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章
  那李祈是豪爽之人,無需常伯樊說話, 便與蘇讖你一言我一句交談了起來。

  他比常伯樊要年長十來歲, 見多識廣,而蘇讖博學多聞,雖沒去過李祈口中說過的地方, 但李祈一旦說起來, 他就知道這地方處在衛國哪處, 風土人情如何,李祈與他愈說眼睛愈亮, 先前還顧忌著常兄弟這個主人家的麵子, 凡事還要帶上常兄弟兩句, 說到末了, 卻是聚精會神一心隻專注與老狀元郎的說話, 說得那個叫神采飛揚。

  常伯樊此時心思全不在此身上, 有意讓他們說話, 是以便隻放了一隻耳朵到嶽父與友人的說話人, 另一半的心思都在苑娘身上。

  蘇苑娘的心思則是對爹爹與新來的客人的說話上,他們說的她也都懂, 她跟著爹爹學過聽過,聽到新客人說到他所去之地的奇形險峻,民風之奇特彪悍,她也是睜大了眼, 驚奇不已。

  常伯樊兩隻眼睛時不時都在她身上, 隻見她隨著李兄的話一下驚奇, 一下放鬆了下來,先也是哭笑不得,但看了她一陣兒,他那起伏不定不知該擱在哪處方才得安穩的心一下子就靜了下來,落回了原處,他亦不再惶恐不安,也能朝嶽父那邊多看去了。

  佩二娘在旁麵帶笑容靜靜看著,等到女婿不再死盯著女兒,蘇佩氏細不可察地輕頷了頷首。

  女婿一直就是一隻驚弓之鳥,他說他心悅苑娘,他們夫婦二人實則沒放在心上,兒女情長易短,小兒女隻靠那沒相處過的喜歡,恩愛遲早有褪去的一天,靠此維係不了多長的日子,而女婿每每看著女兒那陡然就安寧放鬆下來的模樣,那才是叫他們夫婦倆人放心把女兒交到他手裏的原因。

  隻要女兒是他心中的那片淨土,哪怕不是一輩子的,就衝著少年扶持的這份情誼,也能讓他對女兒好上許多年。

  他們也不知當初為苑娘所做的抉擇是對是錯,但如今看來還是好的,佩二娘在仔細看過後,便不著痕跡地轉過了頭,心思也在老爺和來客的說話上了。

  沒多久,大堂裏擠滿了梳洗好了陸陸續續來的人,二三人的說話,很快變成了十幾個人的說話,因著人過多,人多口雜,常當家也擠了進去當了領話帶話的人,承前起後順著脈落把話題延續下去。

  這廂人多了,蘇苑娘很想聽這些腹內有真章的人說話,可娘親這時朝她搖了頭,蘇苑娘雖有些依依不舍,但很快隨娘親走到了一邊,和這廂也來了大堂的旁管家吩起了宴事來。

  “人可算過了?”按蘇苑娘的目測,大當家帶回來的人比她想的要多一點。

  “算過了,”旁管家正一頭的汗,馬上道:“夫人,一共計八十九人,按小的估計,夥計大概占了七十個人左右。”

  “八十九個啊?”蘇苑娘蹙眉。

  “對,不過我們自家的就有近六十來號人了,這些人我們可以跟掌櫃的們說,讓他們先打發了回去。”

  蘇苑娘回頭,看了一眼擠在人群外圍踮著腳跟聽裏麵人說話的夥計們,回頭朝旁管家搖頭道:“不可,一路辛苦了。”

  “那我這就讓人去庫房搬桌子,多擺兩桌也就坐下了。”

  “不多,多擺兩桌罷,廚房那邊菜要是少了忙不過來,現在就去酒樓買兩桌席麵放到裏麵,”蘇苑娘吩咐道:“你見機行事,讓客人和家裏的夥計們吃好了,銀子就別管了,事後與我來報就是。”

  “那小的知道了,我這就去。”眼看就要開席了,還要多擺兩桌的席麵,旁管家匆匆朝旁邊的親家夫人行了個禮,忙跑開了。

  “好了,裏麵人也多了,我們去外麵站站。”佩二娘見女兒有條不紊地把事情安排妥當了,方才出聲帶女兒出去。

  一路皆有見到她們朝她們行禮的人。

  常家大堂裏麵熱鬧得很,母女出去了還能聽到裏麵高亢興奮的說話聲,蘇苑娘頻頻回頭看,小臉通紅,眼睛也是閃閃發亮,模樣真真是好瞧。

  佩二娘也是止不住心情高興,她知道這是一個家最好的時候才有的盛景,此等榮光時候可遇不可求,人的一生當哪難得幾次,她最好的時候還是蘇狀元郎非她不娶迎她進門對她百般謙讓疼愛的時候,都城中人上至公主下至平民百姓當中的小娘子個個皆羨嫉於她,那幾年著實是她一生當中最為風光的時候,至今想來也仍然為此心悸不已。

  雖說榮景終有褪去的一天,後來狀元郎流放沒落,她也成了他人話中的笑柄,但佩二娘早就想開了,曾有過總比沒有過要好,她雖也緬懷過去,但也終究釋懷了下來,見女兒正好到了她一生當中想起來都會心悸的時候,作為母親的婦人看著女兒也是笑意不止,眼裏滿是對她的疼愛,“苑娘喜歡嗎?”

