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雲悠在一陣心髒驟縮的劇烈痛苦中清醒過來。

  從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承受這麽劇烈的痛苦, 並不僅僅是疼痛, 像是看不見的手一把扼住了心髒,已將之捏爆為目的緩緩用勁。這種感受前所未有, 仿佛自己的生命正在以其他形式被迫讓渡給其他人,有些類似於大量鮮血奔湧著流出身體漸漸變冷, 但比那可怕得多。

  簡直就像是肉眼可見死神緩緩靠近一樣!

  不過也多虧如此, 她終於恢複了意識。

  雲悠滿頭冷汗全身顫抖, 眼前還有一些重影正緩緩消失。她輕輕甩了甩自己的頭, 試圖一次讓她更清醒一些。但很快,她察覺到自己的動作收到了一點阻礙。

  她感到後頸處有異樣感,試圖動一動自己的手腳查看,致使自己仿佛成了高位截癱一樣, 肩膀之下的感官變得無比遲鈍,僅僅是想動一動手指就無比艱難。並非感到冰冷或是缺了知覺, 這種感覺更像是傳出神經變得遲鈍了,可以感受到一部分神經末梢傳回的信息,但無法有效作出回應。

  又嚐試了兩次,雲悠立刻放棄了,不過好在,隨著她意識的恢複, 她能感受得到自己的身體仿佛也在緩緩蘇醒, 恐怕再過不久自己就能獲得主動權了。等待的時間, 她查看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

  這個環境有些奇怪, 她的麵前是一個筆記本大小的玻璃, 這也是僅有的她能看見外界的窗口。自己處於站姿,但並沒有接觸到地麵,更像是懸浮在空中。此時她的手指已經漸漸複蘇,嚐試握緊時能夠感受到極微弱的阻力。

  在水裏?

  雲悠有意的向外吐了一口氣,果不其然看到一串氣泡。

  她呆了呆。

  這是怎麽回事?自己根本沒有呼吸?正是剛才向外吐氣她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呼吸,但她卻沒有任何窒息感這種感覺如果是放在其他情況下,也許還能激起一點人的好奇心,但此時,雲悠隻覺得恐懼。

  她此時正處在一個長條形的盒子當中所幸這個盒子是立起來放的,否則可真的像提前被放進棺材裏了。

  她回憶起自己最後那場戰鬥。當時,她用柯麗亞給的聯絡器做出最後一擊,成功打壞了對方的頭盔,然後看見了頭盔下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這種情況帶來的衝擊並不是尋常碰見了一個【可能無法戰勝的敵人】所能比擬的,她當時隻覺得腦袋嗡了一下,恐慌說不上,但憤怒是一定的。

  那個時候,就算身體狀態還有所欠缺,暫時還沒有想到對方這張臉除了以假亂真意外還有其他什麽目的的雲悠,靠著超乎尋常的戰鬥意識和機敏彌補了這一缺陷,衝向對方時動作毫不猶豫,由於暴怒,掀起的風聲如同刀戟摩擦一般。

  對方又開搶了。

  這次比是簡單的電流,有什麽東西確實從槍膛裏射出——是一隻注射器,裏麵有顏色漂亮的澄藍色液體,看起來很冷。針頭部分硬度極高,輕而易舉就刺入了建築物樓頂。

  躲避著,躲避著,雲悠與那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後貼到了對方的背後——她已經揚起了手!

  右手五指並攏,如同拉弓一般後撤,她已經從背後瞄準了那個人的心髒。這種距離是絕不可能會失手的!無論這個家夥的目的是什麽,都要到此為止了!

  手指如刀一般刺入,中指指尖已經成功地劃破了她的皮肉!然而變故徒生!

  另一個人切入了戰場,他目標無比清晰從右下方攻過來,直取雲悠後心。此時她的手已經捅進去兩個指節,在需要瞬間便能完整取出假貨的心髒,可對方進的太快了,她根本沒料到還有其他敵人,此時隻能放棄攻擊。

  抽手回擊,雲悠另一隻手從假貨的肋下穿過一把握住了她握著槍柄的手臂,咬牙發力向反方向拉扯,在令人安心的骨骼錯位聲中成功讓對方脫臼。一人在短時間內不能靈活移動,她終於能稍微專心地麵對另一個敵人了。不知道她今天的運氣是好還是壞,對上的敵人都是讓人意想不到的——追擊的人竟然是菲歐。

  但很快,她意識到這個人也不正常。

  當時她失去意識的時候無比確定自己已經把這個人的骨頭折斷了兩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那麽快就痊愈,但現在,這個人不僅神采奕奕,動作也非常敏捷,一點不像是有多處骨折的模樣。

