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夏國的消息並未引起端佑帝多餘的反應。

  他早就不是以前那個英明神武的大燕天子了, 如今的他整日寢食難安, 連自己的朝堂都管不好, 哪裏有這個閑情雅致去管其他國家的事?

  他現在一閉上眼就是永安王府的那些人......

  他的親弟弟站在他的麵前,沉默又悲傷的看著他, 問他,“四哥,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偌大的裏殿又傳出杯盞砸地的聲音,緊跟著的便是一陣請罪聲, 以及端佑帝嘶啞又暴怒的聲音——

  “滾!”

  “都給朕滾出去!”

  “沒用的東西,全都給朕滾出去!”

  李德安端著藥膳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宮人、太醫戰戰兢兢跪了一地,而那個穿著明黃寢服, 瘦得不成樣子的男人躺在床上, 兩手正用力地揉著太陽穴,臉上流露出痛苦而又憤怒的神情。

  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起,端佑帝就得了這個頭痛的毛病。

  底下的人能用的法子都用過了,也沒能讓他恢複如常,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李德安輕輕歎了口氣, 揮了揮手, 讓他們都下去,然後輕手輕腳走過去, 恭聲道:“陛下, 該用藥了。”

  聽出是他的聲音, 端佑帝倒是沒有同他發火,可聲音還是不怎麽好聽,硬邦邦的,夾雜著未消的怒火,“一群廢物,吃了幾個月也不見好,不吃!”

  “這藥原本就是治標不治本,您近來夜裏睡得是越來越差了,頭疼肯定更嚴重了......”

  李德安一邊替人揉著,一邊輕聲歎道:“要不您把宮裏的事務交給太子,老奴陪您去別莊住一段日子?以前......”

  這兩字剛出口,他就變了臉色,沉默著,未再往下說。

  可端佑帝卻沒有如他意料的發火,反而在一瞬的怔忡之後,平靜下來,輕聲說道:“以前寶安還在的時候,最喜歡讓朕帶她去別莊,她說那裏可以騎馬放風箏,還能打獵。”

  有些事,想起來,就停不下來去了。

  端佑帝回憶起從前的事,閉著眼睛,啞著聲音,緩緩道:“幾個小輩裏,她的性格其實最像朕,朕也最喜歡她。”

  他從小對太子多嚴苛,別說抱他了,即便是見,也都是板著一張臉。

  可對寶安——

  對自己這個唯一的之女,他卻付出了所有的柔情。

  帶她騎馬,帶她射箭,背著小時候的她放風箏,她從小就是被人嬌寵著長大的,即便麵對他也從來不知畏懼是什麽。

  他生氣的時候,別人都不敢說話。

  隻有她敢。

  她會拉著他的袖子,輕聲道:“皇伯父生起氣來好可怕,寶安都要嚇哭了。”

  可她哪裏有被嚇哭的跡象啊?

  小臉虎虎的,眼睛大大的,一派的清澈,還敢扯他的胡須,和他說,“皇伯父再這樣,以後寶安就不跟你玩了,你好凶的。”

  .....

  “你說——”

  端佑帝啞著嗓音,竟有些忍不住哽咽出聲,“朕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這樣的話。

  縱然是李德安也不敢答。

  伴君如伴虎,他跟在端佑帝的身邊快有四十年的時間了,自然知曉這個男人的性子......何況,縱然知道錯了,有些事也不可能再挽回了。

  “陛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殿中半響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端佑帝突然出聲,“承佑那個女兒是不是沒走?”

  李德安一愣之後才答道,“......是,榮安郡主還留在京裏。”

  “不知道為什麽,朕看著她的時候總覺得很親近,就像是看到寶安回來了......”端佑帝說完,又過了一會,道:“你去給她下個折子,讓她進宮來陪朕說說話。”

  想到西南王離開前同他的囑托,李德安有心想攔一回,可看著端佑帝這幅樣子,抿了抿唇,還是輕聲應了。

  剛要起身出去吩咐消息。

  身後便又傳來一道不同先前,冷冰冰的聲音,“還有,讓秦湘過來。”

  秦湘便是當今的皇後。

  都點名指姓了,李德安能預料到那位主子過來會遇見什麽樣的情景,其實......這一年多來,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尤其是近段日子,陛下時不時便會把皇後娘娘叫過來訓誡一通。

  心下歎了口氣。

  李德安也不敢阻攔,隻能應道:“老奴這就去吩咐。”

  ***

  陸家五房。

  蕭知正倚著軟榻,在給陸重淵繡襪子,這天眼見兒的是越發寒了......陸重淵怕冷,她便打算給人多繡幾雙厚實的襪子,省得他夜裏總是腳寒。

  聽到如意回稟。

  她愣了半響,才問,“你說什麽,陛下讓我進宮?”

  “是......”如意的聲音也有些為難,就連麵上的神色也不大好看,“這會轎輦就在外頭等著呢。”

  “好端端的,他找您進宮做什麽?不會是......”想到那個可能,她臉色唰得就白了。

  “我同他才見過一次麵,他怎麽可能猜到我是誰?”蕭知搖了搖頭,直接否定了她的猜測,“恐怕就真的隻是找我說說話吧。”

  她沉吟道。

  不管是因為什麽,現在轎輦都到門口了,她是推阻不了的。

  放下手中的女紅,起身同人說道:“好了,幫我梳洗打扮下,別讓外頭的人久等了。”

  “可是——”如意還是有些猶豫,“要不還是等五爺回來吧,現在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奴擔心......”

