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陽祟(一)
  如此隱忍了幾年,直到某天,前妻過世,氓旁觀葬禮時意外得知,原來前妻的靈魂,早在陽祟附身不久後就消散了。

  換言之,她早就過世了。

  後麵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陽鬼故意戲弄他。

  得知真相後,氓悲憤交加。

  於是在一個盛夏的傍晚,他決定向陽祟發起正麵對決,不求複仇成功,但求一死。

  這時候,田籍終於從“看故事”的上帝視角中落下,進入了氓的視覺中。

  目標:消滅陽祟。

  轟隆!

  盛夏黃昏,旱天驚雷。

  田籍從幹草堆中爬起,環顧簡陋的茅房,除了破盆爛碗,居然找不到任何能防身的東西。

  “這赤手空拳的,怎麽對付陽祟?”

  此時天色將暗,田籍在房中搜索無果,果斷離開。

  之所以選擇傍晚出擊,是因為陽祟不同於普通邪祟,越是正午大太陽的時候,它的力量反而越強。

  而到了夜晚,雖然它會變得衰弱,但瞎燈黑火的郊野之地,卻有利於它躲藏。

  所以傍晚時分,天色將暗未暗,是個折中的選擇。

  此時田籍身處荒郊野嶺,雖然人跡罕至,卻也樹木叢生,正適合找些諸如桃枝、桑木、牡棘等具備辟邪效果的草木。

  如此沿著山路邊走邊尋,來到了一處植有桃樹的荒墳。

  荒墳的主人,正是氓的前妻。

  前妻改嫁的人家,因為發現了她身上的陽祟,感覺晦氣,找祝者驅祟後,就草草葬在了野外。

  氓服徭役歸來,無家可歸,幹脆在亡妻墳頭附近結草廬住下,與她作伴。

  此時田籍走到桃樹下,掰下一根手腕粗細的木枝,甩動幾下,覺得趁手,便拔掉細枝末葉,當辟邪之物。

  下一步的任務,便是要趁天黑之前,趕緊找到陽祟。

  然而不知是否受到氓記憶的影響,他看到墓碑上的積灰,鬼使神差地上前擦了擦。

  就在此時,一股陰冷的風從墳頭猛刮過來,刮得他睜不開眼,隻覺頭皮隱隱作痛。

  就仿佛,有某種東西高速地撞到他的頭蓋骨,又被彈開。

  轟隆!

  雷息,風停,田籍睜開眼,隻見一個佝僂的身影正在墓碑後無聲作嘔,吐出一團團灰色的煙塵。

  “陽祟!”

  他頓時反應過來,揮動桃木砸下。

  哪知陽祟比他反應更快,差之毫厘地躲開木棒,然後身形一縮,居然整個沒入了墓碑中。

  以木擊石隻會徒勞,田籍停下手中桃木,目光死死盯著墓碑,腦中急速飛轉。

  剛剛頭頂作痛,是因為陽祟想趁機鑽到我身體裏,完成附身?

  卻聽墓碑中傳出金屬剮蹭般的尖銳嗓音:“你身上的味道怎麽這般苦!呸,呸,呸!”

  味道苦?

  對了,我在泥人身上抹了苦木枝燒成的灰,正是“減悲法”的主材。

  換言之,如果沒有“減悲法”,剛剛他就會被陽祟附身,直接導致儀式失敗……

  “差點被秒殺了啊……”

  田籍擦了擦額間冷汗,稍稍平複心情,開口試探道:“你往日不是很囂張嗎?怎麽今夜當起了縮頭烏龜?”

  “激將法沒用的。”尖銳嗓音再度傳出,“我能在石頭中躲上百年而不滅,你還能活一百歲嗎?”

  田籍當然不能。別說一百年,在這幻境世界裏,他連今夜都不一定能過完。

  聽到氓沉默不語,陽祟自以為對方奈何不了它,越發囂張:“你們凡人肉身脆弱,偏又諸多牽絆,瞻前顧後,怎麽能勝得了我?”

  “你妻子活著時,我掌著她的命;如今她死了,我就能占著她的墓,你能奈我何?難不成你還想砸你妻子的墓?哈哈哈……”

  哢嚓!

  墓碑碎裂,陽祟的笑聲戛然而止。

  隻見田籍扔掉手中的石磚,拍了拍手上的灰,自言自語道:“氓,你先冷靜一下。墓壞了可以造新的。但你再被這玩意兒牽著鼻子走,一百年都報不了仇!”

  他這是在安撫屬於這個身體的意識。

  雖然以他如今超越常人的精神強度,他完全可以強行壓製對方的反抗。

  但能夠說服對方,自然更好,以免待會與陽祟交鋒的關鍵時刻,這個意識跑出來搗蛋。

  迅速穩住氓的意識後,田籍握住桃木一端,小心剔開石碑的碎片,尋找陽祟的蹤跡。

  卻在原本石碑正中間的位置,發現了一根泛著金屬光澤的長石板,材質明顯比原本石碑的粗沙岩要堅固得多。

  這就是你的藏身之物?

  田籍二話不說,再次捧起石磚,狠狠砸到石板上。

  哪知猛砸了幾輪,石板表麵光滑如故,反倒是石磚碎了幾塊,手掌亦是鮮血淋漓。

  這麽硬?

  意識到石板不能力敵,田籍開始思索其他辦法。

  這種涉及邪祟的事情,自然是找祝廟的“專家”處理最靠譜。

  但以氓如今的地位,別說去城裏祝廟,連城門都不一定進得去。

  “或許,可以試試找那位曾給妻子看病的醫者。”

  當年他被陽祟汙蔑,那位老醫者不顧名聲受損,挺身為他作證,雖然最後沒起到什麽作用,但足見其性情高潔。

  田籍背著石板,按照氓的記憶,從一處類似狗洞的地方混入城中,然後花了將近一個時辰,走到城的另一側,才來到老醫者所在的醫館。

  沒想到,大門洞開,人去樓空。

  田籍不信邪,進去搜了一輪,不曾想內裏破敗程度超出預想,門梁窗框的木料全部朽掉,甚至連張能坐的凳子都找不到。

  最後隻帶出一身灰。

  “或許是受到氓之事波及,名聲受損,醫館經營不下去了……”他遺憾地喃喃道,“又或許,隻是找到更好的出路,搬走而已……”

  “不過距離氓上一次見他,也不過五六年的事,醫館怎麽就破敗成這樣了……”

  不論事實如何,找醫者援手的想法落空了,還白白搭上了一個時辰。

  田籍拍著身上的灰,遺憾地從醫館走出。

  走到門外時,他隨手拉上門,不料門板轉到一半時,一道黑影向他急速墜落。

  轟隆隆!

  雷聲恰巧在黑影襲來瞬間炸響,田籍下意識縮了縮頭,卻也看清了墜落地上的黑影。

  竟是一本邊緣已經起毛邊的舊書。

  “這是……《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