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秋獵(一)
  夏去秋來。

  不知不覺間,長夏逝去,暑氣消散大半。

  不過田籍對此卻沒多少感覺。

  因為擔心孫氏後續報複,以及那位神秘的祝者刺客,自從搬離夕陽裏後,他大多數時候都宅在泠然閣裏,絕不讓自己落單。

  因為六氣懸空陣的緣故,閣裏冬暖夏涼,堪比前世天天待在寫字樓裏吹空調的社畜。

  偶爾見見媯魚姐弟,或是接到方士曹指派的任務,才會外出。

  不過因為方士曹下達的任務,都是由許閣主親自分派的,那麽理所當然的,那些功勞大報酬高的任務,譬如外出協助賊曹、城衛緝盜追逃之類的活,一概輪不到他頭上。

  他隻能做些處理文書、清點庫房之類的雜活。

  倒也合他心意。

  一來,這些雜活都在一廟三曹裏進行,那裏的安全係數比泠然閣隻高不低;二來,他也趁著這個機會,打探到當年崔伯佐的遺物所在。

  按照飛鴻夫人的說法,崔伯佐大部分的古籍殘頁,也即調查報告的二維碼,都被祝廟收走了。

  小心試探之下,他確定了崔伯佐的遺物依然被保管在祝廟中。

  可惜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在方士曹那一層活動尚且處處受限,更別說守衛更加森嚴,兼有秩四強者坐鎮的祝廟。

  隻能先努力提升實力、地位再說。

  不過這也是目前最尷尬的地方。

  話說自從上次在薑瀅的盟婚儀式上大鬧一場以後,不知是否對方有意躲避,他便再未見過這位前未婚妻。

  相應地,他的修德進度大大放緩,哪怕他經常在閑聊時故意拿薑瀅說事,花式求羞辱,也沒有多少效果。

  他猜測是因為自身理智值已經穩定在一個相對較高的水平,因此對普通的流言蜚語產生了“抗性”,或者說,臉皮變厚了。

  或許,要找到更大的“榮辱”,才能更進一步。

  修德未圓滿,到飛鴻館廢院探險乃至晉升秩二的計劃,隻能延後。

  倒是晉升秩二的儀式內容,他已從泠然閣裏獲得,全部記錄在意識雲中。

  一旦理智值到達100.0%S,並湊齊儀式材料,他就能隨時隨地嚐試晉升。

  隻可惜這裏晉升秩二的儀式材料常年短缺,尚且不夠一眾老頭子們分,他作為資曆最淺的新人長老,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好在泠然閣雖然指望不上了,他還能通過齊一會的神魂空間兌換。

  就差錢了。

  有秩道路越往上晉升,儀式耗費越高,秩二儀式的材料價格,至少是秩一的三倍,僅憑下士爵位的食祿,哪怕不吃不喝也得湊半年。

  因此他一方麵盡力提高理智值,以增加儀式的成功率,最好一次成功;另一方麵,也嚐試盡快接手田伯休侵占的田產。

  然而不知是賊曹辦事效率的問題,還是出了什麽變故,雖然田伯休“誣告”的罪名早已定下,但其家中田產的處理,卻遲遲未有結果。

  田籍隻好向龐長老求助。

  因為先前中了孫氏調虎離山之際,龐長老對田籍一直有些愧疚,所以在此事上盡力幫忙,也帶有彌補之意。

  可惜幾番奔走之下,也隻得到含糊的答複。

  惱怒之下,龐長老直接帶人殺上田伯休家中催債,畢竟田籍與對方約定折算的收成尚未付清。

  一番威逼利誘之下,居然給田籍討回三枚銀刀,也算是小小的意外之喜。

  如此又過了一段時日,田籍依然未等到田產處置的結果,卻等來了另一件事。

  秋獵來了。

  ……

  “這次秋獵,由你與阿桃長老代表泠然閣參加。”

  聽到龐長老的通知,田籍眉頭一挑:“這是許閣主的意思?”

  “人選確是閣主定下的。”龐閣點頭道:“不過各家方士派子弟參加秋獵,乃是一廟三曹定下的規矩,相當於徭役,逃不得。同時六藝大比禦、射二項,也是趁著秋獵進行。”

  “前者,你與阿桃長老是閣中唯二的青壯有秩,資曆最淺,你們不去,難不成讓我們一群老家夥去?”

  “至於後者,先前曹宴大比,閣中就數你與阿桃長老名次最佳,自是參加秋獵大比的最佳人選。”

  龐長老說到這個份上,田籍也不好再說什麽。

  或許這當中難免有許閣主齷齪的小心思,但至少明麵上的理由誰也無法反駁。

  於是他也不再糾結去不去的問題,轉而向龐長老拱手道:“田籍從未去過秋獵,不知龐長老可有什麽教我的?”

  “四季田獵、郊祀乃是國之大事,興師動眾。普通的都兵且不說,各家各派的有秩者都要派人,更有祝廟肆司、左右都大夫等都中大能坐鎮其中,你隻要緊跟大部隊,安全不會有問題。”龐長老解釋道,“隻是有一事,你需要小心提防。”

  “何事?”

  “先前老夫替你打聽田產之事時,聽都府友人提到,這次秋獵,你被安排到押送輜重的隊伍中。而你所屬那部負責臨時主管各家方士的府吏,名為崔貝。”

  “長老的意思是,崔貝欲對我不利?”

  “老夫也說不準。”龐長老皺眉道,“隻是聽說他與你大伯相交莫逆……”

  ……

  “此事若成,我家中田產必分你四成,絕不食言!”

  昏暗的賊曹大牢中,田伯休披頭散發,目光陰鷙。

  與他隔著牢籠相望,一名府吏打扮,生得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沉吟片刻,語氣遲疑道:“伯休若是想減罪,為兄倒是能想些辦法。但要對付你那侄兒,這可有些難辦啊……”

  “再加一成,如何?”田伯休咬牙切齒道。

  “這不是分多分少的問題,你侄兒可是秩一遊者,方士曹名籍的方士啊……”

  “六成!”

  “嘖嘖,我崔貝豈是見利忘義之輩?實在是秋獵眾目睽睽,難以下手……”

  “七成!”

  “唉,伯休這又是何必呢……”

  “崔兄直說吧,要多少才肯辦此事?”

  “九成。”

  “九……九成?崔貝你這是獅子大開口!”

  麵對田伯休狂躁咆哮,中年府吏眯眼相對,麵不改色。

  良久,牢中罵聲漸息,轉而傳來一聲歎息。

  “罷了,反正人死財空,留下一成也夠妻兒活命了。九成就九成吧……”

  一番畫押手續後,崔貝一邊小心收好地契房契,一邊微笑道:“伯休稍安勿躁,且等為兄的好消息。”

  說話的時候,他目光始終停留在手上。等東西收好了,他當即轉身離去。

  離開地牢出口時,身後隱約傳起一陣神經質般的狂笑聲。

  笑聲之中,又似乎夾雜著抽噎之聲。

  最終笑聲哭聲混在一起,再難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