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敵在廟堂
  田籍沒有想歪。

  後背還有個滲血的洞,脫衣自然是為了療傷。

  雖然媯魚小姐姐語氣酷酷的,但這清創敷藥的手法,是真的沒得說。

  後背傳來酥酥麻麻的觸感,還怪舒服的,那畢竟是穿刺傷啊,不能要求更多了。

  他不懂醫,更不了解這個世界的醫術水平。

  反正舒服就對了。

  “你別謝我。”背後傳來媯魚淡然的聲音,“若非寬濟兄及時趕到,單憑我一人,抓不住那邪祟。”

  “寬濟兄雖出身低微,但為人頗有君子之風,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待你傷好以後,別忘了登門道謝。”

  媯魚細細叨念著,田籍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對紫龍衛的實力暫時沒有概念,也不清楚田猛的為人。

  但在今天發生的這些事,他很確定,自己真正應該感謝的,就是背後這個女子。

  田猛本人,或許是君子,但賊曹與一廟三曹那邊,若是有心處理他遇邪祟的事,白天報官的時候,就應該馬上派人來了。

  怕隻怕,他這個夕陽裏的小人物,根本引不起都府的重視。

  能夠得到賊曹主官接待,並在今夜得到一名紫龍衛援手,大概率,還是因為媯魚背後出力。

  北門醫館田館主的高徒,這是田猛的讚詞,也是媯魚換人情的底牌。

  歸根結底,還是她為他付出。

  可是盡管如此,她嘴上還是將這功勞引向田猛那處,似乎有意引導田籍與對方結識。

  或許,這是考慮到他當下的麻煩,想幫他找個靠山?

  有些小感動是怎麽回事……

  嗯……我又不是原主那種大豬蹄子,你這個小姐姐別想忽悠我。

  想到此處,他輕輕地“嗯”了一聲,算是應下。

  一時間,屋內隻剩下指腹與背肌相摩擦的聲音。

  ……

  田籍穿好衣服,轉過頭,便瞧見媯魚臉上的紅暈。

  他當然不會認為對方害羞。

  且不論醫者對此司空見慣,單是回憶中類似的場景,就多不勝數:或是原主,或是田恕,從小到大,跌打損傷,總是能及時得到她的醫治。

  既然不是害羞,那自然是累著了。

  又是半夜趕來驅祟,又是給他處理傷口,對方沒少費力氣。

  剛剛他光顧著自己舒服,沒想到這茬,此時醒悟過來,連忙打來兩杯水。

  更深露重,燒火來不及了,水自然是涼的。

  媯魚卻不以為意,用裙角在地麵拂拭幾遍後,屈膝而下,雙手捧起木杯,細吞慢咽。

  田籍沒有這麽講究,咕咚咕咚,一口而盡,隨後卻發現,那道直眉又挑了起來。

  他看了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媯魚小姐姐,又看了看自己身下晃蕩的前擺,有些尷尬。

  按照大齊朝的貴族禮儀,所謂“坐”,就該像媯魚這般屈膝挺身“跪坐”,而他這種大大咧咧的現代人坐法,被稱為“箕坐”,是極其不雅的。

  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這個類似華國古代的世界,貼身衣褲不普及,坐著容易露餡……

  上午在都府時,他學著田恕跪坐,此時回到自家,當然怎麽舒服怎麽來。

  嗯,對方畢竟是女生,作為有擔當的男人,不能光顧著自己舒服……

  於是他老老實實地跪下來。

  為了緩解略顯尷尬地氣氛,他立即轉移話題:“適才寬濟兄在屋外大喊,鎮住禱詭,可是紫龍衛的某種技藝?”

  媯魚聞言,放下木杯,頷首道:“此技名為【民極】,出自《禮》的開篇,寓意天子立國,定宗廟,分國野,六官佐之,以為萬民榜樣。乃是祝者常用的一技。”

  “祝者?”田籍暫時忽略掉書袋的部分,抓住關鍵字眼。

  “祝,是宗祝,亦指《禮》所述六官之春官。春官主祭祀禮製,古稱‘巫者’。”

  巫者?

