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9章 有點苦
  看到弘治皇帝的一瞬間,寧遠是懵逼的。

  因為本身請客的人是太子朱厚照。

  在此之前,他從未考慮過這位陛下會來。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堂堂天子,九五之尊逛花樓?

  成何體統?還要不要臉了?學那北宋徽宗,尋李師師?那不成大昏君了嗎?

  天子,是注重威嚴的,莫說逛花樓了,這種事情……便是提都不能提。

  再者,對於這位陛下的脾性,他是相當清楚的。

  這麽說吧,從古至今,僅有一位妃子的君王,兩三根手指頭就數完了,而當今陛下便是其一。

  陛下……不好此道的。

  而就是對此道半點不迷戀的陛下……出現在了最不應該的場合。

  “咳咳……”

  呆愣半刻,他清了清嗓子,望向朱厚照,一臉迷茫似的道:“那個……牛兄,這位是……”

  朱厚照哈哈大笑,當即“引薦”:“寧兄,這位便是咱本家的……叔,嗯,也姓牛,喚做牛大大!”

  寧遠:“……”

  他一陣無語。

  您在這……起外號玩呢?

  當然,他也清楚這事情的嚴重性。

  說不好聽些,一旦陛下來醉春樓的事情傳出,十餘年的任君、聖君的威名都可能直接掃地。

  人設……崩了啊!

  在大家的心中,這位陛下是嚴肅的,兢兢業業,隻有一妻!

  就是這樣的君王,你跑去了花樓?

  合著您先前的樣子……都是裝的唄?

  於是他便順水推舟,衝著弘治皇帝鞠了一躬:“見過牛先生,小子……丁遠!”

  弘治皇帝也笑了。

  隻是來喝點花酒而已,這兩個小子竟是編纂了三個虛名。

  “不必如此,朕……咱們喝點小酒,可見光的,坐吧!”

  弘治皇帝說了一嘴。

  待得寧遠坐下,對麵的朱厚照不住的擠眉弄眼,唇角蠕動之間,仿佛在說著三個字——刺激不?

  寧遠是左右不自在,畢竟跟長輩喝花酒這種事……也不是什麽好事。

  於是,雅間內的氣氛便有些尷尬。

  很靜。

  所以四周的聲音便很容易傳進來。

  有人在彈唱,有人似是在舞,曲目琳琅滿目。

  除此外便是賓客們傳來的熱鬧的聲音,有人在叫好,有人在說甜言蜜語,也有人在用錢砸。

  “好一副醉生夢死的歡場啊!”

  弘治皇帝感慨一般,搖了搖頭道:“朕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著實大開眼界。”

  “先前,朕總是自許多奏疏中‘看’到咱大明的繁華,腦中幻想萬千,直至今日,親身感受,方知我大明繁華是真繁華!”

  “有人為博得美人歡喜,一擲千金。”

  “有美人為博得富家兒郎歡喜,用了渾身解數。”

  “如此昌盛景象,也就隻有在繁華盛世才能見。”

  “然……”

  說著,他頓了頓,嚴肅了幾分:“今日啊,朕教你們兩個過來,便是教你們知道,在這繁華的背後,這大明,還有無數的百姓吃不飽飯,在餓肚子。”

  “你們過的越是自在、瀟灑,就越應該看到大明陰暗的地方。”

  “這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你們兩個,記住了嗎?”

  聽著這番嚴肅的教誨,一側,朱厚照嘴角挑了挑,似是而非。

  方才這皇帝老子說什麽來著?

  第一次來?

  右側的寧遠自是不好多說,老老實實應了下來。

  “嗯……”

  弘治皇帝點了點頭:“既然你們兩個都聽明白了,那麽便……去叫人吧,今日想聽曲!”

  很快,躲在角落處的牟斌便出去安排了。

  不多時,在雅間的中間處,多了一道帷幕,陰雨朦朧。

  跟著,一身材曼妙的年輕女子走入,簡單一番言語後,便唱了起來。

  聲若黃鸝,動聽又婉轉。

  房間內的三人仔細聽了足足半刻鍾,那聲音終於落下。

  角落處的牟斌看了看,便悄然衝著那女子揮手,示意其退下。

  那女子似也不是第一次見這場麵了,施了一個萬福,輕聲道:“幾位爺,奴便退下了。”

  帷幕後的弘治皇帝嗯了一聲,倒也沒多說。

  跟著,那女子便轉身過去,輕盈向外走,跨了三兩步,來到門口處,牟斌便走過去,準備關門。

  而就在這時,那女子驟然回身,噗通一聲跪地,焦急的泣聲道:“大老爺,求求您了,奴有冤屈,萬請大老爺為奴伸冤。”

  一陣寂靜。

  帷幕後的弘治皇帝等人皆默然。

  角落處的牟斌的繡春刀都拔出一半了,神經緊繃,靜等弘治皇帝開口。

  過了片刻,弘治皇帝一聲歎息:“姑娘,你弄錯了,咱不是什麽當朝大員,不過一行商耳,你拜錯山了!”

  然,那女子卻是渾然不理,哭著道:“這位大老爺,奴今兒是第三次見您了,您與其他客人不同,每次隻聽曲兒,從不教奴陪酒,所以,您一定是不方便露麵的大老爺,求求你,奴有冤,若不得沉冤昭雪,奴死不瞑目!”

  弘治皇帝見這女子鐵了心似的,語氣便緩和了幾分:“咱雖不是當朝大員,卻也有幾分關係,你且說來看看。”

  那女子便娓娓道來。

  “大老爺,奴本是開封祥符縣人,換做滿倉兒。”

  “奴的爹爹本是一數算先生,今年夏,十餘學子將奴的爹爹給打了。”

  “奴去縣衙伸冤,卻不想那知縣嚴守行袒護學子,將奴家爹爹定了罪,後被罰去開州修建堤壩。”

  “卻不想今年夏那開州發了大水,大河決堤,將奴家爹爹給淹死了。”

  “大老爺啊,求求您,為奴家爹爹沉冤吧,奴……願一生給您當牛做馬,死不足惜。”

  聲聲言語,伴隨著豆大的淚珠子落下。

  帷幔後,弘治皇帝一臉的平靜,看不出所以然。

  過了片刻,他搖了搖頭,道:“你這請求,咱一個行商無法幫你,你若有冤,可去京兆尹訴!”

  旁邊,牟斌見狀,自是明白過來,起身扯著那滿倉兒便丟了出去。

  房間,恢複了安靜。

  弘治皇帝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跟著望向了寧遠:“世人都說著葡萄美酒帶著苦澀,駙馬,你覺得苦嗎?”

  寧遠眼瞼下沉,頓了頓,點頭:“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