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隻是當時已惘然(中)
  “朝東市去吧。”

  高子玦在那家不起眼的典當坊同禺心老者寒暄之後,又在其店鋪二樓取到了追風者自南曄國傳回的秘密消息,隨後他便趕回了馬車處。

  喬安得令並未多問,便駕車朝東邊駛去,他正糾結著是否要將自己方才所見告知高子玦時,便聽高子玦的聲音自馬車內傳來。

  “喬安,隨後幾日,你命手下暗衛日夜交替監守各處城門,如有形跡可疑之人進入即刻遣人通報並暗中扣押。”

  高子玦的聲音聽來低沉而嚴肅,喬安立即應了一聲,將此事記在了心上。

  喬安在心中暗忖,覺著高子玦方才說要取的東西,想必就是追風者傳來的情報,而那情報怕是非比尋常,否則自家王爺也不會這般興師動眾。

  此時端坐在馬車之中的高子玦正凝視著手中的字條,眉目之間隱約含著愁緒,兩片薄唇緊抿成一條細線,給人說不出的疏離之感。

  據肆風回傳的消息來看,常常出現於南曄國王殿之中的那個女人已許久不曾現身。

  而據他暗中發動線人探查追蹤後,發現這女人雖行蹤詭秘,但分析其行進軌跡後卻發現她此次的目的地應當是洛城。

  但不同尋常的是,肆風給出的幾個她曾出現的關鍵地點,其中有一個便是白葉村。

  如若她目的地是洛城,卻是為何要偏離最近的行進路線,而跑去白葉村打了一頭?

  得此線報之後,高子玦便越發確定自己曾做下的那個推測,那便是,這個將洛城作為目的地的神秘女人便是以移花接木之計假死的黛鼠,亦是白葉村詭事的重要頭目。

  而她此次來到洛城的目的,想必便是與藏匿在洛城之中的那個護擁著眾多異族人的神秘組織匯合。

  但其最終目的,高子玦卻不得而知。

  就眼下來看,明暗兩處皆是讓他捉摸不透的人事,這才是最叫他臨深履薄的點,生怕一個不留意,便會傷及身邊最重要的人。

  而如若要破解種種謎團,隻有二法,其一便是繼續從西市廢宅那班人身上找突破口,另一法,則是從這個即將抵達洛城的女人下手。

  高子玦正閉目沉思,以為抵達東市至少還有個一盞茶的時間,卻不想馬車漸緩,而喬安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王爺,剛一路行過來,屬下瞧見您常去的那家餅鋪今日並未開張,可用去街角的另一家?”

  高子玦將竹木箋斂好,放入懷中,隨後撩起帳簾,瞧了瞧街市之景,便開言道:

  “不必了,我就在此處下車了,前方不遠便是你家了吧?早些回去,還趕得上用晚膳。”

  高子玦說罷,便抬腳一躍,跳下了馬車。

  喬安聞言,不禁愣在原地,滿目困惑,心中暗想高子玦是否會讀心術,讀出了自己極想回家吃燉肉的渴望。

  “怎麽?你還真想去南郊和西市再晃上一圈?”

  高子玦眼見喬安懵懵然瞅著自己的迷惑眼神便朝其遞去一記白眼。

  “不、不不不!那王爺您?”

  喬安當即便心花怒放,卻極力皺起眉頭,佯裝關切狀,掩飾著麵上的喜色。

  “我稍後買些糕點便自行回府,你不用管了,這馬車你邊先置於你家後院吧。”

  高子玦見喬安那滑稽的模樣,甚是想笑,隨即搖搖頭,轉身走入熙攘人群中。

  喬安看著高子玦離開的背影,覺得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忽而升華。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高子玦便已買好了幾份青羽愛吃的糕點和小吃,欲快些回去與青羽共用晚膳。

  正待他穿街走巷,走至已鄰近南宮府邸的一條人群不常踏足的林蔭小道之時,卻聽身後馬蹄聲由遠及近,似是正朝他的方向急速而來。

  果不其然,高子玦一個回首便見遠方疾馳而來一架馬車,待那馬車離得更近之時,高子玦這才看清,駕車之人儼然便是喬安。

  高子玦瞳孔一凜,退至道路一旁。

  “王爺!我尋見一個異族人!”

  待馬車在高子玦麵前一停下,喬安便一躍下車,滿目焦灼之色。

  高子玦身形一頓,幽深的眼眸之中隱約流露出些許欣喜之色,目光滑過馬車之際,卻見馬車帳簾一角沾染著深紅的血跡。

  “此人現在馬車之中?”高子玦凝睇沉聲發問。

  “正是,但已處暈厥之態。”喬安亦是沉聲回應道。

  高子玦眉梢一挑,凝重的神色鬆了些許,隻覺皇天不負有心人,當即便對喬安吩咐道:

  “速速與我進府,勿要為他人看出異常。”

  ——————

  洛城王殿。

  高子陽正俯首閱覽著奏折,忽覺口中發幹,正欲取一杯溫茶解渴,抬眸間卻見殿外突地闖入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

  還未待高子陽反應過來卻聽“撲通”一聲,那宮人已然雙膝跪於地麵。

  “何事至於這般風風火火,不成體統?!”

  高子陽見狀,心頭隻覺躥上一陣無名火,麵上盡是不耐之色。

  隨即那宮人攜著氣喘籲籲的語調開了口:

  “陛下!西北邊防八百裏加急傳來口信和文書!”

