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即定勝負,亦決生死
  看到張超把那個煮茶的丫頭也趕走了,蕭定愈發覺得,這番談話,隻怕是非同小可了。雖然有些驚疑不定,心中倒也不懼。當下便將那些茶具擺到了自己麵前,道:“我與太尉煮茶。”

  雖然多年從軍,更習慣於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喝水也時常用個頭盔,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個痛快,但畢竟是貴介公子出身,這些最基本的禮儀,自小卻也是學過的。

  張超點了點頭,看著蕭定雖然手法有些生疏,但節奏之上卻把握得極好的煮著茶,心中沉吟著如何開口。

  一開二開三開之後,蕭定提起了茶壺,飛快地向小盞之中注滿茶水,眼見著浮沫居然咬盞了,不由得喜形於色。

  今兒個運氣還真是不錯。

  “太尉請!”將小盞推到了張超的麵前。

  端起茶盞,張超輕聲道:“你那道奏折,今日我卻是看了。”

  蕭定點了點頭,這道奏折講的主要便是軍事,張超是當朝太尉,官家向其谘詢,這一點兒也不稀奇。

  “你可知你這一道奏折,便讓一個二品大員倒了台,另一個人卻要宣麻拜相了嗎?”張超轉動著杯子,輕笑道:“好幾個大員的仕途生涯,可就此發生了絕大的轉折呢!”

  蕭定神然不變:“末將上這個折子,隻是說一些自己的感悟,這也是陛下垂詢北疆事宜,末將不得不言的結果,至於朝中大員變動,就不是末將一個區區統製能夠影響得了的。”

  看著蕭定神色坦然,張超也不由得點了點頭,此子的確是難得,驟然聽聞這樣的消息,居然毫不動容,既不惶恐不安,亦無誌得意滿,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者對他來說,這件事真是如此。但對於章廓,馬興,李光他們,可就不是如此了。

  失意者章廓的官途,基本上至此結束了。

  而馬興一躍而成為陝西路安使,跨過了對他而言最大的一道關卡,從此步入到了大宋真正的核心圈子之內。

  李光就更不必說了,宣麻拜相,何等榮耀?

  馬興一向是主戰派,倒也罷了。

  但李光可是主和派,但卻因為蕭定這樣的一個主戰派的一封奏折而被宣麻拜相,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了。

  成為兩府執政,這是大宋千萬官員們,一輩子也達不到的姐姐。

  “陛下心意已決,要先解決陝甘定難軍的問題了。”張超道:“而這個決心,就來自於你那個三路伐遼的大策略。”

  “先靖後院,再整軍備,舉國之力伐遼,方有勝算!”蕭定認真地道。

  張超笑道:“作為一名武將,雖然我已經官至太尉,往上是升無可升了,但是,我也盼望著在有生之年,能有伐遼的一天,這一天自然是越早越好,如果是這樣的話,說不定我還能趕上這一戰,撈上一路主將的位置,一旦功成,那可是名垂青史的事情。”

  “以太尉的資曆,如若開戰,自然當是一路主將。”蕭定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戎馬倥傯數十年的老將,的確有資格爭一爭這一路主將之位。而從內心深處,他也希望是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將來掌控局麵,而不是某一個文臣來當主帥。

  在廣銳軍之時,如果不是荊王趙哲撐腰,那些個喜好紙上談兵的官員,真正是能壞了一片大好局麵的。

  看到張超喝幹淨了杯中的茶水,蕭定再倒了一杯遞了過去。

  “長卿,你當真認為,除了北軍,內地其它軍隊都不堪一戰嗎?”張超突然問道。

  重點來了。

  蕭定沉默片刻,道:“太尉,數十年不識刀兵的部隊,您覺得他們堪戰嗎?”

  “我蒙聖恩,統帶上四軍,整頓軍備,訓練兵卒,一日不敢懈怠!”張超放下了茶杯,淡淡地道

  “太尉,光是訓練,是練不出真正能打的軍隊的。”蕭定坐直了身子,“不說戰場之上瞬息萬變的形式,便是戰場之上的那種氣氛,也絕不是訓練能模仿得出來的。曾有一次,我與麾下步卒與遼軍狹路相逢,當時我立即命令全軍結成軍陣以對,遼人數百騎,輪流向我們試探性地發起衝鋒。”

  “這是遼人慣用的伎倆。”張超道:“一旦陣腳不穩,他們便立即會乘隙而入,但隻要紮得住陣腳,穩得住,他們就得無功而返。”

  “太尉說得是,但難就難在紮得住,穩得下啊!”蕭定眯起了眼睛,道:“當一次性上百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你撲過來的時候,能夠穩得住的人,又有多少呢?我麾下士卒算是久經沙場的了,但那一刻,好多人的腿都在發抖,連弓也險些握不住了。但好在我們總算是撐住了,遼人找不到機會,而我廣銳軍的騎兵也聞訊來援,遼人這才退走。”

