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小姐, 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一走出回心齋, 綠衣丫鬟就忍不住抱怨道。

  她一邊扶著崔妤, 一邊轉頭朝身後的鋪子看,想到剛才那位掌櫃的那副“如果你們不走, 就隻能趕你們走”的樣子,她心裏就慪得慌。

  她是崔家的家生子。

  以前去哪裏不被旁人恭敬對待?別說那些鋪子裏的掌櫃、小二了,便是那些六、七品的官家千金,瞧見她都得喊她一聲“綠蕪姑娘”。

  沒想到, 如今區區一個鋪子的掌櫃都能這般作踐到她的頭上來了!

  這還是小姐還在場的情況下。

  越想。

  她這口氣便越發不平,嘴裏更是不住說道:“當初您哪回來,他不是好生候著,那都是要把其他人都趕走,讓您一個人先挑。”

  “如今竟然敢, 敢這樣對您!”

  “還有剛才那位楊小姐, 以前都是巴巴得借著別人的帖子來參加咱們崔家的茶會,如今竟也敢......”

  話還沒說完。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著一張臉的崔妤便側眸看了她一眼。

  崔妤眼中沒有一絲光彩,冷冰又黑寂,就像一潭死水一般。

  綠蕪瞧著便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就連聲音也不禁弱了下來, “奴, 奴隻是為您打抱不平。”

  崔妤沒有開口,隻是淡淡望了她一眼, 等她收回視線才淡淡發話, “沒什麽好打抱不平的, 他們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如今的她就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別說那些世家小姐、官家千金了,便連坊間這些商人都能隨意對她評判。

  她並不為自己以前做過的事而後悔,也不覺得那些人的評價可以讓她產生什麽漣漪,這世上唯一能讓她心性大變的,從來都隻有兩個人。

  一個是已經死去的顧珍,一個是......

  她的前夫陸承策。

  如果真要再算上一個,如今的顧辭倒也算得上。

  轉頭看了身後的回心齋一眼,她麵上沒有一絲難堪之色,隻是眼眸又冷又沉,似是打望了許久,她才開口,“走吧。”

  “回去之後不要和母親說起這些,免得她擔心。”

  綠蕪輕輕應道:“是。”

  “那......”

  似有猶豫,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們還要去別處買糕點嗎?”

  崔妤剛想回答,就瞧見楊寶兒並著其餘兩人朝別處走出來,眼見她站在外頭,手裏並未提一物,好似並不意外,反而還露出肆意跋扈的笑容。

  她一邊盯著崔妤,一邊懶洋洋地同身邊的丫鬟吩咐,“去同別處的掌櫃也說一聲,日後但凡崔家的人去購買都不準賣,倘若他們敢賣便是同我楊寶兒作對!”

  那丫鬟聞言自是忙應了一聲,行過禮後便去吩咐了。

  “小姐......”

  綠蕪臉色慘白得扶著崔妤,聲音又恨又怯。

  崔妤卻隻是淡淡看了一眼楊寶兒,然後收回視線,“走吧。”

  “......是。”

  眼見崔妤就這麽離開。

  楊寶兒似乎覺得有些無趣,輕輕撇嘴,“崔家女也不過如此。”

  她身邊兩個女子見此便輕輕歎了口氣,“你啊,又何苦非要同她過不去?都是自幼相識的,便是再不喜歡,私下裏折騰也就罷了,拿到明麵上來,要是日後崔家又起來了,你可如何是好?”

  “姐姐實在是多慮了。”

  楊寶兒滿不在意得說道,“難不成你以為如今的崔家,如今的崔妤還能起來嗎?她那個哥哥倒還算有些本事,可他常年在外,能抵什麽用?”

  “我看啊......”

  她看著已經遠去的馬車,冷嗤道:“再過幾年,恐怕咱們這京中權貴都快沒崔這個姓了。”

  戶部尚書家的少夫人還想再說,卻被另一個女子拉住,朝她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如今楊妃入宮,正受皇恩。

  得罪一個沒什麽希望的崔家,總比得罪如今的新貴楊家好啊。

  ***

  而此時的馬車裏。

  綠蕪坐在一旁掉著眼淚,“他們實在是欺人太甚。”

  崔妤見她掉淚也沒說話,心下卻有些煩悶,這丫鬟是她回了崔家之後派到她身邊來的,不是自幼調.教過的,就是不如順心、綠荷得她的心意。

  隻是順心已死。

  綠荷早些日子也同她求了恩典回去嫁人了。

  她身邊已無可用之人。

  馬車緩緩往前駛去。

  崔妤懶得理會這個丫鬟,隨手掀起車簾往外看去,目光落在“定國公府”四個字,一頓,當初的陸五爺陸都督,如今也被加封為定國公了。

  剛想收回視線,餘光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就像是心髒被一隻大手抓住了一般,崔妤怔怔看著那道身影,張口就是一句,“停車!”

  綠蕪的眼睫上還垂著淚水,聽到這話卻是一愣,她吸了吸鼻子,訥訥道:“小姐,怎麽了?”

