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將在外
  秦梓路上走得很急,用過晚飯,太陽還沒有落山便就早早休息。

  官廳裏,王宵獵慢慢站起身,走到門口,看著天邊的夕陽。

  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經過了荊門和黃天蕩之戰,金軍不敢再大規模渡江,宋金戰爭進入了戰略相持的階段。廣設鎮撫使,腦子清醒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是長久之計。

  在設鎮撫使的幾路,朝廷能夠控製的地方非常少。占據地方的不是土豪,就是潰兵,還有一部分是攝官。現在天下盜匪如麻,朝廷兵力不足,隻能夠設鎮撫使,把這些地方實力派限製在較小地域。等朝廷喘過氣來,再慢慢一一剿除。

  自己的地盤在最前線,隻能設為鎮撫使。換個地方,或許朝廷舍不得自己這支兵馬。

  原有八州軍,一下變成了四州,四州的地盤怎麽養得起大軍?想到這裏,王宵獵眯起眼睛。

  陳與義走過來,低聲道:“觀察,聽秦編修話裏的意思,分裂地方,讓鎮撫使地盤不能過大,是朝廷的意思。朝廷如此做,對我們著實不利!”

  王宵獵道:“這是明擺著,防止地方實力過於強大,威脅朝廷,才不許鎮撫使地盤超過五州。周圍解潛管五州軍,為什麽?因為地瘠民貧,五州軍的人戶比不了起其他地方兩三州。此事不必多想,朝廷的意圖是明擺著的。我們要做的,是想一想怎麽應對。”

  陳與義沉默了一會,才道:“朝廷詔旨縱有疏忽之處,我們做臣子的也隻有奉命而行。”

  王宵獵看了看陳與義,道:“如果今年秋天,金軍來攻鄧州,又該如何?金軍先攻河南府,我們幫是不幫?攻蔡州,我又該不該派兵前去?參議,多想一想。”

  陳與義歎了口氣,臉色灰白。

  朝廷的意圖是什麽,陳與義當然明白。可自己是臣子,不能違背朝廷命令,隻能遵從。偏偏自己是王宵獵的參議官,屬於被壓製的勢力,夾在中間著實為難。

  正在這時,陳求道急急進來。見王宵獵和陳與義站在那裏,道:“觀察,對朝廷設鎮撫使,你如何看?在我看來,鎮撫使的地盤過於小了,難當金軍!”

  王宵獵道:“設鎮撫使的地方都是朝廷力不能及之處。地方軍隊實力強了,朝廷一樣擔心。若不是如此,又何必搞鎮撫使的把戲!”

  陳求道低頭想了一會,歎了口氣:“確實如此。唉,似觀察這般,一年兩次立大功,正要盡心報國的時候,卻把地盤縮小一半,又如何心甘!”

  王宵獵看看陳求道,又看看陳與義。想了想,道:“秦編修一路上辛苦,早早歇息了。晚上左右無事,我這裏備些酒菜,此事我們詳議。”

  陳求道和陳與義聽了聖旨,都覺得左右為難。聽了王宵獵的話,自然無異議。

  院子裏,王宵獵三人坐在銀杏樹下。一邊喝酒,一邊閑聊。

  陳求道道:“觀察年初救陝州,幾個月後又救荊門,立下了多少大功!天下若有幾位觀察這樣的大將,金虜必然不敢南下!正該給觀察升官晉職,於朝廷出力的時候,設什麽鎮撫使!”

  陳與義道:“襄鄧與朝廷隔著湖北諸路,千裏之遙,又怎麽能放心?此時天下哪位大將,能夠手握五萬大軍?若在兩浙路附近倒也罷了,朝廷分而製之,偏偏在京西——”

  陳求道道:“陝西路的曲端,同樣手握重兵。張樞密撫諭陝西,登台拜將,人人稱讚!”

