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都是演員
  因為管氏仲姬的退讓,梁武卒得寸進尺,不但讓婦人槐滿山跑采藥,還得早晚給年老武卒清洗全身傷口,並換上新藥。

  這些毒箭傷因為長時間未愈合,已經膿爛發臭,婦人槐有好幾次當場發飆,都被管氏仲姬勸了回去。

  好在年輕武卒雖然態度蠻橫,但終究沒有囂張到讓管氏仲姬也給他打雜的地步,所以雙方在婦人槐的隱忍中勉強維持住和平。

  然而即便做到了這個地步,年老武卒的傷勢依然持續惡化,日漸虛弱,終於在某個夜裏,徹底斷氣。

  年輕武卒第一個發現袍澤離世,當即錘足頓胸,痛哭不已。

  嚎哭了一陣,他忽而神色悲憤地指著婦人槐,恨聲道:“肯定是你這毒婦心懷不滿,故意偷換傷藥,讓我大兄傷口總不得愈合,枉死在此地!”

  “你!”

  婦人槐原本因年老武卒之死而略顯愕然,此時被年輕武卒一番辱罵,頓時驚怒不已,卻又不敢招惹一位在氣頭上的“秩二輕俠”,隻能恨得直跺腳。

  然而年輕武卒沒有就此罷休,又指著管氏仲姬罵道:“還有你!當初就是聽信了你的卜辭,我大兄才行險孤身勾引紫龍衛,結果人沒及時抓住,自己倒落下了一身陰毒的箭傷!你也是害死大兄的幫凶!”

  “你休要血口噴人!”見自家仲姬被罵,婦人槐終究還是忍不住出聲反駁。

  可惜這種微弱的反駁,很快掩埋在年輕武卒****般的咒罵聲中。

  到最後,年輕武卒指著在場的四人,目眥欲裂道:“你,你,還有你們兩個該死的紫龍衛,你們全都要給我大兄陪葬!”

  此言一出,山洞內除了被兜帽遮擋著臉的管氏仲姬,其餘三人臉色都變得煞白。

  善於近身搏殺的秩二輕俠,加上天下“五兵”之一的梁武卒,兩重身份疊加於一身,便是“殺伐狠絕”的代名詞。

  如今大家又都躋身在一洞之內,哪個秩一能不感到害怕?

  田籍甚至作好了哪怕冒著被三老驅逐的風險,也要向齊一會求救的打算。

  正在這時候,一直沉默的管氏仲姬忽然開口:“你大兄真的是我們害死的嗎?”

  就如同先前聽過的那般,這位罩袍女子哪怕明明在質問別人,聲音依然不怎麽高亢張揚,甚至因著這身裝扮的緣故還略嫌內斂。

  可偏偏她一開口說話,就能給人一直寧心靜氣的感覺。

  便見在暴走邊緣的年輕武卒神色冷下幾分,厲聲反問:“你是什麽意思?”

  “當初你大兄定下的誘敵之計,讓你離營後兩刻內必須回援。結果你卻遠跑到我藏身之地,以商議轉進路線為借口,遷延了大半個時辰才回去,這是何故?”

  “再說你明知少母非醫者,而你大兄身上箭毒卻是秩二鈴郎所製,你居然讓少母在這荒山野嶺挖些尋常傷藥,敷衍應付,白白耽誤你大兄傷情,這又是何故?”

  這誅心的兩問,不但讓年輕武卒一時氣窒,當中包含的隱秘信息,更是讓田籍兩人聽得咋舌不已。

  其中田籍感受尤為深刻。

  畢竟在場還活著的五人中,隻有他親身參與了營救公輸五的行動。

  那時候若不是運氣好,趕在梁盜狩獵隊伍回來前及時脫身,恐怕三人當場就被一網打盡。

  但現在聽管氏仲姬的意思,當日情形根本不是他們運氣好,而是年輕武卒故意延誤戰機?

  這是為什麽?

  故意坑年老武卒?

  便聽管氏仲姬又輕飄飄道:“更不用說前幾日明明有更平坦安全的路線,你卻非要將我等引向那處險峻的山口……”

  還有更安全的路?

  咦,我好像有些印象……

  田籍立即調集意識雲中來自阿桃記錄的行軍圖影像。很快,他就在前幾日途經的山口旁邊,找到了另一條繞過山體的峽穀。

  從行軍圖標注的數據來看,果然地勢比山口路線平坦得多,而且位置也算不上隱蔽,都在他們走過的路上。

  “我想起這條路了!”田籍立即在心裏回憶道。

  事實上,這一路過來,他時刻都有關注自己身處的位置,所以當日經過山口小路時,他自然有注意到另一邊的路。

  不過這一段路雖然平坦,卻因為要繞過整座山體,路程比走山口那邊要遠將近兩倍。

  如果從節省時間的角度來說,年輕武卒選擇走捷徑無可厚非,所以田籍當時並未多想。

  果然,年輕武卒也是立即辯駁道:“我等倉促南進,大兄的毒箭傷更是耽誤不得,我自然是怎麽快怎麽走啊!”

  “你確定要跟一位日者爭論擇路的吉凶嗎?”

  管氏仲姬包含自信的一問,瞬間終結了這個話題上的所有疑問。

  很顯然,她言下之意,是早就算到了那日年老武卒會在山口意外墜崖。

  偏偏作為在場唯一的日者,其他人都沒有質疑她的資格。

  此時年輕武卒臉上的悲憤之色早已消失一空,隻剩下戲謔笑意:“嘖嘖,不愧是管叔吾最得意的女兒,曾經交陌管氏最年輕的日者,我這些小把戲果然瞞不過一位秩二斷辭士。”

  “隻是我怎麽聽說當初你為救父,曾一日百卜,以至於德性有咎,險些跌落秩次?也不知如今恢複了幾分本事?”

  “不過作為一名趨吉避凶的日者,竟然淪落到與我這種粗人相距不過十數步的境地,看來你是真的失算了!”

  說話的同時,年輕武卒的腳步不停向著罩袍女子逼近,目光凶戾漸顯,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一擊,血濺五步。

  在場其餘三人,除了婦人槐依然堅定護在自家仲姬身前外,田籍與公輸五兩人早就悄悄地退到邊緣角落,以防遭池魚之殃。

  雖說這位“謀主”幾次三番要置田籍於死地,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方其實已經成功了一次。

  但此時此刻,他反倒盼著對方實力能靠譜一些,至少死前能夠重傷梁武卒,最好同歸於盡。

  否則隻要有一方活下來並保存戰力,他與公輸五兩人遲早也得死在這裏。

  可惜他腦中這番“鷸蚌相爭,漁翁得苟”的畫麵並沒有出現。

  麵對年輕武卒近在麵前的殺意,管氏仲姬仿佛毫無所覺,反而淡然地問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是孫子睿讓你殺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