  有剛才那個和自己有同一張臉的家夥作陪,菲歐也碰巧有了一個同胞兄弟,這就不是什麽稀奇事了。

  “別害怕,親愛的雲悠,我並不是你的敵——”

  話音未落,雲悠出手了。她可沒有那麽多耐心聽別人在那裏嗶嗶,有那閑功夫不如趕緊把對方脖子扭斷——再說,你說沒有敵意就沒有敵意了?剛才衝著我來的殺氣,不是你還是誰?如果沒有敵意,在現身之前就應該對正在戰鬥的雙方做出預警以免誤傷,或者為了表示誠意,最初就朝著假貨攻擊也會讓你更有可信度。

  這種時候如果打算扯什麽【因為你們太相似我搞混了】之類的話,那就太可笑了。

  戰鬥最能讓一個戰士觀察一個人的本質,交手之初雲悠就知道,這個菲歐比起剛才被暴打的那位子爵,身手顯然要高上好幾個檔次。換句話說,這兩個人除了一張臉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麽其他相似之處了。不管是進攻還是防守,甚至是挨揍的時候,這兩個人都完全不同。

  戰鬥開始後,這位菲歐就沒有再說任何關於“我沒有惡意”之類的話,雲悠一邊與菲歐你來我往,還要分出一絲注意力給剛才那個脫臼的假貨。

  她的手臂已經可以活動,雖然依然不靈敏,但比起之前已經可以算是行動自如。雲悠思考著,她現在隻能想起自己當時給菲歐和家夥造成的損傷和震懾,尤其是那位非歐,如果得不到救治,他應該死於失血過多或大麵積感染。

  而那個與自己相同的人,她也完全不是對手,拿著特質的武器卻根本無法與自己匹敵——那既然如此,當時對上兩個人依然略占上風的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棺材一樣的盒子裏?

  透過那個筆記本大小的透明窗口,她看見窗口正對著的門打開了,一個極壯碩,臉上有一道刀傷,盲一目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雲悠眼睛倏地睜大!

  為什麽自己明明站著上風還會落敗!

  因為有第三方加入了。

  戰鬥最後,這個男人從天而降,落在正在被脫臼的疼痛困擾的假貨身邊,他對她視而不見,隻是撿起地上的槍,從裏麵摳出一個注射器衝了上來。無差別的攻擊,完全不在一個水平麵的實力,一招KO菲歐,三招兩式製服自己,從他落下到自己失去意識,整個過程不超過十秒。

  這是她見過的最強者了,實力凶悍到讓人望而生畏。

  “你清醒了?”他敲了敲玻璃窗:“醒的比我預想的要早——恭喜你小朋友,從我活到現在,你成了第一個對我毫無防備,在我手下撐過四合的人,說實話我真的很想和你光明正大的來一場。”

  “嘖,別瞪我,以後我們兩個共事的時間雖然不多,但不妨礙我現在很欣賞你。”男人笑了一聲,隨後,他站直,行了一個軍禮:“奧威爾王朝第一勇士,林德曼,向你致敬,十七。”

  ·

  事情的發展與尤爾的設想出現了偏差。

  尤爾坐在沙發上,手中摩挲著一枚十字星的榮譽騎士勳章。他原本以為自己給出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了,可是幾個小時過去,雲悠依然沒有現身。

  也許這個人曾經給過他帶來了太多的意外,導致他在想到這個人的時候第一時間已經無法給出一個正確的反應。沒辦法,這並不是一個用鮮花和寶石就能收買的Omega。

  站在窗前,尤爾楞了一下 ,為下意識出現在自己腦海當中的詞語。

  從什麽時候開始雲悠這個名字在他的意識當中成了隻能收買而無法感化的存在了?或者說,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雲悠是因為敵人的蠱惑而迷失了本性,隻要在正常的環境當中總有一天會與其他人一樣善良可愛的】這個想法變得不再那麽堅定了?或者說,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不再確定雲悠究竟是因為蠱惑,還是因為她本性如此?

