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慶俞早就等著五爺發話了。

  他自幼跟著五爺, 這麽多年生死相隨, 也算是比旁人要多了解些五爺他知道五爺待夫人的不同,也相信五爺不會這麽放任夫人不管。

  倘若五爺真的不想管夫人。

  不會私下囑咐趙嬤嬤讓她如常伺候夫人,不會每天等著夫人過來, 更不會在夫人過來的時候, 雖然躲在暗處不肯見人, 可目光卻還是時不時地往外頭看去。

  五爺他

  終究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那個冷冰冰的五爺,現在也會為別人著急擔憂了, 慶俞那張鮮少有過笑容的臉上, 此時卻很淺的露出了個一個笑。

  不過也就這麽一瞬的功夫, 他就收斂了笑容, 然後朝著陸重淵的方向,拱手一禮,輕輕應了一聲“是”。

  ***

  慶俞是陸重淵身邊最得力的心腹,說是護衛,其實以前在軍營裏的時候也沒少幫陸重淵做其他的活, 若不是因為陸重淵對他有救命之恩, 其實以他的本事便是在朝中當個四品官職也是可以的。

  他去的快, 來的也快。

  統共不過兩刻鍾的時間,便把所有的事都調查清楚了。

  這會他就站在陸重淵的跟前,同人說道:“屬下已經調查清楚了,今日是二少爺同老夫人檢舉說是夫人私下勾.引他, 還拿了一方夫人的貼身帕子給老夫人, 老夫人發了火, 這才把夫人叫走了。”

  說這話的時候。

  慶俞的聲音放得很低,餘光還不住打量著陸重淵的方向,生怕五爺知道這些事動氣。

  陸重淵倒是沒生氣,他雖然和蕭知相處才不過一段日子,心裏也時常猜疑著蕭知對他好是不是有著什麽陰謀,但是若說她私下去勾.引陸崇越,他是絕對不會信的。

  她雖然膽大,有時候也不是那麽有規矩,可這種事,她不會做,更不屑去做。

  所以這會他也隻是坐在輪椅上看著慶俞,語氣平平得問道:“往下說。”

  “是。”

  慶俞輕輕應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那方帕子是老夫人身邊的二等嬤嬤林婆子給二少爺的,那位林婆子也就是當初被夫人責罰的那一位,她這些日子一直忌恨著夫人的所作所為,便同二少爺私下勾結,打算敗壞夫人的名聲。”

  “她把帕子給二少爺的時候,有個丫鬟看到了,現在這個丫鬟也被屬下帶過來了。”

  “不過——”

  慶俞猶豫了下。

  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剛才他去查這些事的時候,的確查到夫人和二少爺私下有過往來,甚至在不久前二少爺還遣人給夫人傳了信。

  可這番話,他卻不知道該不該同五爺說。

  若是以前,他一定知無不言。

  可如今

  他卻有些猶豫。

  陸重淵是何等聰慧的人?即便慶俞沒說全,他也已經猜到了。

  他的臉上沒有慶俞想象中的生氣,反而很平靜,修長的手指隨意搭在扶手上,下頜倒是有些微收,就連聲音聽起來也有些緊繃,“以前的事,我不想過問,我隻想知道,她成婚之後可曾同陸崇越有過什麽往來?”

  慶俞聽到這話,倒是鬆了口氣。

  忙道:“夫人自從嫁給您之後便再未同二少爺聯係過,倒是二少爺私下給夫人傳過字條,想讓夫人離開您”

  話剛說到這,慶俞便發現眼前人的麵容黑沉了下,擔心會連累夫人,他連忙說道:“不過夫人根本沒有理會。”

  “這次的事,屬下估計是林婆子和二少爺懷恨在心,便想嫁禍給夫人,以老夫人的性子,倘若讓她知道夫人私下勾結二少爺,必定會把夫人趕出去。”

  “到那個時候”

  慶俞說到這的時候,那張沉穩的臉上已經流露出幾分厭惡,夫人無父無母,要是真被老夫人趕出去,她哪裏能夠活得下去?不是一條白綾解決了自己,便是委身於二少爺想到這,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沉了許多,“五爺,您打算怎麽做?”

  他打算怎麽做?

