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日日思君不見君(下)
  南曄國,南安城。

  “公子!我跟蹤去天牢看過文銳的那人,

  他果真如你所說,是去給什麽人傳信了!”

  劉穆追蹤夜探天牢之人之後,深夜返回至文毓寢殿。

  “看來他們確實是想有些大動作……”

  文毓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那…可要屬下暗中去將傳信截下?”劉穆躍躍欲試。

  “無需,現在我們反應太大,容易打草驚蛇,

  就讓他們在我們眼皮底下,

  不自知地進行一些自以為高明的小動作吧,

  如此,也許他手下最得力的那條大魚便用不了多久,就要上鉤了。”

  文毓意味深長地笑望著劉穆。

  “可……公子,屬下有一事不明,

  既然文銳已經將他密布的天羅地網的情報信息點皆說與我們了,

  我們隻需一網打盡,將其收入囊中,

  卻是為何非要這般一直不行動?”劉穆心中不明。

  “他是隻千年老狐狸,

  你真以為他肯輕易將他這麽多年的心血皆如實道來?

  他知曉自己在牢中有內線,雖說他人出不去,

  但,至少消息是出得去的,

  所以……他定會留一手。”

  文毓一五一十將自己的意圖皆說與劉穆,絲毫不做過多避及。

  因為他知曉,整個皇宮之中,所有親信之中,

  唯有他,是最值得信任的。

  除了他是同自己一同長大的友人,

  更重要的是,他對文銳其人的痛恨,絕不會比自己少。

  文毓見劉穆麵上逐漸了然的神色,便又接著說道:

  “另,即便他真的因為畏懼,將所知盡數說與我們,

  但這跟了他多年的線人和殺手,真的會輕易就聽命於我們?

  所謂擒賊先擒王,我們眼下隻是控製住了一個,

  而真正聽命於他,掌管實際上的一切實務的,

  定還另有其人……”

  隻見劉穆這時才真正豁然開朗,終於將麵上的擔憂神色轉化為釋然。

  正在這時,隻聽殿外又傳來一人求見的聲音,

  原本殿外的侍從想嚴詞拒絕,誰料文毓一聽他的聲音,

  便當即允了他的求見。

  “參見陛下,屬下已完成陛下吩咐的任務,特回宮來複命!”

  黑衣男子躬身稽首。

  “嗯,他二人已安然同他們的人匯合了?”文毓展顏而語。

  “回陛下,屬下親眼見他二人和搜尋他們的人重逢才返回,

  後續應是不會有安全問題了,隻是……”

  黑衣男子原本皆是如實稟告,可說到後麵竟有些支吾。

  “如何?有話直說。”文毓神情一滯。

  “是,就是…就是那男子發現了屬下……”黑衣男子將頭埋得很低。

  文毓挑起一側眉,隨即問道:

  “他可有為難你?”

  “並未!他還給了屬下吃食,還讓屬下給陛下捎一句話。”

  黑衣男子見文毓並未抓住他暴露行蹤之事責難,神情便複而生動起來。

  “哦?他說了甚?”文毓對高子玦此番行為著實有些驚訝。

  “他說此恩難言謝,日後若陛下有何他力所能及之事,

  需要他的幫助,可去尋他。”

  黑衣男子將高子玦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給文毓。

  文毓不由展眉輕笑。

  高子玦,你好似比從前心胸開闊了許多。

  我倒對你別無所求,隻願你能許她、護她一生一世。

  否則,縱是我二人刀劍相向,傾我南曄國舉國兵力,

  我也必將她奪到身邊,護一世周全。

  ————

  北辰國,安陽城,穆府外。

  “咚咚咚————”

  深夜時分,一陣頗為急切的敲門聲響起。

  已然入睡的南宮華和穆如心於夢中驚醒。

  “許是有疾報來了。”

  南宮華凝睇而語,隨即先為穆如心披上外衫,自己才開始穿衣。

  穆如心靜默不語,目光一直望向窗外,心頭發怵。

  若是疾報,那便隻有兩種情況,一是帶來好消息,二則是噩耗。

  她突然便不知該如何自處,雙手不自覺地發抖。

  “心兒,先勿要擔心。”

  南宮華緊握住穆如心的手,眼神堅定。

  “你先在房中等我吧,我去看看便回來。”

  南宮華心中亦皆是忐忑,卻絲毫未現於麵上,反倒對穆如心寬慰道。

  穆如心凝神靜聽片刻後,發現敲門聲已經停止,

  她知曉那報信之人定然已入了院中,心中的忐忑更甚。

  但她亦知曉自己作為母親,天大的事,也定不可倒下。

  “無需如此,不論如何,我都挺得住。”

  穆如心說罷,便先於南宮華,朝房門行去。

  “將軍!夫人!屬下穆風奉少將軍之命,

  特快馬加鞭攜少將軍之親筆信回來複命。”

  穆風麵上難掩激動,激動得似是涕泗皆要湧出一般。

  穆如心見穆風這般表情,心涼了半截,頭腦亦開始犯暈。

  她知曉穆風自小和青雲、青羽兩兄妹要好。

  如今瞧他這般反應,莫不是青羽真的出了事了……

  南宮華屏氣凝神,接過信後,緩緩打開,

  隻見信的一開頭很是直截了當:

  爹、娘,阿羽、阿玦皆平安無事,您二人無需掛念。

  南宮華來不及細細去閱讀這一封長達兩頁紙的家書,

  隻在閱及開頭短短一句話後,壓於整個人心頭的巨石才轟然墜地。

  隻見南宮華將雙手緩緩垂下,雙眸之中竟已熱淚盈眶。

  “阿羽她…她真的…真的出事了?”