  “他今日有事出門,不可能這麽快回來,何況便是身邊有人又有什麽用?”蕭知無奈道:“皇宮那個地方,他們又跟不進去,行了,去準備吧,等久了,他們反而該起疑了。”

  如意見此也沒了辦法,隻好去準備衣裳。

  ......

  梳妝打扮完,也沒花多少時間。

  未免陸重淵擔心,蕭知沒讓如意跟著,讓她留在家裏給陸重淵答複,省得他擔心做出什麽事。

  他那雙腿可還得瞞著。

  ***

  因為是宮裏的轎輦。

  蕭知是一路至內宮才下得馬車,隨行的宮人恭恭敬敬替她引路,剛走到端佑帝的寢宮,李德安便迎出來了,笑著朝她見禮,“您來了,外頭風大,快進來吧。”

  他一邊笑著引人進去,一邊趁著無人的時候,便小聲同她叮囑一句,“陛下這幾日脾氣不太好,您過會注意著些。”

  到底是西南王的女兒,又有那麽一番囑托。

  能幫的地方,

  李德安還是會估量著幫一下的。

  蕭知乖巧的點了點頭,低眉順眼,十分有規矩,可還沒走到內殿,迎麵就走出來一個衣著華貴的女人。

  還有別人?

  她偷偷抬了眼往前看去,便見來人穿著一身宮裝,頭上斜插金步搖,脊背挺得很直,看起來十分貴氣。

  就是腳看起來有些跛,倒像是跪久的樣子,額頭也有一塊鐵青的地方,像是被什麽東西砸到了。

  秦皇後?

  蕭知皺了皺眉,沒明白現在這是幅什麽狀況。

  李德安見秦湘腳步不穩,像是要摔倒,忙伸手扶了一把,“娘娘小心。”

  可手還沒碰到秦湘,就被人拂袖甩開了。

  秦湘冷著一張臉,看著他,低聲罵道:“滾。”說完才看到李德安身邊還跟著一個人,她狹長的鳳眼半眯了一瞬,而後也沒理會她的問安,徑直往外走去。

  李德安到底還是有些擔心人的,忙指了一個小內侍跟著,免得真出了什麽事。

  等人走後。

  他才輕輕歎了口氣,與她說道:“這是皇後娘娘,您以後得空的時候再去給她問個安,她......”似是想說些什麽,最終也隻是搖了搖頭,“我領您進去。”

  蕭知壓下心裏的猜測,輕輕應了一聲。

  走進裏殿,端佑帝照舊坐在龍椅上,他身子半歪著,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疲倦的眉心,底下猩紅的地毯濕了一大塊,茶盞倒是早就收拾好了......

  看來秦湘剛才在這受了好一番折辱。

  “陛下,榮安郡主來了。”李德安提醒道。

  蕭知也緊跟著收回思緒,忙行了一禮,“陛下。”

  “來了啊......”端佑帝睜開疲憊的眼,瞧見蕭知的時候,總算是露了個笑,讓人起來,然後閑話家常似的開了口,“你父王走了這麽一段時日,你過得可好?”

  “回您的話,都好。”

  “我記得你那個夫君是陸重淵?”

  端佑帝想起陸重淵的脾性,不禁皺起了眉,又問道:“他待你可好?”

  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提起陸重淵,蕭知的心稍稍提了起來,還是答道:“他待我也很好。”

  端佑帝點了點頭,稍稍滿意了一些:“倘若他待你不好,你盡管來和朕說,朕幫你。”

  這是什麽情況?

  還真是過來閑話家常的?蕭知心裏有些奇怪,但更奇怪的是端佑帝的語氣,不像是隨口一說,反而是真心實意的維護她......就像當初她同陸承策定親的時候,他說的話,“他日後要是敢欺負你,你可不準替他隱瞞。”

  “誰也不能欺負咱們的寶安。”

  思緒有一瞬抽出,好在很快就收了回來,她露了一個靦腆的笑,聲音也很溫柔,“多謝陛下。”

  明明底下的丫頭跟寶安一點都不像,寶安才不會露出這樣靦腆又乖巧的笑,她若是聽到他說這樣的話,肯定是仰著頭,十分驕傲的說道:“您就放心吧,誰敢欺負我呀?”

  但端佑帝就是從她的身上察覺到一抹熟悉感。

  原本隻是想同她說說話,但不知道想到什麽,衝李德安吩咐,“去把我的棋盤拿出來。”

  李德安一愣,好半響才回過神,應了“是”。

  那棋盤是當初寶安郡主送的,每次寶安郡主進宮,陛下都會抽空陪她下棋,隻是寶安郡主去後,陛下也就沒再碰過......好歹是找出來了。

  端佑帝起身,邊走邊問蕭知,“會下棋嗎?”

  蕭知看著那副熟悉的棋盤,愣愣點頭,“......會一些。”

  “那正好。”

  端佑帝笑了下,縈繞在頭頂的陰霾也破天荒的少了些,“今天你就陪朕下幾局。”

  “......是。”

  起初蕭知還在猜測端佑帝的用意,但下了有一會功夫,她這顆擔憂的心倒是也漸漸放平了......端佑帝今日找她過來還真的就是閑話家常,兩人一邊下著棋,一邊說著話。

  侯在一旁的李德安看著這幅場景,都有些忍不住紅了眼眶。

  陛下已經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

  “你這個棋......”

  端佑帝下了幾局之後,看著蕭知笑道,話還沒說完,外頭有人稟道:“陛下,陸指揮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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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