到阿方索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在沙盤推演的短暫休憩之餘喝一點他喜歡的飲料。

  “別拘束,隨便坐吧,但是別亂動桌子上的東西。”他語氣平和的隨便揮了揮手,雖然知道自己素來有仁慈的好名聲,但這個人之前逃走的時候可是一點都相信自己不會遷怒他,跑得快的一流研究不見了,於是看到拉塞爾果然非常聽話的拉了把椅子坐下——不是好好坐的,是椅背朝前的跨坐在椅子上,雙手搭在椅背上,這個姿勢別說是拘束了,這根本就是!——舒服得不得了的時候,阿方索還是沒忍住咬了咬牙。

  這種時候誰先開口詳詢問誰就輸了,所以即便阿方索一句“你就不怕我之前的氣還沒消”已經頂到了舌頭上,他也依然保持著平和的微笑等待對方先開口。這也是個技術活,兩人之前不算有爭執,但肯定更不算很愉快,想要在這種時候占得上風,就必須要穩得住。

  隻是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他忘記了他是一個沒有時間可以浪費的人,但是他麵前的這個人可是一個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可以浪費二十三個小時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的閑人。於是當阿方索看到拉塞爾已經開始看天看地,發現椅子背上有一小塊漆沒有塗均勻,自己的手指可好玩了,他甚至有點震驚。

  講道理,別說這是一個剛剛跟他發生過不愉快的家夥,就是認識的朋友,也沒幾個會在他麵前這麽一副樣子的。

  太失禮了。

  他發現跟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似乎很容易生氣,於是微微深吸一口氣,打算平複心情後跟他再做交流。隻是在他開口之前,跨在椅子上的拉塞爾突然輕輕敲了椅子一下,手指關節與木頭噠的一聲,打斷了阿方索。

  “本來我沒想開口,殿下。但在我想如果這個時候還要跟你剛到底的話,那我們兩個以後的工作恐怕都沒有辦法很好地進行,畢竟我可不想你你在麵對激烈戰局的同時還要在麵對在你看來一個心懷鬼胎的人。這種時候分心可是大忌。”他也不抬頭,就這麽說著。明明是下屬對上司說話,卻無端讓人覺得是長輩在訓誡晚輩。他也不需要阿方索的回應,手指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落在椅子靠背上,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殿下,我知道這次你一定要獲勝,但我也要提醒你,最好不要把教科書上的那些東西當真,雖然我想你的雙親、下屬都告誡過你,但我想還是說得直白點的好。”

  他看過來,目光相遇時,阿方索肌肉一緊——那是兩獸爭鋒時的目光。

  隻是一瞥,拉塞爾又低下頭去。

  “殿下,那些關於神明和超能力的留言都是真話,你一定要聽曾經麵對過那些人,並且取得了勝利的元帥的話。”

  他站了起來,走到阿方索的麵前。行走的速度並不快,動作中規中矩,在進門之前他的袖口已經挽起,沒有隱藏武器的可能,但阿方索就是有種猛獸步步逼近,目標是自己咽喉的危機感。甚至在他離自己三步遠時,他直接站了起來。

  拉塞爾站住了。他沒有去看拉塞爾已經口上搶套的手,立正敬禮,麵容嚴肅,凜然道:“我們,都需要您的勝利。”

  他走出去。門關上。

  肌肉還沒有放鬆,阿方索整個人還處於應激狀態,他放下已經摸上槍的手,比起思索拉塞爾的告誡,更早閃過他腦海的念頭是“除掉他”。這個人給他的感覺過於危險,甚至已經到了會讓他感到危險的地步,尤其是他帶來的那種感覺,那種……

  他突然愣了愣。

  那是他隻在父親身上見過的,君王的氣勢。

  這個人不能留了。

  幾乎是一瞬間,阿方索就下定了決心。無論這個人來自何處,有什麽樣的技能,什麽樣的目的,對他來說一瞬間都無關緊要。這個人極度危險,且會攀扯他的母親、帝國的皇後,僅這一點於公於私,他都不能放過拉塞爾。

  他到底是什麽人已經不重要了,他隻知道這個人決不能留下。

  戰時,死一兩個人還不容易嗎。

  ·

  雲悠沒有被繼續塞進玻璃罐子裏,在她感到自己的力量也許恢複了三分之一的時候,看守她的人就增加了一倍。每天隻是重複的檢查,調試,測量,她覺得注入自己身體的藥劑已經快要比血液還多了。

  她對外界一無所知,這裏的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裝扮,彼此看不見麵孔也聽不到聲音,也許是因為在他們看來她是害死同伴的元凶,他們不和她說話,隻有那個十一偶爾來時會帶來一點消息。

  但今天,所有人都一反常態,大家似乎都很開心,這種喜悅的心情慢搖到彼此的身上,甚至短暫的衝淡了他們對雲悠的憎惡,偶爾還有兩個人會同她打一聲招呼。

  她對於原因已經有所猜測,衡量了一下自己力量的恢複情況,還沒來得及將腦中的想法付諸行動,大門已經被推開了。

  林德曼正大步流星的朝她走來,邊走邊說:“恭喜你十七,你的身體已經恢複了,你的父親很快就會召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