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我心匪席,不可轉也(上)
  當銀狸正欲將弦上之箭送出之際,卻見那黑衣人再複直立起身,正機警地環視著四周。

  銀狸自是知曉以那黑衣人所在角度定是無法發現她,但當那人目光掃過自己所在方向之時,她卻借著皎月灑下的銀白月光看清了那人的麵容。

  銀狸瞧著眼前那張好似停留在記憶深處的臉,心頭一時不知該是喜還是悲,直至那黑衣蒙麵人複又將黑布遮上,她才驀然回神。

  黑衣蒙麵人眼見四下無人再來,便朝暗巷方向飛速離去。

  銀狸沒有上前追趕,亦沒有射出手中的毒箭,隻是凝望著濃重的夜色,挽起了一抹笑意,笑中含淚,淚中滿帶釋然。

  體力幾近耗盡的高子玦半跌在地,竭力護住內力,調整好氣息之後,隻見他探頭一瞥,便隻望見那黑衣蒙麵人四下張望的模樣,以及,倒在地一動不動的兩名守衛。

  他高懸的一顆心當即便又放鬆了些,但瞥見那黑衣蒙麵人朝暗巷疾步而來的身影,他仍覺有幾分發怵,生怕一著不慎,便萬劫不複。

  眼見黑衣蒙麵人離這條暗巷越來越近,高子玦便極力強忍著渾身的疼痛,強撐著無力的身軀,沿著暗巷的側壁,一寸一寸步入了暗巷最深處。

  黑衣蒙麵人氣喘籲籲地步入暗巷之後,入目的隻有一片難見五指的漆黑,入耳的隻剩自其自身身上傳來的急促呼吸聲。

  高子玦隱匿在漆黑之中,似與黑暗融為一體,他的雙唇已完全失了血色,蒼白似紙。

  但他的右手卻始終緊攥著長劍,許是因為太過用力,他原本就十分分明的指節愈顯銳利,甚至已泛起了稍顯駭人的青白色。

  當然,這一切在夜色中,皆無人可見,包括他自己。

  一道黑影劃破了巷口傾瀉而下的月光,隨即一頭潛入高子玦隱匿自身的濃重墨色之中。

  那道黑影若隱若現,影影綽綽,最終漸融進黑暗之中,高子玦再無法根據雙眼來判斷那人的位置。

  幸而那人急促的呼吸聲在一片靜謐之中聽來格外清晰,高子玦便可借此聽音辨位。

  黑衣蒙麵人在黑暗之中,雙眼無法準確對焦,隻得一寸一寸摸黑前行,而待這人欲啟唇低呼之際,卻突覺脖頸之間猛地一緊。

  那是一隻冰涼微潤的手,手指關節竭力緊縛住黑衣人的脖頸,可黑衣人卻並未感覺到威脅,因為那隻手正因吃力而不斷顫動著。

  高子玦並不願當真傷害眼前這黑衣蒙麵人,隻是目前不知曉此人究竟是敵是友,這才先發製人。

  “敢問兄台是何人,為何出手相助?”

  高子玦嗓音沙啞,語調低沉,許是因為抑聲太久,喉中太過幹澀,一開口口中便傳來一陣帶著血腥氣息。

  黑衣蒙麵人並不答話,但卻敏銳地察覺到高子玦此時的虛弱,於是便朝下飛速閃身,再一個反手擒拿。

  這一連串的動作嫻熟而流暢,輕而易舉便後發先至,反弱勢為強勢,

  隨後隻見那黑衣蒙麵人避開高子玦受傷的左肩,將他側抵在牆麵上,隨即又用雙手將其緊錮在自己的臂彎之中。

  毒性愈發深入的高子玦,此時極力想反抗,卻又力不從心,不住直冒的冷汗已浸透他的內衫,正朝著外衫蔓延而去。

  那黑衣蒙麵人比高子玦矮上許多,但勝在身輕如燕,動作敏捷,高子玦無力反抗,隻好垂眸凝睇,試圖在黑暗之中描摹出那人的輪廓。

  誰知那人與他一般無二,身著一襲玄衣,還以黑布覆麵,被籠罩在這黑天墨地之中,根本無可分辨。

  這人一整套齊全的夜行裝備並未讓高子玦感到意外。

  但惟一讓他不解的是,眼前之人的喘|息之聲竟比自己更厚重,好似極為不安,極為焦灼……

  “你究竟是何……”

  高子玦複又開口,誰知一句話未說完,便被那黑衣蒙麵人突如其來塞進他口中的東西堵了回去。

  “唔!”高子玦不禁低呼出聲。

  而那被黑衣人強行塞入口中的東西,渾圓似珠,好似藥丸。

  一沾到高子玦口中的唾液便霎時化了些許,隨即一陣苦意驀地襲來,刺激著他原本就敏感非常的神經。

  高子玦唯恐那是某種毒藥,欲賣力將其吐出,誰知下頜卻被一雙溫熱的手鉗住。

  而後饒是他如何掙紮,卻皆是白費氣力,那隻手的主人隻是微微發力,緊緊一箍又一抬,那粒不知其效的藥丸便滾落入他的腹中。

  高子玦這二十多年來,即便是當年抗旨拒婚被自己的父皇幽禁,都未曾有眼前這般狼狽。

  可令他極為費解的是,狼狽過後,他心頭的不安竟好似頓時消散了不少。

  “咳、咳……你究竟有何目的?”