  王宵獵喝了一杯酒,看著天上慢慢出來的斜月。過了一會,才道:“朝廷沒有大軍,便就有這樣的難處。地方沒有大軍,擋不住金軍南犯。有了大軍,又怕威脅朝廷。這個時候,就需要官家有決斷,統合屬下的力量。若是做不到,圖然內耗。”

  陳與義搖頭:“多少人勸官家駐陛鄂州,上承川陝,下接江南。官家隻是不肯。”

  作為皇帝,趙構的一大問題,就是在需要他做出決斷,團結屬下力量的時候他做不到。由於趙構自己的幾萬親兵,經過了苗劉兵變,再經過金軍渡江緊追,消耗殆盡。趙構身邊沒有信得過的大軍,對於外麵的大軍便不信任。

  三人默默飲了一會酒。陳求道道:“觀察,若我去複州,你欲如何?”

  王宵獵沉聲道:“從汝州到襄陽府,現在這支大軍練兵不易。現在初有規模,不可能分給任何其他官員。還有,地方殘破,收拾成現在樣子不知花了多少心力。又怎麽好放手?”

  陳求道歎了一口氣。道:“我隨觀察時間不長,道理卻明白。身邊沒有軍隊,這鎮撫使當不得。可朝廷詔旨在這裏,又不好直接拒絕。”

  王宵獵點了點頭,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朝廷任命的鎮撫使,大多都是不穩定的地方,許多隻是虛名而已。京西和湖北還好,淮南許多地方的鎮撫使實際上都無法上任。境內要麽有盜匪,要麽金軍不遠,隻能保守山寨。

  飲了幾杯酒,陳求道道:“我想來想去,不能去複州。什麽鎮撫使我們不去管,還是按照先前那樣做事就好了。汪提刑本來就知蔡州,也沒有什麽變化。”

  陳與義道:“朝廷的詔在這裏,難道我們抗旨不遵?”

  陳求道搖了搖頭:“設鎮撫使本就是安撫大軍,我和汪提刑都沒有軍隊,安撫什麽?現在治下有八州軍,許多事情剛剛開頭,正是要做大事的時候,怎麽能分開?分開了,僅憑四州府,如何養大軍?”

  王宵獵道:“僅有四州府,連現在的五萬大軍都養不起。若不是在荊門軍搶了金軍的物資,現在我還要頭痛官員的俸祿。八州軍都如此艱難,不必說四州了。”

  說到這裏,王宵獵斷然道:“我們這裏與朝廷隔著湖北路,路程遙遠,朝廷不可能事事皆知。過幾日等汪提刑來,我們再商議。金虜南犯,天下離亂,我們起大軍本就是外抗金虜,內救黎民!自己的榮華富貴又何必放在心上!不管朝廷的意圖是什麽,保住大軍,保住與金軍作戰的能力最重要!”

  陳求道和陳與義點了點頭。過了一會,陳與義道:“如何跟秦編修說?”

  王宵獵道:“秦編修隻是傳旨,跟他說了有什麽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事不必說,我們隻按自己所想的行事即可!”

  陳求道和陳與義點了點頭,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陳求道知道,自己手中沒有兵,什麽隨、郢州鎮撫使就當不得真。自己真去了,手下的將士和官員都是王宵獵任命,誰管自己?這幾個月在襄陽和大家建立起的關係,也一朝全休。

  朝廷的意圖很明確,王宵獵的地盤過大,需要分開。鎮撫使相當於唐朝的藩鎮,一個藩鎮有八州的地盤,數萬大軍,哪裏還會理朝廷?隻是一紙敕命,是無法分裂王宵獵的。

  飲到半夜,陳救道和陳與義回去歇息。王宵獵坐在書房裏,一個人出神。

  今年自己連立兩功,朝廷自然極為重視。但自己是勤王軍出身,與趙構沒有任何交集。等到困難的時候過去,自己的軍隊便就被盯上了。

  在這個時候,五萬大軍並不是非常大的數字。不說陝西的曲端手中大軍,荊湖、江西的群盜號稱數十萬大軍的不在少數。當然,朝廷知道正規軍的兵數,知道這些數字不靠譜。但誰又知道王宵獵的數萬大軍靠不靠譜?還是占的地盤太大,八州之地,而且穩固,朝廷必然會猜忌。

  陳求道和汪若海不能上任鎮撫使,朝廷會如何做呢?想了許久,王宵獵搖了搖頭。實際上朝廷什麽也做不了。離的太遠,朝廷的實力又太弱,對自己這些地方實力派實際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