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補償條件
  田籍原以為婚約,就是一張紙的事。

  哪知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在田恕的小聲講解下,他才漸漸了解。

  大齊朝的貴族婚約,已經相當於某種程度的結盟。

  雖然僅僅是父親田仲休與崔伯佐,兩個“小家”的結盟,但依然需要正式的“盟詛”。

  盟詛,即結盟立誓,要有正式的誓詞,要由一廟三曹的祝者主持。

  而所謂“一廟三曹”,便是祝廟、醫曹、工曹以及方士曹的合稱。

  其中後三者雖然帶有“曹”字,但卻不同於都府屬下的諸曹,地位較後者更超然。

  因為,一廟三曹,乃是大齊朝管理“有秩者”,或者說超凡者的專門機構。

  先前在都府外遠望的懸空建築,便是一廟三曹所在。

  換言之,田籍與薑瀅的婚約,是受到超凡力量約束的。

  要解除婚約,得先去祝廟找到專門的祝者。

  “嚴格來說,盟詛一旦訂立,基本不能解除。”田恕解釋道,“不過隻要雙方願意,可以不履行舊約為條件,重新訂立盟約,兩相抵消。”

  “還得這麽繞?”田籍撇了撇嘴。

  “前提是雙方都願意。”

  田籍看著田恕擠眉弄眼的小樣,瞬間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可以提補償條件了。

  飛鴻夫人似乎早有預料,坦言無論錢糧田地,甚至入府為吏,都可以談。

  “先夫當年在都中頗有名望,妾自然不會欺淩故人之後,敗壞先夫的名聲。”

  嗯,又當又立嘛,我懂。

  好處不要白不要,反正我不虧,你高興就好。

  但具體要什麽補償,他有其他考慮。

  錢糧正是田籍所緊缺的;而耕田耘地,或是為吏吃祿,則更能細水長流。

  可惜都不符合人設。

  要是原主肯答應這些補償條件,早就沒有鬧退婚這檔子事了。

  於是田籍大手一揮,昂然道:“我退,是為了瀅妹,豈可談利祿?”

  看到田籍不為所動,飛鴻夫人的目光移到他身後的田恕,道:“若在田氏族學待不下去,我可以讓崔氏族學給你留個名額。”

  田籍有些詫異地看了身後一眼。

  按照原主模模糊糊的記憶,田恕曾被族學所拒,後來他姐出麵周旋,才得以解決。

  雖然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但後來兩人沒再提及此事,田恕也順利入學。

  如今聽飛鴻夫人的意思,他在族學裏,似有難處?

  他不介意為田恕討些好處,畢竟兩姐弟對自己照顧多年。哪怕對象是原主,但作為某種程度的共生體,他也算是承了恩情。

  “兄長不必多慮,魚兒姐已經安排妥當。”

  田恕態度堅決,也不肯透露更多消息,田籍隻好作罷。

  還是按原計劃吧。

  他醞釀了一下情緒,然後一邊往大門方向緩步而行,一邊沉吟道:“家父與世伯失蹤多年。人人都說,那年時疫猛於虎,他倆多半已染疾而亡。”

  他停在門前,負手而立,遠眺長空,仿佛沉浸在緬懷故人的思緒中。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何不為日後多多考慮?”飛鴻夫人依然不放棄勸說。

  在悔婚這件事上,她隻有把補償真正給出去,才不會落下“忘恩負義”的罵名。

  家中無支柱,名聲對於自己母女尤其重要。

  悔婚是為了新婚。

  那位新女婿可是身份非凡的貴公子,若女兒名聲不佳,怎麽嫁入世家望族?

  “斯人已逝,博聞還放不下嗎?”

  田籍驀地回身,決然道:“反正我不信!”

  “唉,那你究竟想怎樣?”飛鴻夫人有些不耐煩了。

  “家父失蹤前,曾經研究過古籍殘頁。據我所知,世伯當年也在做同樣的事。”田籍目光炯炯地看著飛鴻夫人,“我要那些殘頁!”

  圖窮匕見。

  比起功名利祿,那些可能記載著這個世界超凡秘密的“調查報告”,才更加珍貴。

  經過短短兩天的了解,他已經確認,這是一個存在著超凡力量的世界。

  但超凡力量被大齊朝的官府所掌控,普通人很難領略到那片詭異又瑰麗的風景。

  而這些來自地球老鄉的“調查報告”,卻正好打開一扇窗戶,讓他有機會窺伺那片奇景。

  況且,選擇這些殘頁作為補償,與原主的人設並不衝突——

  “原來兄長寧願挨餓,也不願變賣古籍換錢,是為了尋找令尊的線索。”田恕恍然道,同時心中略有些羞愧,畢竟他的父母也是亡於時疫,但自己卻沒有這份執著。

  “貧賤不能移,亦不為富貴所惑。有此孝心,博聞當不墜我平原田氏之名!”田曹掾感慨著,為這個借口作了完美的注腳。

  田曹掾好樣的!

  田籍在心中默默為老府吏點了個讚。

  或許是被田籍的執著所震動,飛鴻夫人與薑瀅久久不語。

  畢竟失蹤者之一,或是丈夫,或是父親,都是至親之人。哪怕時過境遷,終究做不到無動於衷。

  不過片刻之後,兩人臉上的哀色便陸續消退。

  飛鴻夫人最快調整過來,以女子之身,獨力支撐至今,她早就將亡夫之痛壓在心底。

  “此乃先夫遺物,本不該給外人的。不過你既是故人之子,又有此孝心,自無不可。”

  薑瀅則小小糾結了一下。

  剛剛有一刹那,她想起年幼時,與父親相伴的溫馨畫麵,當中也夾著與某人青梅竹馬的片段。

  但很快,她又想到,父親當年身居都府主簿,前途無量,卻因沉迷於尋幽探古的“小道”,早早丟了性命。若非如此,她母女如今何必左右逢迎,艱難攀附?

  想到這處,她心中不住來氣。

  田博聞這些年玩物喪誌的模樣,簡直跟那兩個音訊全無的男人,一模一樣。

  沉迷於小道,又沉醉於過往,如何能看到更高處的風景?

  她輕蔑地瞟了眼田籍,更加堅定了退婚的決心。

  ……

  雙方各有急於退婚的理由,然而祝廟盟約,是一場費時費力的祭祀儀式,不宜帶傷上陣,所以雙方約定,等田籍傷勢好轉些再去。

  回家途中,田恕見到田籍臉色沉凝,以為他雖然答應退婚,但始終舊情難忘,便勸道:“與崔氏婚約,是禍不是福。兄長既然決定放下,以後就別再多想了。”

  田籍點了點頭,默然不語,仿佛心事重重,田恕隻好搖頭輕歎。

  田籍想的自然不是女人。

  不過田恕誤會什麽,也不必解釋。

  這樣更好。

  總得來說,今天的收獲他大致滿意。

  退掉一樁要命的婚事,而且沒有破壞原主的人設,這就達到目的了。

  至於確認了崔伯佐遺物中有古籍殘頁,則屬於意外之喜。

  對於別人來說,這些異域文隻是毫無意義的天書。但對於他來說,這是打開新世界大門的鑰匙。

  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如果不是連比他更急的飛鴻夫人,也建議傷好再去,他肯定直奔那些懸空樓閣了。

  嗯,畢竟是超凡領域,原主記憶中又沒有相關經驗。聽人勸吃飽飯,謹慎些不為過。

  “無論如何,應該能逃過這場死劫了吧?”這一刻,他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