  蘇苑娘聞聲回過頭來,看著朝她笑容不止的娘親連連點頭:“苑娘喜歡。”

  就是她還有事,不能坐在裏麵聽他們說話,有些遺憾。

  這廂又有要進去的幾個人見到她們,朝她們施了禮,佩二娘帶著女兒朝他們微笑點頭致意,等他們進去後,佩二娘懷攏著女兒的肩,側頭和小娘子微笑道:“那就好。”

  *

  常當家以為的簡單吃個飯就散的小宴臨到深夜才散,去時大家都意猶未盡,紛紛朝老狀元郎和他連連多次行禮告辭。

  等到人離去,因著大當家的默許,一直沒有留去的夥計們幫著常府的下人收拾起了桌椅板凳,常伯樊和嶽父和他們打過招呼,方才一起往後院走。

  路上,常伯樊想和嶽父說說苑娘的事,一抬頭,他一臉掩飾不住的疲意,蘇讖也是,翁婿倆對視了一眼,老狀元郎先是定睛看了他一眼,其後抬起袖子打了個哈欠,放任肩膀垮下,和女婿無力道:“你這一趟看來順利。”

  結交了不少人,且這當中還有幾個手段了得在當地頗有勢力的厲害人物。

  “不是伯樊之功。”常伯樊見嶽父走得慢了,他也慢了下來,接過南和給他打的燈籠,和南和道了一句讓他回去休息,不用跟著了,等到人走了,他方才和嶽父接道:“是和伯樊一道去的那幾位大人的功勞。”

  “怎麽說?”

  “就如您之前所料,陛下對這些年南方官揚把持財富之事厭煩了。”

  蘇讖點了點頭。

  陛下老了,布了半輩子的棋,若是讓他在有生之年看不到成效的話,他是不甘心的。

  蘇讖在當今身邊跟過兩年,自是知道當今的鴻圖大誌,也知道這位當今是有那個蟄伏隱容的氣度的,但他胸懷再大,人到暮年,若是看不到自己為之奮鬥一生的國景之變化,就是聖人也難以釋懷罷。

  “唉……”這個中緣由結果太複雜,按蘇讖所見,當今這些年所做的事不是沒有成效的,他聽說北邊那邊比十多年前的民力要強盛多了,隻是南方這邊官場利益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南方相對北麵過於富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是原本清明的年輕官員一到南方來,用不了兩年也會被這邊的利益吞噬進去,不可能再單純被帝皇所用。

  天高皇帝遠,帝皇遠在皇城深宮,帝皇之威再是有脅迫力他的手也伸不到南邊來,而眼前的富貴權力美人卻是日日呈現在眼前,俗世凡人又有幾人抵得過。

  “爹爹為何緣故歎氣?”常伯樊這廂問。

  夜深人靜,夜空當中隻夏日暗處的蟬鳴哇叫聲,蘇讖輕道:“事因於世,而備適於事。我沒有太多要和你說的,你隻要懂得這個就行了,伯樊啊……”

  “是,兒在。”

  聽著女婿過於謙卑的話,蘇讖搖首,歎道:“這天下因一人太平了很多年,也要因一人有很多的變化了。”

  蘇讖不能明說今上的心態怕是已經變了,連他那一位今上都想找回去用一用,這幾年朝廷怕是要有大變了。

  積累了許多年,今上怕是要在最後奮力一博了,成是幸事,不成還有太子接手,這位老父親老帝皇已經開始在為他的死做準備了。

  常伯樊一路揣磨著嶽父所說的話,直到嶽父住的院子近了,他方才回過神來,朝嶽父嚅嚅道:“苑娘……”

  “你想問她身子的事罷?”

  “是。”

  “楊老不看好,”蘇讖與他實話實說,“可能隻有一個能出來,我和你娘跟苑娘說的是有一個胎息弱了點,但好好養著沒有問題,她雖也擔心,但我和你娘看她的樣子,她是打心眼裏認定她的兩個孩子都不會有事的,你回來了也好,這幾個月就盡量不要往外去了,到時候有個萬一,也有你陪著她。”

  城中有好幾個有名的大夫,最有名的就是楊家鏢局當家的親叔叔,他乃常伯樊嶽父大人的忘年交,是早已揚名於汾州之外的老名醫。楊老歲數已高,已年近九旬,平日輕易不出診,世間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能請得他出山看診了,讓他下了這種定語,看來那個胎息弱的孩子是留不下了。

  常伯樊心口頓時一疼。

  原本他隻認定了他和苑娘隻得一個孩子,現在知道有兩個孩子,而一個存活不了,這讓他接受不了。

  常當家僵在了原地,一時竟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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