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去似朝雲無覓處(上)
  阿和聞言,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的肌膚之中,不知用了多大的氣力,她才又終於費力地將唇邊挽起。

  “這倒是無礙,我與他既為夫妻,相似之處定然不會少,畢竟日複一日,便會潛移默化了。”

  青羽頓了頓手中的筷子,抬眸望了望阿和,笑得一臉意味深長,“姐姐言之卻是有理。”

  阿和望見了青羽眼眸中不屑一顧的笑意,才頓感心虛,她這句挽尊之言竟恰好打了自己臉,畢竟如今獨守空房的人是自己。

  “咳咳,倒是覺得嗓中有些幹澀了,不知可否請妹妹的貼身丫頭替我盛上一碗熱湯潤喉?”

  阿和為避免讓自己的顏麵掛得住,便即刻將話題轉移開來,視線移至立於青羽身側的花花身上。

  “當然。花花,快替阿和夫人盛湯吧。”

  青羽未改笑意,側首對花花眼神示意,花花便立即用一隻新的瓷碗替阿和盛起了湯。

  不消片刻,花花便小心翼翼地端著湯碗,行至阿和身前,“還請阿和夫人用湯。”

  花花躬身俯首,畢恭畢敬,放下湯碗正欲離開,卻忽地被喚住:

  “慢著!我家夫人的閨名豈是你能隨意叫的?!”

  開口的是汀蘭,聲音尖利,語氣聽來勢不饒人。

  花花一慌,忙不跌地改口,朝阿和表達歉意:“夫人,對不住,是奴婢口無遮攔了。”

  “夫人?你怕是不知曉我家夫人究竟是誰吧?

  她是廣陵王妃,廣陵王明媒正娶的正妃,所以你應該尊稱一聲王妃!”

  汀蘭那模樣、那口氣甚是趾高氣昂,而言語之中無不是在意有所指,瞧了叫青羽好生心煩。

  “可!王爺明明喜歡的是我家小姐!哪怕你家夫人是王妃也改變不了!”

  憋了許久的花花終是忍不住地脫口而出。

  青羽一驚,凝望著花花,隻見她的小臉因為緊張,此時已近全紅,而眼眶和鼻尖的紅意尤其突出。

  這丫頭竟平日裏最機靈不過,此時竟傻到在阿和麵前這般維護自己,想到這裏,青羽的眼眶亦不由發起了酸意。

  阿和被花花突來之言氣得麵色鐵青,臉上再也繃不住笑意,而汀蘭亦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三步並兩步衝上前,揮起手掌便欲掌摑花花。

  “你!你竟敢對我家夫人這般無禮!瞧我不好好教訓你!”

  可汀蘭的手掌在即將觸碰到花花麵頰之前卻驀地蹲在了半空中。

  “你這隻手還想打幾次我府上的人?方才進府之時還沒打夠嗎?”

  青羽在千鈞一發之際,箍住了汀蘭飛速揮來的手腕,隨即一點點從空中落下,但緊箍住的力道確實一寸寸增強。

  “我……我……那是因為他們無禮在先,不信可以向我家夫人求證!”

  汀蘭不知青羽竟察覺道自己打了守門的小廝,一時有些語塞,但瞥了阿和一眼之後,便又重新找回了底氣。

  阿和聽罷,正欲挽笑開口,卻被青羽搶先開了口:

  “不必求證了,我的人犯了無禮之罪,自有我來管教,你難道以為你能替我管教不成?”

  青羽眼神淩厲,如寒劍般地目光直直地打在汀蘭身上,直叫汀蘭不敢與之對視。

  “不、不……奴婢並未這般以為……”

  隨著,手腕愈發加深的力道,汀蘭徹底亂了分寸,鬢角的細汗凝結成珠。

  青羽伸出一手將汀蘭的頭扳正,強迫她與自己對視,隨即攜來一抹盎然至極的笑意,一字一頓,字字鏗鏘有力。

  “如此便好,此處是我南宮府,莫要將此前仗勢欺人那一套在我眼皮子底下信手拈來,要知道我南宮青羽向來護短,幫親不幫理。

  若你實在手癢,想動我的人,我倒是不介意讓你這隻手今後再無法發力。”

  說著,青羽不單再一次加重了緊箍汀蘭手腕的力道,還稍微朝下旋轉,疼得汀蘭冷汗直冒,雙唇發白。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汀蘭的聲音再不似方才那般中氣十足,眼下聽來隻覺虛弱且斷續。

  “那便對了,你可知道我有多厭惡你那好似公雞打鳴兒般的嗓音嗎,記得,以後說話溫柔些。”

  青羽斜勾起嘴角,眸中釋出一絲輕蔑之色,隨之鬆開了汀蘭之手,緊接著又挽起瞧來甚是無害的笑意後,望向阿和。

  “阿和姐姐,妹妹任性不受約束的性子你是知曉的,今日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不願當真傷了她。

  不過方才你這婢子將我府中守門的小廝打得腫了半張臉,如今我等價奉還給她,也算是秉公而論了吧?你應當沒有別的意見吧?”