  “你焉能以己度人?”張超冷眼看著蕭定。

  “是不是我的臆測倒也不難,隻需調上一支上四軍所屬,去北疆與遼人打上幾仗便可。”蕭定卻是毫不畏懼對麵張超的氣勢,強硬地道:“也不需要與遼人的宮分軍,皮室軍交手,隻要他們能頂得住遼人的頭下軍,那我大宋,現在便可以大舉伐遼了。”

  “好膽!”張超大怒。

  蕭定這是真正瞧不起上四軍了。

  蕭定挺起了胸膛,夷然不懼。

  他覺得自己說得是事實,即便是北疆,除了那些將領親兵之外,其他的軍隊,他照樣看不上眼。至於那些廂軍,還是算了吧,能在戰時幫著運送糧草後勤,就算是不錯了。

  張超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平複了一下情緒,“是你一個人這樣認為,還是北地邊軍都是這樣認為?”

  “不敢瞞太尉,北地將領大都這樣認為。”蕭定道。“有時候我們私下還笑稱上四軍都是貴人家中那些昂貴的花瓶,中看不中用,稍微使一點兒勁,就會碎成一地瓷片。”

  張超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兒來了。要不是坐在跟前的是蕭定,是蕭禹的兒子,是蕭鼎的孫子,他早就要提起麵前的茶壺,劈頭蓋臉砸過去了。

  “但上四軍的底子是好的。”蕭定卻絲毫不在乎對方的麵皮,接著道:“所選之人,無不身高體壯,要說武藝,也是精熟,如果去邊地輪戰幾年,必然脫胎換骨。”

  “這也是你們這些北地邊將們共同的想法嗎?”

  “不,這是我一個人的想法。”蕭定搖了搖頭,沒有把蕭誠供出來,實則上這個法子,是蕭誠跟他說的。“北地邊將,並不想內地軍隊過去,因為他們也不想走。”

  張超腦子一轉,也就明白了過來。這些邊地將領們,哪一個在邊疆沒有偌大的利益,一旦調走了,這塊收入,立時便沒有了。

  邊地將領不想走,而上四軍的這些兵馬,又何曾想離開繁華的汴梁呢?這些兵,可都是汴梁及周邊地區征召上來的,有的更是世世代代為上四軍的兵卒,父退子承,一代又一代的做著同一件事。

  “官家也不信上四軍如你所言那樣不堪一擊。”張超寒聲道。

  蕭定沉默不語。

  很多時候,不把血淋淋的真相擺在所有人麵前,這些人是絕不會相信的。

  “但你是北地驍將,又屢立功勳,你的話,在陛下心中還是有些份量的。”張超道:“所以官家想要驗證一下。準備在十天之後,由你和你的親衛,來與上四軍作一場較量,看看上四軍到底堪不堪戰!”

  蕭定稍微有些動容,思忖半晌問道:“太尉,敢問如何個較量法?”

  “騎射,陣列等罷了,你還想如何較量?”張超反問道。

  蕭定想也沒想,直接道:“如果是這些,那末將直接認輸!”

  “什麽?你直接認輸?蕭定,你是在戲耍我嗎?或者說你是在戲耍官家?”張超大怒道。

  “太尉,這樣的較量,毫無意義!”蕭定道:“上四軍官兵,整日價地就在弄這些東西,論到隊列齊整,弓箭準頭,我想信上四軍隨便扒拉一些人出來,也都要比我們強。那還有個什麽比頭?”

  “你想要比什麽?”張超問道。

  “既然是驗證上四軍軍力,而且這事關我大宋軍隊與遼人的國戰,這樣的比鬥,蕭定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所以太尉一定要比的話,那就是即定勝負,亦決生死!”蕭定一字一頓地道。

  張超霍地站了起來:“你瘋了?”

  蕭定垂下頭,看著麵前的茶幾上的紋路,卻是一字一頓地道:“太尉,我掌廣銳軍時,廣銳軍兩千五百人,時至今日,仍然是兩千五百人,但其中有四百一十七人已經換了麵孔。這些都是百戰老卒,卻仍然倒在了沙場之上。如果我不讓太尉眼中的這些上四軍精銳,真正了解戰場是一個什麽樣子的,等到他們上了戰場與遼人對壘之時,那是會誤大事的。不但會誤國事,也會誤了他們的性命。”

  說完這些,蕭定站了起來,抱拳道:“請太尉替我回複陛下,如果要比,那就是既定勝負,又決生死,我與十名親衛,可以迎戰百名上四軍官兵。”

  張超又驚又怒又佩,看著蕭定,竟是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