  就算Omega們從出生開始都是象征美好善良的,但這樣的美好品質更像是一顆埋在人心中的種子,需要在溫暖而舒適的環境下細心澆灌才會發芽。顯然雲悠的生長環境並不具備這種條件——他無法想象讓雲悠冒著生命危險相救的那個逃犯究竟會怎樣苛待她,但她絕對沒有收到過正統的教育,也沒有享受過一天其他人習以為常的美好生活。

  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究竟會有多大呢?為什麽已經在協會生活多一段時間,卻依然不願意留在溫暖又舒適的安全港灣,依然固執的奔向荊棘叢生的黑暗密林。

  他想起雲悠曾經跟他說過的一個概念,【自由】。在他們短暫的幾次交談之中幾乎每次都不歡而散,又一次雲悠在離開之前回過頭對他說的就是這句話:“尤爾,你是一個好的飼養者,但我不會是一個鳥籠就能滿足的了的金絲雀——沒有自由我寧願玉石俱焚。”

  可是難道協會裏的人都是不自由不幸福的嗎?這個世界上那裏有絕對自由?所有人不都是帶著枷鎖跳舞嗎?Omega天生柔弱需要保護,他們脆弱的神經是經受不住風吹雨打的,難道要讓他們全部在曠野上經受風刀霜劍的摧殘嗎?

  他不能理解,也不敢苟同。

  在Omega協會成功脫險,人數清點後,除了不幸遇難的人員之外,就隻剩下雲悠一人的狀態是失蹤。柯麗亞,珀西,塞爾特,這三個人被當做這次營救行動中立下大功力挽狂瀾的功臣,一致認為最應該被褒獎的人是那個行蹤全無的家夥。隻是在是否應該對這三個人進行公開表揚或授予勳章時,卻出現了兩派截然不同的意見。

  一方認為他們既然為這麽多人脫險付出了如此努力,幾次麵臨生命危險不僅沒有放棄反而迎難而上,這種可貴的精神不分性別,一定要予以褒獎。另一方則反對,反對理由也很簡單——他們是Omega,這樣做是否會讓人認為他們太過凶悍,是否會影響之後的婚姻,是否會降低人們對alpha的看法,認為如果沒有這幾個孩子的幫助就無法完成營救,造成嚴重的社會問題。

  如果雲悠沒有出現,他覺得自己也許會站在反方的一邊。可是當兩派相持不下,吵了一架又一架最後不得不投票決定是否為他們授予勳章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他投了棄權票。

  最終,以希伯來昂元帥為首的正方以微弱優勢獲勝,反方的領導者看著那幾個最終寧願棄權也不發表意見的家夥幾乎吐血,但盡管如此,他在大聲抱怨一通“你們究竟在想些什麽!”之後,也隻能接受這個結果。

  柯麗亞,珀西,塞爾特分別被授予一枚榮譽騎士勳章,表示對他們不畏強敵,頑強拚搏,團結奮鬥,最終成功為營救贏取時間,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感謝與認可。雲悠也有一枚。勳章是金色的十字星模樣,由於雲悠還是失蹤狀態,所以那枚勳章就交到了他的手裏。

  他這才想起,自己之前已經遞交了與雲悠建立長期穩定交往關係的申請。

  那枚勳章他經常帶在身上,並不是眾人口中念念不忘情深不移,他隻是覺得這是一個證明——證明了一個不知死活,卻與眾不同,又……勇敢無畏的小雨燕。

  也許並不是所有人的人都喜歡做花朵,雖然這是人們管常用來讚美Omega的形容詞和比喻,但對於有些人來說大概就像是羞辱和嘲諷一樣吧。有一段時間他的理智與情感在這件事情上總是得不到統一,理智認為雲悠已經死了,麵對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無論雲悠有多麽勇猛,她也隻不過是一個孩子,一個柔弱的小女孩,活不下來的。但情感卻始終叫囂,隻是論據隻有“她和別人不一樣啊!”。

  這種時候他就會摩挲著那位十字星勳章,有時沉思,有時隻是放空大腦。

  希望她還活著。

  他想。

  不管怎麽樣,都希望雲悠還活著,如果有機會再見麵的話……

  就把這枚勳章還給她吧。

  畢竟這是她的努力迎來的榮譽。

  這樣想著,他決定不再任性了。就把這當做是一個新開始吧,對兩個人來說都是。

  畢竟,他可沒見過有哪個Omega能用穿透好幾層樓板,一身血的砸在別人的訂婚宴裏這種令人聞所未聞的方式出場。

  “聯係柯麗亞…不,等等。”尤爾拿出了通訊器,皺了皺眉頭又放下,他繼續說:“向協會打報告,就說…”

  他思索什麽樣的理由能讓他獲準進入,畢竟有些事情還是多方麵說更好。

  突然,尤爾靈光一閃,他已經想到了一個無法被拒絕的理由:“就說,我的固定交往對象雲悠,正和她曾經的室友們在一起,我要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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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寫了挺多了,但是我還是想說明一下,現在隻過去了短短的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