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朱顏辭鏡花辭樹(中)
  日遠蒼山近,風嘯寒林立,雪過晚晴照。

  時間分秒朝前推進,不過轉眼,冬意便愈發深了,整個洛城便一改往日的繁華喧囂,陷入浩渺的靜寂之中。

  自青羽與高子玦同禺心老者那一日的秘會之後,往後的十餘日中,青羽生活中的一切皆平靜似水。

  無惱人的齡兒前來侵擾試聽,朝西而去的司徒南亦無壞消息傳回,單憑這兩點便讓青羽少了甚多愁思。

  這些時日她便假意安靜地居於府中,白日裏佯裝沉心靜氣地練字作畫,

  而到了夜間,她便扮以男子裝束,與喬安和疾風一道暗訪曾參與買賣拐帶少女的煙花之地,欲從中尋到些有用的線索。

  至於高子玦那邊,自他從禺心老者之處了解到神獸吉光是為西域莎胡一族的圖騰之後,便著手調查這一原本應在十餘年前就滅族的異族緣何以集聚之勢重新出現在洛城。

  而那由莎胡人與漢人一並組成,且被稱為“吉光門”的神秘組織背後又究竟是誰人在掌控?

  其實,青羽與高子玦對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早已持有頗為一致的答案。

  既然高子陽之母身為莎胡族聖女,當年又是因為她犯下了以妖術媚惑聖上,禍亂朝政的大罪,才導致包括她在內的莎胡族上下族人被殘忍處死,

  那,這些重新出現的莎胡族人定然與高子陽有脫不開的幹係。

  而那以莎胡族供為神明的吉光神獸為名的“吉光門”背後之主定然亦與高子陽有著莫大的聯係,或者,吉光門之主本就是高子陽。

  然,高子玦眼下亟待查明的事並非與高子陽有關,而是與這吉光門中混入的南曄國勢力有關。

  經過突厥到白葉村再到洛城,這一路上發生的種種事情,加上肆風自南曄國發回的訊息來看,那個名為黛鼠的女人便是溝通南北二國這兩股勢力的核心。

  因此,高子玦要做的便是從吉光門中廣大的信眾門徒之中找到突破口,借此探查黛鼠的底細,摸清那股深入北辰國的南國勢力究竟會否威脅到國家安全。

  在青羽和高子玦看來,禺心老者當日講述的過往之中仍存些許漏洞,二人由此判定,禺心老者定然還有所保留。

  然而,待他二人一道再欲去尋禺心老者,試圖將當年往事的來龍去脈理得更清楚之際,卻發現典當坊竟已閉門謝客,而禺心老者亦不知所蹤。

  但值得慶幸的是,連日來,高子玦發動追風者及手下暗衛連軸暗訪、查探,終於尋見了些許有用的訊息。

  其一,便是黛鼠果真如肆風密信上所說來到了洛城,其二則是吉光門中眾多門徒皆與販賣女子背後的黑市往來密切。

  高子玦知曉高子陽雖說殺伐無道,卻定然不會準許手下之人行這般不義的勾當,想必吉光門中涉及黑市的勢力應與黛鼠有關。

  如此一來,想要掌握黛鼠的行蹤,探查她的底細便容易得多。

  這一夜,高子玦回來得極早,而青羽亦恰好從外回來,二人看起來皆是喜形於色的模樣。

  “咦?你今夜怎的回來得這樣早?”

  青羽前腳剛一踏入房門,便見高子玦緊隨其後。

  “你今夜回得倒是晚了些。”

  除了上朝,高子玦又在外奔波一天,可眼下看起來,卻有意氣風發之貌。

  “嗯~因為我今日帶回來了好消息!”

  青羽故作神秘,朝高子玦遞去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哦?竟如此湊巧,我恰好亦有好消息。”

  說罷,二人不禁相視一笑,“你先說!”

  又是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

  “那我先說吧~”青羽已然無法按捺內心的澎湃,便不再與高子玦客套。

  高子玦帶笑頷首,興致頗足地望著青羽。

  “他們背後暗中交易的黑市,預計將於五日之後進行一樁大的交易。

  據說此次交易涉麵甚廣,因此吉光門中的某一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將會親臨,如此,我們便有了突破的機會。”

  青羽說罷,便宛若一個邀功的孩童一般,含著滿目的希冀回望著高子玦,期盼著他的欣喜若狂,期待著他對自己的讚賞。

  誰料高子玦聞言隻是微微一愣,隨即略顯訝異地開口問道:“你怎的竟也打探到了此事?這應是他們內部的機密才是……”

  “竟也?看來,你今日欲同我報的喜也是此事吧?”青羽準確地扣住了他言語之中的關鍵詞。

  高子玦頷首,“我今日收到打入吉光門內部的追風者的線報,線報上給出的訊息便與你方才說的一致。”

  “我亦是通過線人才得以掌握這一情況的,原本還想著在你跟前兒討些獎賞來著,如此看來我卻不算是第一個打探到此情況的人了。”

  青羽撇撇嘴,故作失落狀,但眸中的喜色卻絲毫未有減退。

  高子玦見狀,忍不住輕笑起來,口齒伶俐如她,就是這般極愛在他麵前耍小心思,但,他偏就是愛極了她這份鬼機靈。

  “賞自然是要賞的,如此算來,你這功勞可比我手下的追風者更大,我們費盡心力打入敵人內部才掌握的情報,你竟得來全不費工夫,倒是好生叫我欽佩。”

  高子玦亦與青羽貧上了嘴,隻覺樂在其中。

  “我哪裏得來全不費工夫了?!我這可是犧牲了色相好不好?!”