  “沒、沒有。”

  阿和的麵色可謂是一陣青一陣白,自知她們理虧在先,便是敢怒不敢言。

  青羽複又佯裝喜悅,回以甜甜一句。

  “那便好~姐姐果真是明事理之人。”

  “這飯我已吃飽了,姐姐既然有話對我說,那你們便先退下吧。”

  接著,青羽又朝身後的一眾隨侍吩咐了幾句,眾人皆得令退下,這時青羽又將花花喊住:

  “對了,花花你去藥房將那瓶上好的藥膏取給方才挨了打的那孩子,順便讓他今日休沐,好生休息吧。”

  花花笑靨明徹,得令之後,便腳步輕快地朝屋外奔去。

  緩慢退出的汀蘭,掃了一眼與自己擦肩的花花,又看了看自己紅腫輕疼的手腕,陰戾之色溢於眼底。

  當她複又抬眸之際,卻對上了青羽暗藏利刃的眼眸,不禁膽寒,連忙加快步伐,退了出去。

  待眾人皆盡數離開,屋中隻剩青羽與阿和二人,青羽才開了口。

  “你尋我究竟有何事?”

  “是你攛掇阿玦與我和離的吧?你已經將我此前背叛全家人的事皆告訴他了吧?”

  阿和也不加以掩飾,單刀直入問出了一直糾纏於心的問題。

  青羽蹙起峨眉,眼神一滯,隨即道:“我從未如此做過,二者皆未。”

  “我妥協了,你嫁給他吧。

  我甘願將正妃之位讓與你,隻求你能盡快為阿玦開枝散葉。

  你知曉的,整個高氏王族,最為注重的便是子嗣傳承,阿玦年紀不小了,如今膝下無子無女,若是一直延續這般情況,定然對他的在朝中的權勢和地位是不小的牽絆。”

  阿和目光堅定,言辭懇切,那模樣是青羽從未見過的。

  青羽一瞬恍神,一時分不清眼前之人是否當真是從前那個故作嬌柔,賣弄心計的阿和。

  她承認她有那麽一刻,險些點頭應下,但理智讓她很快回神。

  “阿玦他絕不想自己的子嗣淪為爭權奪勢的工具,所以,即便是我要嫁給他,我亦不會讓我和他的孩子從一出生起便背負起如此重擔。

  再者,眼下許多情勢並不明朗,我不想要讓我和他的孩子是在如此動蕩的時局下出世。”

  青羽亦答得斬釘截鐵,她自知此話絕無半分敷衍的成分。

  如今她與高子玦自身原本就陷在一張巨大的網中無法全身而退,若是此時再多一份難以割舍的新牽絆,那便對他們的孩子不公,因為他二人還給不了他全然安穩的保障。

  這也是為何青羽一直瞞著眾人,私下問襄安討要避子湯方子的原因。

  當然,這一切,她自是不會告訴阿和知曉的。

  “時局動蕩?你以為待阿玦的勢力一點點被削弱之後就不會動蕩了嗎?

  你以為阿玦當真不明白這一道理嗎?以為他當真不想要孩子嗎?當真不想鞏固權勢嗎?”

  阿和正色地幾連發問,將青羽攪得心神俱亂,將她推入難以正常思考的逼仄之境。

  “你這是何意?”青羽狐疑滿腹。

  “沒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不要總是以己度人,也許你並沒有想象中那般了解他。”

  阿和不再凝視青羽,隻是緩緩垂低眼眸,聲音溫和卻有力。

  這一瞬,青羽又陷入失神,阿和這突然的造訪定是計劃好的,她定是悉心留意過高子玦的行蹤,這一點毋庸置疑,否則怎會專程挑選高子玦不在的時間前來?

  但她此番前來究竟抱著何種目的與自己說這些話?又是為何一改往日的癡態,竟這般鄭重與自己論事?

  青羽此時心緒漸亂,難以靜心思考,一時琢磨不透阿和之用意,找不到這問題的答案……

  “你好生考慮吧,我就不在此久留了,免得阿玦返來,見我在此,定然以為我又來找事,為難你了。”

  阿和站起身,理了理微亂的裙擺,攜著滿麵苦笑向青羽告辭,青羽隻回以一個輕微的頷首,卻是無心扮作熟稔而前去相送。

  “咚——”

  就在青羽兀自發神沉吟之際,卻突聞身後傳來一聲悶響,她連忙回首,卻見阿和跌落在地,滿麵痛苦的神色。

  青羽見狀,心頭一緊,起身朝她快步走去。

  “你這?!莫不是又想似在秋然山莊那次一般故技重施?”

  阿和臉色蒼白,原本五官端正的臉龐此時皆皺在一塊,瞧來痛苦不堪。

  “不……不……相信我……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