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帝國的皇宮建成已經有數千年了。不止特裏爾帝國, 前朝奧威爾, 還有更加久遠的皇朝曾經在這裏生活。這座綿延的建築群見證了幾個王朝的興衰起落,現在又迎來了他新主人就位的第十五年。

  阿方索身為特裏爾帝國的第一王子, 帝國未來的繼承人,每天就算說不上來忙了些什麽, 回過神來一天也基本上消磨殆盡了。他從昨天晚上一直忙到現在, 偶爾和自己的秘書抱怨“什麽事情都沒做時間就沒了”, 秘書也隻能無奈的笑一笑, 提醒一下他在“什麽都沒做”的時候都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參加會議,會見使臣,簽發文件。短短十二個字就能消耗每天大量的時間,當這位盡職盡責的王子因為肩膀僵硬肌肉酸痛從書桌上抬起頭的時候, 往往都會奇怪的抱怨:“什麽都沒做,為什麽又過了這麽長時間。”

  秘書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 不去計較溫和的王子每日例行糾結,隻是提醒他,他已經有幾天都沒有看看皇後了。

  “皇後陛下也很想念您,我查看了您接下來的日程安排和工作計劃,今天下午要是沒有其他事情,不如與陛下共進晚餐如何?”

  現在時間還早, 阿方索伸了個懶腰, 從桌案前站了起來:“也好, 去看看母親——我也有時候沒見路易和傑西卡了。”說著, 他頓了一下, 欲言又止。

  這種情況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現,秘書早就心領神會:“拉伯閣下也很好,最近也有事情做了。”

  果然,聽到這話,阿方索臉上笑容浮現,說著“那就好那就好”,隨後又對秘書擺手,說自己其實也不是想問這個事情。

  秘書嘴上並沒有戳穿,隻在心裏暗暗歎了一聲。阿方索殿下出生的時候正是帝後關係最為和睦的時候,兩人琴瑟和鳴,恩愛有加,阿方索一直到七歲都是父慈母愛。也正是這樣柔軟溫暖的環境當中,阿方索養成了寬和溫柔的個性。

  這一切在拉伯出現的時候戛然而止。

  這個比阿方索僅僅晚出生六個月的孩子被皇帝接回來的時候,慣常溫和柔順的皇後發了此生最大的火。貴族的怒火都是寂靜無聲的,一國皇後再如何自降身份也做不出與市井婦人無異的哭鬧,她隻是平靜。隻是平靜當中蘊涵著毫不掩飾怒意和冰冷的失望。

  皇後不曾苛責下人,也沒有暗自悲泣,更沒有將自己的情感對這皇帝發泄。她隻是選擇在自己最虛弱的時候,和自己的兒子待在一起,將情感從最初的震驚、不信,漸漸過渡到平靜。

  長久的浸泡在溫暖之中,阿方索小的時候勤而好學敏而善思,待人接物進退有度,讓人如沐春風,即便被人無意冒犯,也會一笑而過,從小就能看出是一個寬容豁達的人。他雖然能感受得到母親平靜下的崩潰,但卻無法安撫自己的母親,找到父親的時候,皇帝告訴他:“這件事是父親做的不對,我不知道她…哦,你也不知道。但是,與其他人是無關的啊。”隨後,他摸了摸阿方索的頭:“放心吧,你母親再過幾天就會重新好起來的——看,這是你的弟弟,他叫拉伯,你們兩個好好玩。”

  父親欲言又止,但小孩子都是很敏銳的,即便皇後並不曾將自己心情惡劣的原因告知,以阿方索的聰慧,他也不難猜出這其中的原因和這個叫做拉伯的孩子必然有關。於是他將手背到身後,沒有接受皇帝的引薦:“我還有事,要先走了。”

  那兩個人的關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好的呢?

  阿方索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踏出一步時便看到靠在門口不遠處等著他的拉伯。

  “殿下。”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的拉伯在聽見腳步聲的第一時間便站好,向阿方索頷首問好。

  阿方索回了一聲:“怎麽不進來?”

  “殿下還在忙,我不方便進來打擾。”拉伯臉上的孺慕之情毫不作偽,阿方索走在前麵,他落後兩步,偶爾比秘書還要落後半個身位:“今天我本來想去看看那個從島上運回來的‘計時器’,但是今天好像不太方便,隻是聽說好像取得了重大進展,有了一個全新的猜測。”

  說著,拉伯小小的感歎了一聲:“真想早點幫上殿下的忙啊——看這個方向,殿下現在要去皇後陛下哪裏了嗎?”

  “是的,要去一起吃晚飯。”

  “那就好,正好我也有點事情要先告辭了,請您代我向皇後陛下問好。”

  阿方索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多年來始終識趣,行事小心翼翼從不逾矩一步的異母兄弟,最終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說不出別的話來。他不可能為了拉伯與母親爭執,另母親傷心,也不願意這麽做。隻是這些年過去了,讓他重新變成曾經橫眉冷對的態度也不太可能,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多照顧這個弟弟一些,就是他現在能做的極限了。

  他們兩人的關係是怎麽變好的呢?