  陸重淵沒有說話,他轉頭朝那扇半開的木頭窗欞外看去,窗外的天十分晦暗,隱有風雨欲來之勢,而他修長的手指摸了摸膝蓋上帶有加絨的毯子。

  待又過了一會。

  他才看著外頭被風吹得不住晃動的梅樹,冷冷道:“我陸重淵的人,輪不到任何人教訓。”

  他的夫人。

  要教訓也該由他來,其他人算什麽東西?

  收回視線。

  陸重淵重新轉向那扇門,麵容黑沉又淡漠,就連語氣也透著一股子冰寒,“走吧。”他倒要看看,那群人打算怎麽對付他的人。

  ***

  正院。

  風越來越大了,蕭知剛才過來的時候也沒披個鬥篷,現在身上也隻是穿著一身豎領長襖,這會被這迎麵的風吹著,隻覺得整個身子都忍不住發起抖來。

  小臉蒼白得厲害,腳下的步子也因為這大風的緣故,走得有些慢。

  身邊的桂嬤嬤自打離了五房之後,便懶得再給蕭知扮什麽好臉色了,這會見她小臉蒼白,步子緩慢便冷笑道:“夫人,您再挪幾步可就到了,老夫人和家裏幾位主子可都等著您呢,您可別身嬌肉貴的在這個時候暈倒了。”

  “不過今日,就算您暈倒了,老奴也得找人把您抬過去。”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是想伸手去拉人一把,省得她慢吞吞的誤了時辰。

  可不等她的手伸過去,便察覺到蕭知看過來的視線,那是怎麽樣的視線呢?冷冰冰的,跟化不開的烏雲似得,讓人看著便心裏發怵,甚至還有點想往後退桂嬤嬤勉強按捺住那狂跳不已的心跳,沒往後退,可那伸出去的手卻是不敢再往人那邊碰。

  當初林婆子說這個孤女跟以前不同了,她還不信,可如今親眼看到,倒是容不得她不信。

  隻是想到蕭知的結局。

  桂嬤嬤心裏那份害怕卻是又少了些,現在這麽猖狂又有什麽用?馬上,她就什麽都不是了!等那個時候還不是由著他們來?

  想到這。

  桂嬤嬤也沒再說話,冷冰冰的看了人一眼,然後就自顧自往裏頭走去,讓人通傳之後就站在一邊看著蕭知。

  蕭知看著桂嬤嬤這幅神色也沒說話。

  她其實能夠注意到,這偌大的院子裏,不止桂嬤嬤,就連前段日子對她恭敬有加的那些奴仆此時看著她的目光也不複以前的恭敬,有鄙夷,有探究,唯獨沒有本該有的恭敬和畏懼。

  看來這些人都知道了。

  蕭知捏了捏手,她垂下雙眸,沒再看這些人,要換作以前,她早就沉了臉讓人把這些人都給拿下了。

  可今時今日——

  她自己都不知道會麵臨什麽樣的結果。

  剛醒來的時候,她倉惶之餘還有幾分慶幸,慶幸自己還能活著,人隻要活著就會有希望。

  如今……

  她垂了垂眼,什麽都說不出。

  沒過多久。

  裏頭就有人出來了。

  出來的是平兒,她看著站在外頭的蕭知,臉色也有些不太好,不同其他人的態度,平兒的態度還是和以前一樣,先是朝蕭知福身一禮,然後便同人說道:“五夫人隨奴進來吧。”

  蕭知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沒說話。

  進去的時候。

  平兒倒是悄聲和她說了一句:“今兒個二少爺和幾位夫人都在,五夫人,您要小心。”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放在前頭,聲音也很低。

  要不是兩片嘴唇輕輕動著,隻怕根本沒有人會察覺到她在說話。

  不過此時也的確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平兒的身上,自然也就沒有人發現她在和蕭知說這些。

  蕭知聽到這話,倒是有些詫異。

  她以為出了這樣的事,依照平兒的性子應該比其他人更懂得明哲保身才是,不過她剛才還十分冰冷的神色此時倒是少見的和緩了許多。

  她衝人輕輕說了一聲,“多謝。”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卻難,雖然平兒的這番話並沒有什麽用,但總歸讓她的心好受了許多,她也沒有多言,繼續往裏頭走去。

  燒著銀絲炭的室內十分暖和。

  蕭知雖然低著頭,餘光卻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屋中的景象,就如剛才平兒所說,今日屋子裏的人很多,兩排站了不少婆子、丫鬟,王氏和李氏坐在右邊的位置上,至於左側……