  田籍瞬間聯想起調查報告中的描述——

  “目標區域,存在一定數量,掌握超自然力量的個體……該目標群體,通常被稱為‘有秩者’,另有稱呼為:巫者、方士……”

  所以,這田猛,便是調查報告中所說的,掌握超凡力量的巫者?或者說,有秩者。

  他又想起適才田猛曾提及,媯魚有接近“秩一”的實力,難道……

  “我不是巫者。”媯魚迎著田籍好奇的目光,語氣鄭重,“上古時代,巫醫不分。如今,醫是醫,祝是祝。”

  “那這醫……也是‘有秩者’?”

  媯魚點頭。

  看來,這個世界的醫者,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醫生大夫啊……

  祝者與醫者,便是這個世界的兩種超凡職業麽?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職業……

  “你往日從不關心這些,今日怎麽突然問起?還知道‘有秩者’?”

  對於這種關乎“人設”的問題,田籍早有準備,以手扶額,作沉痛狀:“我倒想敬而遠之,奈何有性命之憂。”

  性命攸關,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理由。

  況且,這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至於如何得知“有秩者”,自然是來自“飄飄”狂熱者田恕……

  且不論媯魚信了幾成,提及生死大事,她亦神色凝重,身體微微前傾:“禱詭告死,不會空穴來風,你有什麽頭緒?”

  “刺客應該與崔氏母女無直接關係。”田籍沉聲道,“隻是那幕後之人,恐怕非凡人。”

  “怎麽說?”

  “遇刺那夜,有人對我用了【民極】。”

  那種同時作用於身體與心靈的威壓,田籍自問不會認錯。

  媯魚嘴巴微張,澄澈的雙眼定定地看了田籍片刻,才遲疑道:“【民極】為祝者之技,他人絕無可能施展……”

  “祝者皆出自祝廟。祝廟擇巫,首重出身,其次資質,非世家子弟不可,”

  “普通黔首絕無可能。”

  “一朝成祝,便高居廟堂之上……”

  說到此處,媯魚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這一番解釋,表麵上在說,祝者來自世家,且有官麵上的身份,不至於親自幹刺殺這種陰、私勾當。

  但反過來一想,若確定那夜有祝者參與刺殺,不就正好說明,那幕後之人,極可能來自廟堂之上?

  這麽一想,情況變得更嚴重了。

  一個大齊朝的官方超凡者,居然親自刺殺我這麽一個凡人?

  一個家境破落、表現平庸、隻會捏手辦玩的獨居宅男?

  為什麽啊?

  除了與薑瀅的婚約,這個身份,還有什麽值得別人惦記的?

  況且,這婚約很快就不存在了……

  婚約……崔氏……飛鴻夫人……刺殺……等等!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之前,他一直以為,崔氏母女明著退婚不成,就暗地裏使陰招。

  如今退婚已成定局,禱詭卻第三次出現,證明先前的猜想並不準確。

  但死亡陰影猶在。

  莫非,這個身份的“死亡”,並不是刺殺者的“目的”,而是“手段”?

  想到白天都府裏,崔氏母女的態度,顯然是知曉刺殺一事,並希望大事化小……

  如果對方目標不是我,那有沒有可能,他們是衝著飛鴻夫人,甚至崔氏去的?

  畢竟田籍遇刺身亡,嫌疑最大的,自然是與他利益糾紛最大的崔氏母女。

  這是一個新思路,但沒有證據。

  而且還會帶來更多複雜的問題。

  連祝廟這種層次都牽涉進去了,誰知道這裏麵水有多深?

  他不想惹麻煩,更沒有時間去查。

  何況,此時此刻,敵人的利刃快伸到自己脖子上了,再問為什麽,已經失去意義。

  真正該問的,是怎麽辦。

  “如何對付有秩者?”

  媯魚沒有遲疑,直眉如刀,斬釘截鐵道:“有秩者,才能對付有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