  青羽一急,不禁將實情和盤托出。

  高子玦聞言,雙眼瞬間眯起,虛眸而視,眼底的寒色滿溢而出,隨後又步步逼近青羽所在的方向。

  “哦?”

  他隻從嗓中哼出一個字來,目光卻始終定格在眸光閃爍的青羽身上。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高子玦走近青羽,一把將欲往內室奔逃的她撈進懷中,隨即伸手捏住她的下頜,緩緩抬高,接著便垂眸凝視著她,語氣聽來不容抗拒。

  “你是知曉的,我是扮作翩翩公子出去的,自是不可能叫男子占了便宜。”

  青羽被他緊錮在懷中,無路可逃亦動彈不得,隻得滿目赤誠地盯著他洞穿人心的雙眸,試圖先將他陡然被勾起,又帶著些許酸意的“興致”降低。

  “女子亦不能。”

  高子玦淡淡吐出幾個字,語氣聽來卻比方才更具威懾力,好似一頭護食的公獅,滿目皆是自己的獵物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之色……

  青羽搔首,一時竟覺有些赧顏。

  “其實吧……也並不算是犧牲色相……我隻不過是動用了自己這麽一點點的魅力而已,真的隻有一點點。”

  青羽噘起了小嘴,眸中釋出示弱的訊息,朝高子玦比出一個小小的指節,試圖用懷柔戰術,助自己度過這一因逞口舌之快而帶來的“悲劇”後果。

  高子玦饒有興致地望著她,自然心知肚明她的把戲為何,卻並不以為意,甚至將箍住她腰際的力量又加大了些。

  “那你便好生說說是如何發揮魅力的。”

  “我在青樓結識了一位叫作小玉的姑娘,這一消息便是她告訴我的。

  她一直與吉光門中的一個門徒有所往來,她便是在那人醉酒之後的吹噓之言中偶然得知的。”

  青羽訴說得甚是真誠,殊不知高子玦的關注點卻壓根不在這上麵,畢竟他早已喬安口中知曉了他隨青羽所去的地方是何處。

  隻不過他未想到的是,她這般暗訪,倒是暗訪得甚是沉浸,短短時日便與那青樓的姑娘關係匪淺,委實叫他醋意上頭,不能自已。

  “看來你與這小玉姑娘關係不錯,她竟毫不設防地將自己相好金主的消息告知於你……”

  “小玉姑娘人是真的不錯,不單長得水靈,還彈得一手好古箏,煮茶的技藝亦是一流……”

  原本講得興致勃勃的青羽,說著說著卻見高子玦的麵色愈發陰沉,那模樣就好似要將自己吞入腹中才罷休一般。

  隨後她便猛然噤了聲,垂首低眉,複又囁喏著開了口:

  “也不是……其實就是我以聰明才智將她的話引了出來,還不帶半點引人察覺的痕跡,所以絕非犧牲色……”

  未等青羽說完,高子玦便打斷,徑直發問道:

  “碰手了嗎?”

  青羽眨巴眨巴水汪汪的杏眼,用以極小的幅度點了點頭。

  “摸臉了嗎?”

  青羽不敢再與他對視,垂低眸子,噘著小嘴,目光時不時滑過他的眼眸,模樣瞧來帶著幾分委屈,最終又再次輕抬下頜。

  高子玦還想接著問下去,卻被青羽驀地出言將嘴邊之言堵了回去。

  “皆是她主動的……她見我細皮嫩肉,生得比前去的一眾男子皆俊俏幾分,便、便……”

  “她主動你便允了?”高子玦追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青羽飛快地瞥了瞥他,又飛速垂落眼眸。

  “你……也罷,明日起,你便無需再前去那等煙花之地了。”高子玦語氣堅定,不容置喙。

  “那怎麽行!我剛拿到這般重要的情報,萬一此後能掌握的信息更加多呢?”

  “你拿到的情報已足夠了,我不想你再去冒險。

  再者,這次行動一開始我們便約定好,一切全權聽我指揮。”

  “你才不是,你就是吃醋!就是濫用職權!”青羽迎上他的目光,鼓起勇氣反駁道。

  “吃醋又如何?濫用職權又如何?”高子玦眉梢一挑,目光中的危險氣息愈發濃重。

  “可……可她是個女的嘛……”青羽無奈苦笑。

  “是男是女我不管,隻要覬覦你的美色,我就不允許。”

  高子玦的語氣愈發斬釘截鐵起來。

  “……”

  她要是知曉我同為女子,估計得和齡兒此前那般憎惡我吧……他究竟是何處來的危機感?

  “可是。我們應該公私分明,為大局著想不是?”青羽又試探著問道。

  “我這正是為了大局。

  你與那姑娘交情並不深,她不過是瞧上了你的容貌,如若有心之人當真想從她口中探聽些別的消息,豈不易如反掌?

  如若吉光門的人有所察覺,他們想順著此條線索,是極易追溯到你和喬安的,到時我們便有打草驚蛇的風險。

  即便是我遣去吉光門內部的追風者亦是不敢似你與喬安這般頻繁現身的,畢竟掌控你吉光門的勢力皆深不可測。”

  高子玦的語氣忽而變得柔和懇切起來,聽來甚是語重心長。

  語畢,青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此言有理,我們既已掌握了關鍵信息,確實應該先偃旗息鼓,避免事情敗露而擾亂他們初定的計劃。”

  “嗯,如今我們要做的,便是沉潛伏擊,待他們交易之日再伺機而動。”

  高子玦眸色中的深沉逐漸散退,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浮起的慰藉與欣喜,以及幾不可查的狡黠。

  嗯~第一次覺著職權在手的感覺如此之好,不過此乃擅用,而非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