  便是陸崇越。

  陸崇越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衫,看起來清潤又溫和,他一直規規矩矩得坐在椅子上,即便聽到聲音也不曾回頭,一副十分正人君子的模樣。

  可蕭知看著他這幅模樣,心裏卻犯起了惡心。

  要說這陸家人還真是一脈相承,陸承策在她麵前扮得一副好丈夫,私下卻冷漠無情連她的父母都不放過,至於這個陸崇越看著人模人樣,其實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她心裏就跟一把火燒著似得,讓她袖下的手也跟著緊緊握了起來,偏偏臉上還得強撐著,恍若什麽事都沒有。

  步子已經邁到了屋子中央。

  蕭知可以察覺到眾人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厭惡、憤怒,以及不屑,什麽樣的目光都有……她心下微沉,臉上卻沒有什麽表示,隻是繼續朝陸老夫人走去。

  等到人前。

  她低頭朝人福身一禮,語氣一如舊日,“母親。”

  可原本對她和顏悅色的陸老夫人,此時卻沉著一張臉。

  她手裏握著一串念珠,像是在平複自己的心情一樣,不停撥弄著,念珠撞在一起發出細微的聲響,而她看著蕭知,看著她這幅花容月貌般的容顏,想到剛才崇越說得那些,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重重地把手裏的念珠扔在桌子上,然後沉聲喝道:“你給我跪下!”

  蕭知聽到這話,那雙柳葉眉輕輕皺了些,上回跪陸老夫人是因為要給人敬茶,那是喜事。

  可這回——

  蕭知的手緊緊抓著袖子,她緊繃著身子似是想抵抗,可在這滿堂室內,以她如今這個身份,哪裏有反抗的資格?

  她最終還是跪了下去。

  地上沒有像上回一樣放置蒲團,隻有一塊單薄的猩紅地毯,她這樣跪著的時候能夠清晰得感受到從地底深處傳出來的涼意。

  寒冷入骨。

  可她的脊背卻挺得很直,如一顆鬆竹,小臉也很平靜,她沒有低頭,平視著前方,語氣沉著得說道:“不知母親喊兒媳過來所為何事?”

  陸老夫人原本就氣得厲害,在聽到“兒媳”兩字的時候,那張臉更是徹底沉了下來。

  她低頭看著蕭知,臉上的神色不同以往的溫和與憐惜,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帶著審視和冷漠,“我把你養在侯府好吃好喝供著你,還做主讓你嫁給老五,讓你有機會做咱們陸家的五夫人,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

  想到上回老五為了眼前這個女人踏進了她的屋子,想到自己這段日子更是送了不少好東西過去,她心裏就氣得不行。

  表麵看起來溫溫柔柔、規規矩矩的,私下竟去勾搭崇越。

  這個,這個賤.人!

  陸老夫人越想越氣,恨不得直接撕了她的皮,此時的她哪裏還記得當初是她軟硬兼施逼著蕭知嫁給陸重淵的?

  她不記得。

  可蕭知卻記得。

  她能看到那些記憶。

  記憶中的陸老夫人握著蕭知的手,哽咽著嗓音同她說,“我這個小兒子命運多舛,現在身子又越發不好,我聽旁人說衝喜會讓他的身體有起色,你是個好姑娘,你能不能幫我照顧老五?”

  這是軟的。

  “咱們老夫人把她養在府裏,好吃好喝供著,把她一個孤女養得跟個正經小姐差不多,她倒好,老夫人都求了這麽多回都不同意。”

  “誰說不是呢?她還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要不是咱們五爺受了傷,她就算想給五爺倒洗腳水都不夠……”

  這是硬的。

  原身是個好姑娘,她受了陸老夫人的恩惠總想著回報些什麽,也早就忘了陸老夫人能活到現在還是因為當初她施以援手了。

  可嫁給陸重淵卻是她沒法做到的事。

  倒不是因為嫌棄,而是那個時候她心裏早就有了陸崇越,她以為陸崇越也同她一樣,會把她救出火海。

  可她不僅沒等到陸崇越還把自己給熬死了。

  她以前做顧珍的時候,覺得陸家人各個都好,婆婆好公公好,夫君好祖母好,可如今冷眼旁觀才發現這群人各個都冷血冷心,想方設法從別人身上想謀取點什麽也就算了,還總要把自己弄得高高在上。