  他想起來了。

  那是拉伯進宮之後的第二年,他在花園裏散步時循著嗚咽聲找到了藏在灌木叢裏哭泣的拉伯。他當時小小一點點,眼淚汪汪的。被詢問了幾次後終於忍不住,一邊咬牙忍著哭聲,一邊斷斷續續的回答:“殿下,我的母親去世了。”

  之後又過了不久,他的母親終於能下床了,在不那麽虛弱的時候收養了路易和傑西卡。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她又成了那個可愛溫柔的皇後。與父親共同撫育這兩個孩子,將他們的名字寫進了族譜,兩人的關係仿佛又變得像曾經那樣和睦。

  皇後隻是對拉伯視而不見,這是她能給出的最大的仁慈和讓步了。

  前往皇後的寢殿時,阿方索與自己的秘書閑聊:“我聽說之前梵迪家的訂婚宴出了問題——怎麽回事,跟我講講吧。”

  本著職業道德,秘書沒有當場嗤之以鼻。他例行公事的匯報,關於菲歐這場訂婚宴的始末,都不能用醜聞來形容——那已經完全是笑柄,是他人茶餘飯後的娛樂話題,更是對這群參加了訂婚宴的所有人的最大冒犯。敘述當中,秘書心裏也在想,那個人到底是抽了什麽風把自己辛辛苦苦積攢的人脈基業,一夕之間全部毀於一旦?

  但王子的興趣顯然不在這邊——不工作的時候,他也就是一個普通少年——阿方索興致勃勃的詢問:“真的有人從樓頂摔來啊?”

  “.…..是的,還是之前在小島上失蹤的尤爾上將的固定交往對象。”

  “原來是那個有功之臣。”想起當時小島上的種種,阿方索頗為感歎:“當時她們幾個人真是力挽狂瀾啊,都是好樣的,讓人刮目相看。我一直都特別欣賞希伯來昂元帥的女兒,是叫柯麗亞對嗎?她是我見過所有人當中最聰明的一個了。”

  阿方索殿下平日裏工作特別繁忙,偶爾有了一星半點的休息時間,他在談話的時候都盡量避免會給自己增加工作量的話題,除非那件事情在他看來亟待解決。

  在寢殿裏看到了其他兩個弟妹,三人親熱地打過招呼,阿方索坐了下來:“你們怎麽都在這裏呢?母親呢?”

  路易和傑西卡對視了一眼:“我們正想問大哥你呢——你們兩個沒一起過來啊?”

  ·

  塞爾特一人枯坐在床上,身上的禮服脫下一條袖子,妝容也沒清洗,頭發也沒梳理通順,任由蓬鬆柔軟的發絲一捧雜草一樣的團在一起。

  曾經理想當中的一切都已經灰飛煙滅,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或者說什麽都不想做了。父親打來的電話他直接起了第一通,剛接通就是一陣惶恐的問候,諸如“他不會撤資吧”“不會悔婚吧”的問題問來問去,幾遍下來讓塞爾特心情更加惡劣了。他直接掛斷了電話,聯絡器鈴聲提示關閉,扔到了一邊。

  他已經看不見自己的未來了。作為被雲悠嘲諷過的“嫁人萬事足”,他曾經幻想過的美好婚姻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幻想當中的訂婚禮就算並不盛大,至少兩人都甜蜜的接受賓客的祝福,能得到朋友的豔羨——可是現在,除了嘲諷和輕蔑,他實在想不出他人會如何評價這場訂婚宴。

  不說旁人,僅僅說他自己,他也看不出自己和這個強奸犯能有什麽美好的未來。

  迫於無奈做出嫁人的決定,他想不出會有誰還會願意娶一個被標記過的人。

  莫名的,他想起柯麗亞,想起珀西,想起雲悠——還有斯凱。

  那些神采飛揚,隨時都能迎風而上的人。

  真的,很羨慕啊。

  仰麵倒在床上,他眼中幹澀——眼淚都已經流光了。這時,他聽見房門傳來一聲極細小的一聲。

  玄關處是一出視覺盲點,他提不起一點想要去查看是否有人進來的衝動。隨便吧——這就是他現在所有的想法了。

  隻是那個不速之客顯然沒有偷偷進來悄悄離開的想法。他腳步有刻意的放輕,隻是過於沉重的呼吸將他出賣了。

  塞爾特閉上了眼睛:“想拿什麽就隨意吧,反正這裏值錢的東西是不是我的。”

  腳步聲停在他床頭處。呼吸聲許久都沒有消失,塞爾特忍不住皺著眉頭睜開眼——緊接著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那個人並不是他想象當中沉積過來落井下石的人,甚至因為對方出現在這裏太過不可能,他除了震驚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感受。

  那是菲歐,隻是他身上衣衫襤褸,頭發雜亂蓬鬆,裏麵還夾雜著一些枯敗草葉,此時正捂著一處汩汩流血的傷口。

  “冒昧打擾。”他顫抖地呼吸著:“我的名字是菲歐·梵迪,抓我的人很快會照過來,求你庇護我。”

  什麽?

  塞爾特愣住了。他張口結舌,一個問題還沒出口,走廊上傳來的急促腳步聲變打斷了他的思維。

  怎麽辦?

  塞爾特隻覺得呼吸都停滯住了。電光火石之間,他下意識的揭開了被子:“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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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要更一萬字......

  十二點之前還有兩章

  我先死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