  “報。”

  高子陽垂眸,語氣冰冷地朝那宮人摔去一個字。

  “西北邊防傳來訃聞,說是、說是司徒將軍不幸、不幸戰死……”

  那宮人始終垂首,不敢抬起,說話間亦是止不住地打著顫。

  司徒光作為一員戰功赫赫的驍勇大將,雖說上了年歲,但依舊是戰無不勝,可而今竟在西北邊防處並未開戰的情況下,傳來戰死的訃聞,這未免不叫人惶恐。

  “什麽?!快將文書呈上來!”

  高子陽聞言,方才批閱奏折之時,他一直持著的那支毛筆便猛地被折斷在手中。

  那宮人聽命,忙將此前司徒光軍中將士帶回的文書呈遞與高子陽。

  高子陽將文書迅速展開,一目數行,不消片刻,便將這份文書看完。

  “下去。”

  高子陽冷聲吩咐一句,便緩緩合上文書,但他的目光卻始終定格在文書的封麵之上,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那宮人不敢再發一言,垂首躬身,戰戰兢兢地退出了殿中。

  “主人,此事……”

  洛桑早在暗室聽到了稟報之言,待那宮人前腳剛走,他便來到高子陽眼前,麵上仍帶著難以置信之色。

  “你自己看吧……”

  高子陽歎了一口氣,將那份文書遞與洛桑。

  洛桑亦是飛快展開文書,字斟句酌,反複看了許久才將文書斂好合上。

  隻是看了這許久,他的麵色非但未有半分轉而緩和,反倒是愈發凝重起來。

  “主人,還請您勿要對屬下隱瞞,此事可是您授意而為之的?”

  洛桑抬首,深邃的眼眸之中透露出幾分淩厲之色,許是因為強抑著心潮的翻湧,那原本就少了些血色的雙唇更顯蒼白。

  “我是惱他司徒光總是忤逆我的意思,亦不喜他嫉惡如仇,將我當作敵人的為人,但我除了是高子陽,亦是一國之君。

  我怎會當真糊塗到加害對護我北辰疆土有功,且今後還大有用處的猛將?”

  高子陽直視著洛桑投來的質疑目光,眸中盡是坦蕩。

  洛桑收回含著厲色的目光,神色逐漸緩和下來,他是相信高子陽的,他必須相信他。

  “那您究竟為何不與屬下商量便將司徒光遣去西北邊境?邊境處隻不過是與突厥有些許摩擦,您卻是毫無必要派遣這樣一員大將。”

  洛桑還是將心頭存疑許久問題問了出來,如若高子陽有何心思,他必須知曉,如此才能及時助他一臂之力,或是,勸他懸崖勒馬。

  “如此而為之,不過是我設下的一個一箭雙雕的局罷了。

  支走司徒光,再遣開南宮青雲,南宮華又駐守在安陽未歸。

  這樣一來,洛城中這幾股我最為忌憚的勢力便分散開來,此時任我加以何罪,他們都有苦難言。

  我便再趁機以此為柄,在不傷及他們性命的前提下各個擊破,到時那圖紙還不遲早是我掌中之物?”

  高子陽從洛桑身上移開自己的視線,不欲再與他那雙似蒼鷹利眸,一眼便能穿透人心的雙眼對視。

  興許是因為他刻意隱瞞了洛桑這一計劃而覺心虛,抑或是因為司徒光之死在他意料之外,他覺著惋惜。

  但不論是因為哪一種情況,他的心頭此刻都隱約升起了莫名的不安,即便眼下他正講述的,是他曾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

  “這一計劃,可是您與黛鼠商議後得來之果?”

  洛桑攥緊的雙拳中已滿是冷汗,原本就如削的下頜,因為牙關之間太過用力,而更顯銳利。

  高子陽瞥了一眼始終注視著自己的洛桑,隨即飛快移開了目光,又長呼一口氣後,才從喉中擠出一個字。

  “嗯。”

  “按你二人原計劃,恐怕不隻是持他人把柄而換圖紙,還不傷及任何人分毫這般簡單吧?”

  機敏聰慧如洛桑,對高子陽了如指掌亦如洛桑,高子陽說至此處,他已基本了然他的意圖,卻還是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口。

  “當然不會如此簡單……”

  高子陽並未對此諱莫如深,反倒噙起一抹笑意,隻是那笑意瞧來陰沉且詭譎。

  洛桑斂回視線,垂下眸子,輕歎一口氣,“您還是想要置他於死地,即便他已向您拿出了百般的誠意?”

  “母債子償,況且,隻要有他在一天,我便不能安心地坐擁這大好江山。”

  高子陽眼神複又變得狠厲起來,其母被那個惡毒的女人折磨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他又怎可能放下對那個女人,及其膝下子嗣的仇恨?

  又怎可能眼睜睜地放任他的擁護勢力在自己眼皮底下與日俱增?

  “也罷,成大事者,確不可心慈手軟,顧念手足之情。

  但您應該明了何為知人善用,有的人可絕非善類。”

  洛桑從始至終對黛鼠其人都抱著十二萬分的戒心,尤其是在她布下種種陰毒計劃又全身而退之後,他對她的防範之心更是有增無減。

  這個女人絕不簡單,不論是實力,還是野心,她要的也許根本並非權勢或錢財……

  高子陽微微挑唇,麵上隱約現出自得之色,心頭自是明了洛桑弦外之音是指何人。

  “你以為我當真會輕信於他人嗎?不過是引君入甕,再甕中捉鱉罷了。

  待他二人鬥得兩敗俱傷之際,我再出奇製勝,便可不費吹灰之力除去兩個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