  仿佛在施舍一般。

  想到這。

  又想到趙嬤嬤的那番話。

  這群人還真是有著令人厭惡的惡心啊。

  心裏冷笑,蕭知臉上的神色也徹底淡了下來,她冷著一張小臉,仍舊挺著脊背說道,“兒媳不明白母親的意思。”

  陸崇越此刻還好好的坐在那兒,仿佛一個旁觀者一樣,她就不信陸崇越敢把以前和原身來往的事說出來。

  既然他沒說,那她也咬牙否認便是。

  “不明白?”陸老夫人看著她這幅模樣卻像是氣笑了,她直接把桌子上放著的一塊帕子砸到人身上,厲聲喝道:“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那塊帕子沒什麽重量,從她的肩頭落在膝蓋上,根本沒惹起什麽漣漪,可蕭知的瞳孔卻微微縮了一下。

  這塊帕子,的確是原身的,還是原身以前最喜歡用得一塊帕子,可自從她醒來後就沒見過這塊帕子了。

  手剛剛捏到那塊帕子。

  陸老夫人就看著她冷笑一聲,斥道:“我養著你捧著你,就希望你能好好照顧老五,可你竟然私下去勾搭崇越?”越說,她這心頭的這口怒火就越難平,聲音也越來越冷,“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蕭知的心的確有這麽一瞬間,慌張了下,可手在捏到那塊帕子的時候就像是落水的人抓到了浮木。

  她閉了閉眼,重新睜眼的時候,情緒已經平複了下來。

  仰著頭看著陸老夫人,神色平靜得說道:“這塊帕子的確是我的,可我沒有勾搭陸二少爺,不知道母親是從哪裏聽來這樣的渾話?”說到這,語氣微頓,跟著是一句,“我和母親相處這麽久,我是什麽樣的為人,您是最清楚的。”

  “母親——”

  她抬頭看向陸老夫人,神色平靜的繼續說道:“您切莫被小人的三言兩語哄騙了。”

  或許是蕭知臉上的平靜,又或許是他這一番話,倒是讓陸老夫人的憤怒平息了一瞬,她低頭細細打量了人一回,見她從始至終都神色平靜,心裏倒是也開始重新估量起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想到之前李氏幾人說得話,她的臉便又徹底沉了下來,“難不成崇越還會說謊不成?”

  “要不是他恪守自持,恐怕你們早就有了首尾,真到那時,你是不是還想栽到老五的頭上?”

  想到那副畫麵。

  陸老夫人就慪得不行,連帶著看向蕭知的目光也跟兩把銳利的刀子似得。

  她這番話說完。

  李氏那邊也開了口。

  她是陸崇越的母親,此時看著蕭知的目光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得,嘴裏更是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娼婦,竟然把主意打到我們崇越頭上!”

  她的兒子清清白白的,以後是要去世家小姐的,要是這次著了找個小娼婦的道,以後還有什麽世家小姐肯嫁給崇越?

  想到這。

  她的臉更是黑得不行,嘴裏也罵罵咧咧的停不下來。

  她是小家小戶出身,大字雖然不識幾個,可罵起人來卻是一套套的,足足罵了有一刻鍾,這才看向陸老夫人,道:“母親,這樣不守婦道的人就應該杖責一頓趕出去,沒得汙了咱們陸家的門風。”

  “這次是崇越,以後可說不準會不會是咱們陸家其他幾個老少爺們……”

  “要到那時,咱們陸家可真成了京中的笑柄!”

  李氏這番話說完,剛才一直坐在一邊看好戲的王氏也跟著白了下臉。

  她原本打算什麽都不說,可現在卻不得不說,“母親,四弟妹說得對,好在這事咱們及時發現了才沒落到什麽大錯,可這以後……”她說到這,朝蕭知的方向嫌惡似得看了一眼,跟著一句,“咱們陸家的門風可不能就這樣敗壞了。”

  陸老夫人聽著你一言我一語,臉色也變得越來越沉。

  她這一生最看重的是兩件事,一是陸家的門風,二是陸重淵,如今蕭知可謂是把這件事都給觸及了,她怎麽可能再留下她?

  沉著一張臉,垂眸看著蕭知。

  蕭知聽著這些譏諷似的冷言冷語,心中好笑,好一群陸家人啊,這群自問門風清白的陸家人背後又是一副怎麽樣的尖酸刻薄樣?

  她袖下的手緊握著,小臉也繃得厲害,剛想說話,外頭就傳來一道凜冽的男聲,“我陸重淵的夫人什麽時候輪到你們來教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