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多少襟情言不盡(下)
  “咚咚咚——”

  青羽辰時起身,眼下將才洗漱裝扮好,便聽外室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吧,門未關。”

  青羽當是花花休沐返來,卻並未回首,而是對鏡小心地挽著發髻。

  “吱嘎——”

  房門應聲而開。

  “花花呀,你總算回來了,你不在我都沒法梳那些個好看的發式了。

  你快來幫我看看,我自己挽得這個可有歪斜?”

  青羽兀自說了一句,卻仍是未有回頭,而是全心撲在綰發之上。

  她在這銅鏡前已試了不下數十次,卻還是未有綰好一個令她自己滿意的發髻,急得她額上都滲出了細汗。

  “歪啦,這麽大了,竟連綰個發還這般笨手笨腳。”

  這熟悉又溫柔的聲音剛一飄入青羽耳中,她便覺頭上一鬆,自己方才綰好的發髻隨即便鬆開來,如瀑的青絲當即垂落至她的胸口。

  “娘!是你!”

  青羽透過銅鏡看到鏡中滿麵慈愛的穆如心,不禁欲驚喜回望,卻被穆如心按住肩頭。

  “別動,娘替你梳頭。”

  青羽乖乖地坐正,卻笑眼彎彎地抬眸望向鏡中。

  “娘,您終於舍得來看我了。

  你同爹回來這兩日,成日便是與大哥和阿玦商談要事,連我親手為您做的各樣吃食都不見您有所反饋。”

  青羽說著說著,那原本朝上挽起的唇邊便漸漸聚攏,微微向上噘起,瞧來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這丫頭長這麽大了還是愛與娘貧嘴!”

  穆如心佯裝嗔怪,又似從前那般,用手指輕點了點青羽的頭,但眉眼之中卻難抑寵愛的笑意。

  “那您倒是說說女兒我的廚藝可有長進?”

  青羽微揚起頭,眼神直直飄向穆如心在鏡中的倒影,卻並未追問她父母親暗中返回洛城是為何要事。

  因為這幾日據她觀察,她父母親總是在深夜無人時分與青雲和高子玦商談要事,他們之所以這般避人耳目,想必此事事關重大,她便不欲給他們添亂。

  “我的好女兒不光是廚藝有所長進,武藝還有所精進,甚是連人都真的長大了。”

  穆如心說著,順勢空出一隻手,輕撫上青羽的側臉,而語氣竟稍顯哽咽起來,眼底也泛起點點晶瑩的淚光。

  “娘……”

  青羽見狀,鼻尖也不禁因酸意侵襲而泛起紅光。

  “你前幾日助阿玦脫險一事,阿玦已講給我們聽了。

  阿羽,你真的長大了,越來越睿智聰慧,也越來越獨立,可娘卻沒能親眼見證你的成長……”

  穆如心盈於睫的淚水已潸潸而落,可唇邊卻仍舊掛著欣慰的笑容。

  “娘……您說什麽呢,若不是您的生養與教導,哪來的今日的我?”

  青羽的語調與穆如心一般無二,柔和中帶著哽咽,而她的眼眶亦湧起一股澀意,視線逐漸近乎朦朧。

  “此前你和阿玦在和親歸來路上遇險,娘和爹沒能在第一時間趕回洛城看你,實在對你不住,你長這麽大,經曆這麽多事,娘卻未能常伴你身邊……”

  穆如心淚水好似泉湧,源源不斷傾瀉而出,已將她手中的手帕沾濕大半。

  “娘,我知曉您和爹是身負重擔,您二人不單奉命駐守安陽,還要守護我北辰國最大的秘密,女兒從未有絲毫怪過您二人……”

  青羽握住穆如心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將其攥在手掌之中,而後將頭倚靠其上,動作親昵,語氣溫和。

  “我的阿羽真的越來越善解人意了,為娘都舍不得將你嫁與阿玦了……”

  穆如心將手帕翻轉又對疊,而後用仍幹燥的一麵覆上青羽的臉頰,替她拭去了麵上的淚痕。

  “那女兒就不嫁了。”