  高子玦的喉嚨被藥丸刺激,隻覺一陣發癢,隻聽他幹咳幾聲後,便再複開口。

  這一次,他等來的,仍是一片靜默。

  隻是,他注意到那黑衣蒙麵人原本被黑夜染成暗色的手上多了些比夜色更深的顏色。

  那是他的血。

  高子玦看不到亦猜不透眼前之人現下的神情,但從那人愈加粗聲的喘氣來判斷,那人好似受到了極大的驚駭。

  這人好似是在關心自己?

  高子玦神思一時有些莫名的抽離,待他回過神,那黑衣蒙麵人竟已返回巷口。

  他朝巷口遠望而去,月光映照之下,他突覺那原本並不高大的身影此時瞧來竟有些許偉岸。

  這人好生奇怪,莫名幫我將追兵擊倒,又莫名給我喂了不明其效的藥,眼下又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高子玦壓下心頭的猜測情緒,欲趁機從這無路可進的暗巷遁出,尋找另一條去路,否則若是待人發現異常,自己今日必定再無生機……

  而另一邊,黑衣蒙麵人已然重返那兩名守衛倒地的地方。

  隻見這黑衣人瞥了瞥那名被自己以劍穿心,一擊斃命的守衛,又抬眼望了望高子玦一路留下的點滴血跡,目光最終落在那被自己劍氣劈暈的守衛身上。

  那道目光中隱含的情緒極為複雜,有猶疑和不忍,亦有凝重與陰沉。

  原地沉吟片刻之後,隻見這黑衣蒙麵人眸中的不忍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決斷和凜然。

  隨後隻見這人提起手中的長劍,徑直朝暈倒那人的心口刺去。

  又是精準地一擊斃命。

  那處於暈厥之中的守衛連一記悶哼都未發出,便魂歸西天。

  緩慢移至巷口的高子玦一個探頭抬眼,便恰好撞見了這一幕。

  他心頭猝然一驚,當即便了然這黑衣人此舉是為絕後患,但卻對這黑衣人的身份愈發惶惑。

  那黑衣蒙麵人探了探這名守衛的鼻息,見他已完全失了生機之後,才將長劍抽出,但此後卻又從另一名守衛背後的箭矢之中抽出一支,立於不遠處,對著那人的屍體射去一箭。

  高子玦目睹這一幕,瞳孔狠狠一震,心頭亦是驟然一縮,對黑衣蒙麵人此舉甚是不解。

  高子玦正欲收回目光,卻見那黑衣蒙麵人正於遠處凝望著自己,他一時發怔,忘了回神,隻覺那道目光竟有些許熟悉。

  而重新讓高子玦回過神的,則是那黑衣蒙麵人複又朝他行來的身影。

  隻是,這一次,那黑衣人卻多帶來一個人。

  或者更準確地說,多帶來一具屍體,那具屍體便是那方才被此人一劍斃命又以毒箭加身的守衛。

  慘白月色,一人一屍,一前一後,鮮血淋漓,踽踽而行,場景詭異至極,若是此時被行人瞧了去,定是以為撞了邪。

  高子玦見此情形,卻並不覺恐懼,隻是心頭的不解之情更甚,迷惑之色溢於言表。

  他的思緒飛速運轉,卻仍是未有想通這黑衣蒙麵人的意圖。

  而這黑衣蒙麵人絲毫不顧高子玦投來的驚異目光,兀自將那噸位並不輕的已死守衛抬入暗巷之中。

  “你……這是為何?”高子玦終是未忍住好奇之心,開口詢問道。

  那黑衣蒙麵人聞聲,身影一滯,仍是未有答話,而是將後身托著的屍體放在一旁,徑直步進高子玦,朝他懷中伸手而去。

  高子玦並未料到這黑衣蒙麵人會突然不由分說地衝向自己,還忽地對他“上下其手”……

  高子玦感覺到那人溫熱的手掌在自己衣料上來回摩挲探尋,雖不知那人在尋摸何物,他卻覺麵上一陣發熱,心頭升起一縷極為異樣的感覺。

  少傾,那人探尋的手終於停下。

  高子玦這才注意到這人竟從他身上摸出了那隻火折子。

  伴隨著“嚓——”地一聲,火折子一下便燃亮在漆黑的夜空裏。

  高子玦還未來得及再開口詢問,亦還未借著火光看清那人的眉目,那黑衣蒙麵人便已拖著那具屍體朝暗巷更深處行去……

  高子玦借由這明滅不定的微弱火光,凝望著那人前行的背影,又垂眸瞥了瞥地麵上那被屍體拖出的綿長血痕,不由靈光一現。

  他好似頓悟眼前之人此舉為何了,想到此處,他不由對那人心生些許欽佩之情,而心底那僅存的一絲半信半疑亦隨之煙消雲散。

  此時此刻,他可以肯定,這黑衣蒙麵人定是友方,而非敵對。

  高子玦緊抿的雙唇逐漸鬆了幾分,唇上已有血色重臨,隻見他,一會望一望那黑衣蒙麵人所在方向,一會又朝巷外望去,生怕此時又有追兵趕來。

  少焉,待他重新偏頭望向那黑衣蒙麵人之時,卻見那人竟又將手探入那屍體的衣衫之中……

  這、這、這人莫不是個變、變、變態?!

  高子玦正想著,眼前的火光卻驀然一熄,暗巷之中又重歸漆黑一片。

  高子玦的雙目還未適應突來的黑暗,腦海中的思索卻始終未停。

  想著那人方才對自己的種種奇怪舉動,他忽覺不寒而栗,待他欲速速抽身之際,卻突覺側腰一緊,隨即一雙手便環上了他的腰際……

  豈有此理!這變態竟敢攬我的腰(╬ ̄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