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物是人非
  第六百五十七章 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黑夜,如死水一般寂靜。

  叔侄二人並肩而行,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這條青石路通入後花園,每年初夏,繁花盛開,暗香浮動,是整個安親王府最好看的一條青石路。

  蘇長衫長年混跡王府,犄角旮旯裏長些什麽花,種了些什麽草,比玉淵這個女主人還熟,這也是他最喜歡的一處景致。

  如今,真是物是人非了!

  想到這裏,謝奕為眼眶酸澀的厲害,“那天,我平白無故的突然心口大痛,算算時辰,他應是在那個時候走的罷。他閉眼的時候一定是念叨起了我。”

  玉淵扭頭看他,被夜風吹翻起來的青色衣領襯得他下巴尖削,修眉入鬢,鬢角竟是觸目驚心的一片白色。

  玉淵心跳一滯,他不落一滴淚,卻為那人一夜白了頭。

  “他這個人…說實在的,也虧得生在衛國公府才能活到現在,換成普通人家,這種逆子早被爹媽揍死了,坐沒坐相,站沒站樣,臉皮還極厚,比城牆還厚,沒羞沒臊的,你三叔我從前就是…”

  說到這裏,謝奕為眯了眯眼睛,“好了,他把我給禍害了,自個拍拍屁股先走了,阿淵?”

  “嗯?”

  “你說,他是不是個王八蛋!”

  玉淵用力的點點頭,眼睛飛快地往上看,怕落下淚來。

  “可是這王八蛋,就這麽走到了我心裏!”

  謝奕為閉上眼睛,失神良久,方道:“若隻是個夢就好了,醒來,他還在,站在我床頭懶懶道‘謝探花,這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沒起床,是不是故意等著我呢’。”

  玉淵吸了吸鼻子,話爭先恐後的擠在她的嗓子眼裏,竟一句沒能說出來,

  “我這次出征打匈奴,一來想為報仇,二來想看看涼州城,這地方真邪乎,李錦夜傷了,他死了,難怪從古至今被稱孤城。孤,是這世上一等一最寂寞的字眼,天子稱孤,是孤家寡人的高處不勝寒;百姓稱孤…”

  謝奕為自嘲一笑,緩緩又道:“是天大地大,再無一人可托盡餘生。”

  玉淵滿心作痛,卻隻見他微笑。

  他純粹的,溫和的笑容並無半分悲意,卻又叫人覺得,那是世間第一等的傷心落魄的笑。

  比哭還難看!

  謝奕為扭頭,用指腹擦了擦玉淵眼底的淚,輕聲道:“知道我以後在黃泉路上見著他,想說些什麽嗎?”

  玉淵含淚搖搖頭。

  謝奕為笑道:“我就想對他說:下輩子,下下輩子,願與君生生世世,永不再晤。”

  玉淵將頭抵在他胸前,輕聲道:“你與他今生把緣分寫盡也好,來世我還想看你生兒育女,兒孫

  滿堂呢!”

  “我就是這麽想的!”

  謝奕為撫著她的後背,輕輕拍打著,“戰事不等人,李錦夜最遲明日午後便會開拔。我們走後,你自個小心,別惦記著,他愛著你,定會活著回來見你!”

  “三叔你呢?”玉淵聽出了這話裏的深意,猛的抬起頭。

  “我可能還想在涼州城呆些日子,然後便往杭州西湖邊去一趟,我想幫他看看西湖,他說還沒見過。”

  謝奕為淺笑:“你別擔心,左右是會回來的。”

  玉淵含淚點點頭,“記得回來就好!”

  …

  那抹青色消失在視線中,江鋒從暗處走出來,“小姐,為何不告訴三爺,那些流言蜚語是沈三奶奶故意放出去的?”

  玉淵扭頭看他一眼。

  其實自己被押進宮的前一天晚上,這消息就傳到了她的耳朵,震驚之餘,她覺得時機不對,就沒把這事說給三叔聽,如今…

  “人都不在了,還有什麽可計較的,便是告訴了,三叔也不會理睬。”

  對一個人最好的懲罰,不是吵鬧,不是打罵,而是你的眼裏根本沒有她。

  玉淵轉過身,靜默半晌道:“蘇長衫戰死,溫湘下落不明,江鋒,你要不要跟著大軍往西邊去,找一找她?”

  江鋒一時愣住,其實這個念頭早在涼州城破的時候,就在他心裏反反複複的浮上來沉下去。

  “她對你有情,你應該很清楚;你對她有沒有情,未必很清楚,江鋒,去幫我找一找她吧。”玉淵一想到溫湘,心也快痛死了。

  江鋒垂下眼睛,從玉淵的角度,能看到他纖長的,濃密的眼睫,以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清澈眼珠。

  “小姐!”

  他開口:“我此刻去,已經無計於事;更何況王爺不在,我必須留在你身邊。”

  “你當真…一點都不難過嗎?”

  這話,就像無形的手突然一把攥住心髒,讓江鋒的呼吸都猛然頓住了。

  他咬了下唇,眼神充滿了絕望,“小姐,我現在難過還有什麽用呢?”

  …

  子時已過,但王府大門敞開,人來人往,依舊忙碌。

  這時,風卷起烏雲,終於一聲驚雷劈下來,傾盆大雨傾瀉而下,整個大地都在震顫。

  這雨整整下到天亮時分,打落一地繁華。

  玉淵站在屋簷下,扭頭朝羅媽媽道:“淒風苦雨,也算應了景。”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從雨中打傘走來,正是李錦夜。

  夫妻二人隔著半個庭院對望,天地瞬間一寂,少頃,玉淵向他招招手,眼神溫柔。

  李錦夜並未走上前,隻無聲笑起來,然後伸手向她招了招手。

  玉淵一咬牙,一跺腳,衝進雨中。

  李錦夜從青山手中接過傘,往她頭上一罩,“等久了?”

  “還好,知道你在這府裏,心總是安的,不比前幾天。”玉淵往他懷裏縮縮,“事情都安排好了?”

  李錦夜點點頭,“明日午後開拔。”

  玉淵心想三叔料得不錯,“這京城,我會幫你看住了。”

  “看不看都無所謂,國破山河,誰愛拿,誰拿去!”

  李錦夜頓頓,俯在玉淵耳邊,聲音極其輕微,似一語雙關道:“阿淵,我累了!”

  玉淵輕笑道:“那走吧,咱們回房休息。”

  “好!”

  李錦夜低頭吻吻她的鬢角,摟著她走進房裏。

  吃飯,沐浴,剃須,更衣…

  一切妥當,李錦夜頭發還沒幹,就枕著玉淵的腿沉沉睡去。

  他是真的太累了!

  玉淵靜靜地看了一會這人的麵容,拿起毛巾將他的濕發一縷縷擦幹,然後輕輕把人放在枕頭上,蓋上薄被。

  又從外頭的針線籃裏拿了剪刀,幫這人修剪起指甲來,他素有怪癖,不喜歡指甲留長一丁點。

  此刻窗外,雨漸小,天漸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