  青羽用頭輕輕蹭了蹭穆如心被自己倚靠著的臂彎,像隻撒嬌的小貓,但她似乎被母親打開了淚閘,眸中熱淚不止亦不休。

  穆如心再次抬手,揩拭去抑製不住的淚,而後凝睇注視著鏡中與自己對望的青羽,頗為鄭重其事地開口。

  “傻丫頭,你說什麽呢!阿玦也是個好孩子,你嫁給他,娘是絕對放心的。

  隻是……也許,娘隻是說也許,也許你二人將來的路並不會好走……

  你知曉的,他有妻室,又是位高權重的親王,他身上肩負的重任比常人多了許多……

  娘並非想阻攔你二人在一起,隻是心疼你,如若你當真做了決定,便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娘,我已做了決定,我此生非阿玦不嫁,我不在乎地位與名分,隻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青羽吸了吸鼻子,亦回望著鏡中的母親,語氣篤定,正色開口回應了一句。

  “嗯,我相信阿玦他定不會辜負你。

  但,你也要試著體諒他,他府中那位薑家的女兒確是不可輕易被他休了去,這其中牽扯太多,茲事體大……

  阿羽,你能明白娘的意思嗎?”

  穆如心眸光閃動,朱唇微顫,心頭滿是酸楚。

  這些話換做從前她定是不會說得出口的,她何嚐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能與心愛之人一審議時一雙人,何嚐願意自己的寶貝女兒與別的女人共享一個男子?

  可……眼下時至危急存亡之秋,高子玦又肩負著更大更重的責任,

  即便她穆如心有千百般難言,即便高子玦萬般阻攔她對青羽旁敲側擊,她還是必須要給自己的女兒提前做心理建設。

  否則,若是真的到了山雨俱來的那一日,她興許便會難以支撐……

  青羽未曾料到自己的母親會突如其來說出這一番話,她雖突覺心生酸惻,卻還是抿住雙唇,鄭重地抬起下頜又緩緩落下,以示肯定。

  “阿羽,娘曾以為你會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任性小姑娘,還因此犯了好長一段時間愁。

  可、可如今見你這般懂事,心頭卻更不是滋味了……”

  穆如心邊說,邊上前一步,順勢將青羽攬入懷中,緊擁不放。

  她的心被青羽那一個頷首攪得輕疼。

  原本以為自家女兒聽了自己這番話的反應應不會太小,卻沒成想她不但未有任何反駁,反倒這般乖巧地應承下來,這令穆如心心頭的酸澀更為濃重。

  “娘,女兒長大了,可以為您和爹分擔了,您該高興才是,莫要哭了,免得哭壞了眼睛,爹他可要怪我了。”

  青羽靠在穆如心懷中,一麵肆意地留著複雜到已理不出由來為何的熱淚,一麵出言寬慰著穆如心。

  穆如心聞言,不由噗笑出聲,她的寶貝女兒還是沒變,仍是能一句話將她拉出原本充斥著哀傷的潮水之中。

  “好,好,不哭了,你也不許哭了!

  來,坐好,娘繼續給你綰發!”

  穆如心胡亂地拭去麵上的淚,便將青羽扶正,欲重新為她編發綰髻。

  青羽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亦胡亂得撫去麵上未幹的淚痕,那模樣與其母穆如心如出一轍。

  良久。

  二人皆不再提及方才的話題,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地侃著家常,二人原本哭到泛紅的麵頰也逐漸恢複如常。

  鏡中的母女二人,一個笑靨如花,一個溫柔似水,二人時不時抬眼,偶爾目光相互交疊,便相視一笑,無一言出,卻心意相通。

  “好了,你看看娘為你編得這個發髻如何?”

  又過了不久,穆如心終於停下手中的嫻熟的動作,心滿意足地望著鏡中的青羽。

  “娘親果真妙手!讓女兒我簡直容光煥發,好似天仙下凡一般!”

  青羽東偏西轉,細細欣賞一番自己的新發式之後,便轉過頭,回以穆如心甜甜一笑。

  “我的寶貝女兒果真嘴甜!不過,你原本就被為娘生得似天仙一般好看,這發式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穆如心滿眼寵溺地撫了撫青羽的臉頰,隨即卻趁她不注意在她的小臉上輕輕捏了一捏。

  “你小的時候這小臉圓嘟嘟的,娘那時候最喜的便是捏你的嘟嘟臉,誰料你這長大了,手感也不賴誒!”

  穆如心笑靨深深,忽地起了玩心。

  隻見她一手捏了自家女兒的臉蛋還嫌不夠,隨即又伸出另一隻手,雙手捧著青羽的小臉,宛如逗小貓小狗一般,滿心忻悅地逗起她來。

  “砰——咚——”

  就在母女二人言笑晏晏之際,卻見房門應聲轟然洞開,隨即便傳來青雲焦灼急切非常的聲音。

  “娘!十萬火急!快收拾行李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