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當時隻道是尋常
  來到安陽已數月有餘,現正值隆冬,這裏卻隻下了幾場小雪,天氣未算十分惡劣,甚至有時天空還會掛一輪暖陽,這樣好的天氣讓青羽漸漸不再想留在洛城的人和事,在這裏她似乎更為無憂無慮。

  有看似嚴厲實則十分心疼她的父親南宮華,更有處處維護她憐愛她的母親穆如心,當然還少不了她的好師父馬不肥,而司徒光因為公事無法在此久留,所以作為青羽師父的名號也就隻能掛在表麵上。

  這幾個月,青羽對隨意進出府內外已是輕車熟路,南宮夫婦想著女兒男裝出入府省去不少麻煩,加上考慮到青羽正在學習武藝之當,需要多多出門見識,也就對她每天的行程無太多過問,隻讓她務必不要隨便對其他人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們一家人在安陽是頂著溝通北辰國和南曄國最大鹽商穆家名號的,這穆家鼎盛時期是在前朝,也就是青羽外祖父當家之時,近年來已有衰頹之勢,但這樣的趨勢並非南宮華夫婦經營不善,實則是為了掩人耳目在此秘密打探南曄國的各類消息而作出的假象。

  因為與這安陽隻有一河之隔的地方便是南曄國的領土。兩國在前朝時由於南曄國公主與北辰國先帝聯姻,因此已經互不幹擾數十載,但這表麵交好的關係其實早在先帝駕崩,那南國公主殉葬後便已開始暗潮湧動……

  近幾年由於南國奸臣掌勢,五年內已換了三任君王,導致其內政十分混亂動蕩,而北國當今聖上勵精圖治,輔佐他的幾員大將也皆是忠肝義膽,因此北國國力日盛,眼下他們便想順應時機,一舉統一南北疆土。

  青羽正是通過他們日常的談話內容和她對陌生環境獨有的敏銳,漸漸察覺到她的父親,司徒伯伯以及不肥伯伯是在替當今聖上謀劃大事的。

  她並不關心朝政,那樣深的水她連想也不敢想,隻想好好活在當下,但身處旋渦附近,難免會替自己的親人們擔心,從前曆史上那些功敗垂成,一將終成萬骨枯的事例比比皆是,她隻希望自己在這個時空裏的親人朋友們能夠平平安安便好。

  所以在大家麵前她都從不主動過問那些事,也不過分擔憂,仍舊讓自己醉心於研究美食和花草,認真學好武藝,她想隻有這樣,萬一某日天災或者人禍突然降臨時,她也可以擁有力量去守護愛她和她愛的人們。

  如此這般,對自己、對親友便都能夠問心無悔。

  處於這樣生活狀態,抱著如此的生活態度,青羽便將性子越養越野,又或者說恰好釋放了她的天性,讓她越活越像真的自己。

  這天氣溫驟降,半夜裏便下起了大雪,等青羽一早起來,院子裏已是白雪皚皚。

  這對到這個時空之前,生在南方,從未見過大地如此銀裝素裹的青羽來說好不新奇,她不自覺地在院子裏起舞,雖說隻是胡亂的舞著,但穆如心卻極為欣慰,她這個寶貝女兒總算還是有點女兒家純真活潑的樣子,不然天天都穿著男裝往外跑的她也真是太讓人操心……

  誰知還沒欣慰一會兒,就見青羽著一身素白袍子,玉冠束發,一臉容光煥發地奔出府去,她笑著搖搖頭,心想她的阿羽能這樣無憂無慮活著,已是她眼下最大的欣慰,看著自己女兒離開後,她便轉身進屋為她的夫君和今日來往的幕僚們準備熱茶和點心。

  青羽一路小跑,來到了這幾個月她幾乎從未缺席過的城郊竹林,這竹林在白雪的掩映下顯得更加青翠欲滴,格外養眼。隨即青羽踱步到竹林深處的石凳旁坐下,靜靜候著她的琴笛之師——阿文。

  她想著他倆第一次見麵的場景,阿文一身白衣卻髒兮兮的,臉上還掛了彩,一群小孩子邊用石子兒砸他邊叫罵著“小啞巴”,她一時氣盛,在竹林裏裝鬼嚇了那幫小孩,救了他。

  其實這阿文比他年長兩歲,隻是個頭比同齡男孩子略矮,據說他在這一帶經常被欺負,身上也經常帶著傷,青羽不曉得他的全名叫什麽,他亦不知道青羽的真名,二人也並未問過對方的家世,但這並不阻礙他們二人成為摯友。

  青羽曾想過阿文他大概就是戲本中常寫的那種妾室所生不受寵的次子的類型吧,本就不受寵,偏偏還無法開口說話,從小到大受過的欺負定不會少,所以青羽很是顧忌他的感受,從不戳他的傷疤。

  自青羽弄出“裝鬼”那檔子事之後,這竹林成了孩童不敢靠近的“鬧鬼之地”,但這正合了青羽的意,如此好的一片清幽地,免了外界的幹擾,正是她學藝的好地方,隻可惜她的小師父自小失了聲,無法同她說話交流,不然這樣歲月靜好的日子讓她過一輩子也是極好的。

  想著想著,一陣悠揚婉轉的笛音入耳,她嘴角含笑,抬頭望向正朝她走來的白衣少年,那少年墨發輕束腦後,一對英氣十足的劍眉同高挺鼻梁相得益彰,他眉眼帶笑,手持玉笛緩緩向她走近。

  阿文看著坐在石凳上朝他笑著的人,白衣勝雪,出塵不染,他本就生的八九分似女子般俏麗,興許是逆光的緣故,他恍惚地覺得那個少年竟似一個仙子,帶著奇異又溫柔的光,讓他心跳快了好幾拍,眼看著越來越近,他不敢再看他,隻麵不改色地壓製住心中的邪念,心想自己竟荒唐得對一個男子動心。

  “阿文,今日你遲到了半個時辰,你得自罰三杯,然後教我那首鳳求凰!”青羽近日總想著法子讓阿文教自己鳳求凰,可他總拿各種理由拒絕,今日可讓她逮著機會了。

  阿文笑笑,從背後拿出一袋東西放在石桌上,示意青羽打開來。

  “哇!竟是竹葉酥!”阿文看著吃得格外開心的青羽,心裏鬆了口氣,還是這招最管用,他這下應該想不起來纏著自己教那首曲子了,不然他的耳朵又要忍受半日的魔音了……

  青羽邊吃著還帶著熱氣的竹葉酥,邊酌著清酒,好不享受,吃到開心處還會情不自禁得跺跺雙腿,她想女扮男裝的好處就是完全不用在意形象,可以痛快地吃喝,也可以毫無顧忌地交朋友,甚至有時候還能逗逗那些小女孩兒,想著想著青羽又自顧自地傻笑起來……

  阿文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沒心沒肺吃喝的樣子,心裏生出些許羨慕,如果自己也可像他那般無憂無慮多好,他突然發覺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很大。

  於是他輕輕低下頭想著,想著自從遇見他,自己開始繽紛起來的生活和漸漸有了溫度的心,這個少年的出現於他來說是拯救,救他於無望的生活中,於難於抗爭的命運裏,他給了他久違的家的感覺,如同大哥還在的時候。

  大哥替他挨打挨罵的樣子和他那天裝鬼救自己之後的凜然表情重疊在一起,阿文的眼睛有些濕潤,未流出眼眶的液體數秒後便被風幹,他仍掛著笑,微微站起身拂去青羽頭上的細雪。

  隻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一壺清酒,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