  穆如心見南宮華也是這般頹然含淚的模樣,心已跳至嗓子眼兒。

  南宮華望向穆如心,展露出一個因為喜極而略顯僵硬的笑容,語氣發顫道:

  “他二人無事。”

  穆如心一聽此話,黯然的雙眼瞬間點亮光芒,

  一把將南宮華手中的信奪於手中。

  待她自己親自確認青羽平安無疑後,盈滿雙眼的淚水陡然墜落,接連不止。

  “心兒,這是好事呀,你還哭什麽……”

  南宮華忙用衣袖替穆如心揩拭淚水。

  “都怪你和風兒!明明這是好事,

  你二人偏要擺出一副愴然涕下的表情,害我以為我的阿羽真的出事了……”

  穆如心憋了這麽長時日的眼淚,終於在得知青羽安然無恙後,決堤了。

  “是,是都怪我二人,你先別哭了,

  你這眼睛原本就有些脆弱,可不能再哭傷了……”

  南宮華滿眼心疼地哄著穆如心。

  見她身體因為方才緊張過度,現下又突然放鬆下來而產生了癱軟,

  便索性將她打橫抱起,回了屋中。

  ————

  近十餘日後,青雲帶著頭先從高子陽處借走的兵士,

  全員皆未傷一分一毫,安然無恙地回到了洛城。

  這日隻見洛城王殿之外,站滿前來迎接重歸洛城一行人的王公和貴族,

  卻唯獨不見一國之君高子陽的身影。

  高子陽對外的說法是偶染風寒,不便前來迎接帶功而歸的諸位,

  便派來了朝中重臣代為迎接。

  但其實高子玦和青雲皆對高子陽此番行為心知肚明,

  自他們即將離開白葉村,啟程回洛城之際,派人給宮中傳信後,

  高子陽便再未派人回信,甚至連一句話都未曾發出。

  他定是知曉他們合力將他的秘密公諸於世,雖將罪名皆安在常立頭上,

  但他眼見自己暗地裏的心血,這般付之東流,定是痛心疾首的。

  因此,才不願前來相迎。

  然,事實真相,他二人卻隻猜對了一半。

  高子陽的確是病了,但病因確實急火攻心以致昏迷。

  而直接導致他怒火攻心的原因,除了白葉村的秘密,

  便是高子玦和青羽安然回歸的消息。

  他原以為自己折損一個地下製械廠,換取除掉自己當朝最大的阻力——高子玦,

  亦不算是賠本的買賣,誰知他二人竟瞞過自己所有眼線,就這般安然而歸……

  這一極為出乎意料的事,才是真正將他擊垮的最後一根稻草。

  約莫將近午時,青羽一行人浩蕩而歸。

  她眼見這與她幾年前離開此處,一般無二的城門,心頭竟有幾分恍然。

  一別數年,世事變改。

  所幸,她臨走之時未等來的那個身影,

  在重歸之日已側立於身畔,變成了自己最堅固的鎧甲。

  待走近些,見到現場歡迎他們回歸的人群時,

  青羽原本是欣喜不已,而後卻覺莫名的壓抑,

  因為那攢動歡呼的人群中,定有一個人,

  是她最不願,亦是最怕見到的。

  距人群越近,青羽的步伐越是沉重。

  待她於人群最外圍捕捉到一抹焦急張望的纖細身影時,

  隻覺心口一凜,隨即便下意識地想要掙脫高子玦的手。

  “作甚?見到眾人,竟還露怯了?”

  高子玦垂眸望著青羽略顯局促的神情便打趣問道。

  青羽越想掙脫,高子玦便握得越緊。

  “不是…我怕他人誤會……”

  青羽抿緊雙唇,將頭垂得更低。

  “誤會?我今日就是要將洛城盛傳我厭惡你之事當眾澄清。”高子玦認真道。

  青羽心中自是覺得他此舉無錯,自己和他情投意洽亦是無錯。

  但……自小生在另一個婚姻觀完全不同於此的她,仍覺得自己像是在破壞別人的婚姻。

  即使高子玦同阿和隻算是強權逼迫下的名義夫妻,

  但當真正要麵對之時,青羽心中仍很是無措。

  “我知曉你在想什麽,但,我絕不會放開你手,

  生死坎坷,你我都邁過了,難道還要畏懼無關的人言?”

  高子玦將她瑟縮發涼的手鬆開,隨即又將她的五指撐開,二人即刻便十指緊扣。

  青羽逆光揚起頭,雖看不清他的眼神,心頭卻有力氣了些。

  “那…答應我,對阿和莫要出言相傷,她亦是無辜的。”青羽望著高子玦亦是認真地開口。

  “相信我。”

  “嗯!”青羽亦將手掌反扣的力度加大。

  城門口一直舉頭探望的阿和,待一行人走近,視線終於鎖定在高子玦身上。

  她這些時日終日以淚洗麵,終是見到高子玦之時,

  便不禁喜出望外朝著他衝過來,但她顯然並未注意到高子玦身側的那抹倩影。

  “咚——”

  阿和一路衝來,徑直撞進高子玦的懷中,緊緊摟著他便開始訴說衷腸……

  青羽對這一幕顯然毫無準備。

  同她一般呆愣住的,除了身後一眾知情人士,

  還有,當事人——高子玦……

  青羽麵上一直維持著笑意。

  維持到麵部肌肉抽搐,維持到心中皆是酸楚,維持到眼淚都險些落下。

  青羽隻覺這二人久別重逢的一幕很是動人。

  動人到她的雙手瞬間冰涼,動人到她的心口驟然一縮,

  動人到她這些時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線霎時崩塌。

  眾目睽睽之下,在他二人身邊,我簡直就像個怪誕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