  崔妤卻沒理她,隻是又說了一句,“停車。”

  綠蕪見她這般隻當是出了什麽大事,忙掀起車簾往外頭吩咐一聲,馬車緩緩停下,而崔妤始終抓著車簾,目光望著拐角處的......陸承策。

  他穿著一身銀色飛魚服,腰係繡春刀,一如最初,又好似變得不大一樣了。

  幾月不見。

  他看起來更加成熟,也更加......沉默了。

  崔妤抿著唇,眼眶通紅,就連臉上很少有過變化的神情也終於變得不一樣了,抓著車簾的手也在輕輕打著顫。

  不是沒有恨過他的。

  這幾個月,她在寺中清修,睜眼閉眼全是陸承策的身影,寺中的師太要她靜心,可她怎麽靜得下來?她恨他的無情,也恨他的寡義!

  恨他一點情分都不顧,為了一個死去的人,對她趕盡殺絕。

  可伴隨著恨意的永遠都是忘卻不掉的愛意。

  她沒辦法忘記陸承策......

  沒辦法忘記他穿著一身大紅婚服拿著喜秤挑起她頭蓋的樣子,也沒辦法忘記自己在陸家孤立無助的時候是陸承策出麵幫她,更沒辦法忘記自己生病那一陣日子,他衣不解帶的照顧在床前。

  即便......

  她明知道他不愛她,可她就是忘不掉。

  她就像是一個瘋了的囚徒,用百害無一利的方式,在愛恨的邊緣,痛苦的把自己囚於過去,囚於陸承策曾經施舍過的那一點點溫暖之中。

  “小姐?”

  綠蕪眼神詫異地看著她,似乎不解她這是怎麽了,等她也看見陸承策的身影時卻是一愣。

  不等她說話。

  外頭便傳來了一陣說話聲。

  “要是五爺知道您今天出去這麽久,回頭肯定要說您了。”如意扶著蕭知,小心翼翼地走下馬車,又同門前的小廝招呼,“夫人買了不少東西,找幾個人去拿進來。”

  “是!”

  小廝行過禮,又喊來人去拿東西,被如意扶著的蕭知卻笑道:“我答應了那麽多才能出去一趟,不逛夠怎麽行?”

  “再說——”

  蕭知眉眼彎彎,眸光漾著十分輕柔的笑意,“他呀,也就嘴上凶,哪裏舍得真的欺負我?”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什麽。

  蕭知停下腳步朝拐角處看去,好看的遠山眉也輕輕擰了起來。

  “怎麽了?”如意問道。

  蕭知抿著唇,搖搖頭,總覺得剛才看到一閃而過的白色衣角,應該是她看錯了吧......笑了笑,她收回視線,道:“沒事,眼花了。”

  說著說著。

  主仆二人就走遠了。

  崔妤剛才也聽到蕭知主仆的聲音了,但她並沒有多加理會,她仍舊像之前似的,一瞬不瞬地看著陸承策的身影,可就在看到陸承策的動作時,她卻是一愣。

  為什麽......

  她感覺陸承策好像是在特意躲著蕭知,生怕她瞧見一般?

  理智逐漸收回。

  崔妤皺了眉,剛才因為看到陸承策,情緒波動得太厲害,倒是讓她忘記了去思考......為什麽陸承策會出現在這邊?

  陸家可不是住在這個地方。

  而且陸承策躲在拐角處,看著定國公府的方向,一看就是在等人。

  那麽——

  他是在等誰?

  不等心裏那個念頭逐漸浮現,崔妤的眼神突然變了,她神色怔怔地看著拐角處的陸承策,看著他先前那張淡漠的臉上浮現出許多許多她曾經看過,卻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了的神情。

  懷念。

  留戀。

  眉梢眼角的歡喜,以及......無盡的酸楚和痛苦。

  不是沒有在陸承策的臉上看過這樣的神情,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能讓陸承策露出這幅模樣的,整個大燕也就隻有一個人。

  顧珍。

  他的亡妻。

  可為什麽......

  為什麽如今陸承策會對著蕭知露出這樣的神情?

  心裏突然有個荒謬的念頭出現,崔妤張大了嘴,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抓著布簾的手一顫,就這麽落了下來,遮擋住外頭的光景。

  綠蕪見她這般,忙扶住她的胳膊,關切道:“小姐,您怎麽了?”邊說邊給她遞了一盞茶,等人喝茶的時候就給她順著背,安撫她急促的呼吸。

  等到崔妤逐漸平靜下來,她才疑聲道:“小姐,您剛才是怎麽了?”

  她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崔妤。

  臉色煞白,神情驚慌,就像是有鬼在身後跟著她。

  崔妤沒有開口,她臉色慘白地坐在馬車裏,仿佛還沒有從自己那些荒謬的念頭中抽身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屏住呼吸,顫著手又掀開了車簾。

  可原先的拐角處卻早已沒有人影了。

  陸承策已經走了。

  她呆呆地看著那個方向,好半天,想起剛才回心齋碰到的那個紅色身影,突然出聲詢問,“綠蕪,你覺得定國公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